6 ☆、

給我親一口

陳敘比許檸提早兩天回寧城。

他照常上班，路過前臺停頓腳步。

前臺兩個小姑娘正對着一大捧粉色玫瑰竊笑。其中一位妝容精致，身着露肩的藍白提花裙，像是下班就要去赴約。

“今天是什麽節日？”

“今天七夕呀，陳總。”

七夕？

牛郎織女來相會的日子。

許檸喜歡花嗎？

陳敘推開門，進辦公室。等電腦開機的空當，他查看外賣軟件，附近的花店不少已經售罄。

生意還挺好。

陳敘往下劃，終于找到一家花店。他沒經驗，直接下單最貴的一束，多加好幾十配送費。

外賣小哥抱花出現在公司，差點驚掉前臺下巴。

她們反複詢問，是陳敘嗎？外賣小哥确認訂單，是陳敘沒錯啊。

外賣小哥一離開，兩人忍不住偷偷八卦起自家boss。

前臺A：“什麽情況？”

前臺B：“我哪知道。”

前臺A：“陳總這是…有對象了？”

前臺B：“目前看來，是的。”

臨下班前，項洋進來，一屁股坐陳敘辦公桌上。陳敘從文件中擡起頭：“有事？”

“你這花……送人？”項洋路過他辦公室門口好幾次，被那捧比一口鍋還大的花雷到，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嗯。”陳敘繼續看文件，随口道，“不知道許檸喜不喜歡。”

“？”項洋差點摔下桌，“送給許檸？”

“不然？”陳敘擡眼。

一驚一乍的，多大歲數了，一點都不沉穩。

項洋深吸氣，想上去和他茬架，到底是誰不沉穩？他忍。

“我尋思吧，送花沒問題。”項洋說，“但你這是紅玫瑰，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還挺好看。”紅豔豔，沒什麽不對勁。

“一般玫瑰不是送給女朋友的嗎？你送檸妹？”項洋又是吸氣，又是嘆氣，“啧，不好吧。”

平整的A4紙兀然出現一絲頓錯翻折的痕跡。陳敘急赤白臉罵他一聲，瞎胡說什麽呢。

“得，還怪上我了。”項洋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樓下川流不息的光景，“晚上一起吃飯？”

陳敘執筆在落款處簽字，合上文件夾，放桌上：“不了。許檸晚上的航班，我去接她。”

項洋轉身，“嘶”一聲：“你怎麽把別人男朋友的活搶了。”

陳敘哽住，語氣硬邦邦：“她沒有男朋友。”

“你怎麽知道她沒有？”

項洋一席話無疑在他心中埋下一粒種子，種子快速生根發芽膨脹，占滿胸腔。

陳敘換了好幾個姿勢，這椅子突然長刺了？

松了松領帶，覺得煩。解開腕表扔桌上，那股子悶氣依舊得不到緩解。

他點開浏覽器搜索：突然覺得煩悶，是什麽原因。

回答一大長串他沒耐心看，滑動滾輪草草下拉。

肝氣郁結，腎虛……

他一天天支個帳篷，虛哪了？

難怪一查就是癌症起步，果然不靠譜。陳敘扔下鼠标，鼠标小幅度位移，碰到手機。

昨天他給許檸發消息，問什麽時候回寧城，許檸給的回複是今天。他再問航班號，沒了下文。

指尖輕敲桌面，他拿起手機：幾點的航班，我去接你。

手機沒再放下，交握在手裏。提示聲一響，他急急查看。

許檸：不用了，剛好碰上朋友。

陳敘：朋友？

陳敘：哪個朋友？

陳敘：男的女的？

許檸：噢。

許檸又在敷衍。

他不僅胸腔冒火，眼睛也快變成超人，能射出鐳射射線。陳敘簡直想飛去機場把人揪回家。

陳總想罷工，這破班誰愛上誰上。

這回輪到他去隔壁找項洋。

項洋擔憂搖晃的玻璃門：“誰惹你了？這麽大火氣？要不我給你介紹個老中醫吧。我跟你說，肝火郁結容易導致——”

他沒虛。

陳敘打斷：“不是說去吃飯？”

“去啊。”

“那還不走着？都快趕上夜宵時間了。”

“？”兄弟你也太善變了，項洋拿起公文包，“不是要去接檸妹？”

陳敘緘默不語。

噢，被拒絕了呗，難怪火山爆發了。

再次經過陳敘辦公室，項洋故意似的：“哎，你花還沒拿呢。”

陳敘：“…………”

晚餐訂在一家需要提前預約的私房菜館。

陳敘和他并肩，跟在服務生後：“你約了人？哪家的經理？”

項洋賣起關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複古隔扇門後，立墨竹屏風，能窺見光源映照下的影影綽綽。

繞過屏風，一位友人慵懶歪在木椅上。

項洋一見到她，熱情得很，上前寒暄。

寒暄結束，對方望向立在屏風旁的人：“喲，陳敘，別來無恙啊。”

陳敘淡淡擡眼。

夏伊比大學時更精致，一身奢牌，發絲卷曲的弧度很完美。

項洋在一旁打趣：“老情人相見不來個擁抱嗎？”

哪門子的老情人。

他鼻息溢出一聲單音節，算是回應，徑直拉開椅子坐下。

夏伊倒也不在意。她剛回國，飯局是她攢的，只是單純無聊敘個舊。

兩個人隔老遠，項洋坐在二人中間，天南地北地侃。

陳敘心思全無，一言未發。不是看時間，就是看消息，精美菜品味如嚼蠟。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回家撸貓，撸許檸的貓。

九點十分，他刷到許檸發的朋友圈。

她落地了。

陳敘以茶代酒，磕了下桌面，一飲而盡，飯局順勢結束。

三人往餐廳外走，項洋做了個女士優先的手勢，問道：“以後就留在國內了？”

夏伊點頭：“對。”

“挺好，咱寧城又多個老同學。傅凱風下周也會過來，到時候約個時間再聚聚。”

“是嗎？我也好幾年沒見過老傅了。那正好，到時給你們介紹個人。”夏伊說。

“行。”項洋又問，“今天怎麽過來的？”

“打車。”

項洋手裏的公文包，杵了下裝一晚上啞巴的人：“你送送夏伊呗，她現在住你那小區，順路。”

陳敘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夏伊倒是頗意外：“陳敘，你不會還記仇吧？”

屁大點事兒值得他記仇？

陳敘單手抄兜，右手按車鑰匙解鎖：“上車。”

夏伊朝項洋道別，拉開車門。一大捧鮮豔的紅玫瑰靜靜靠在車座上。

她挑了下眉，抱起花，坐進副駕。

“別動花。”陳敘警告她。

“說得我多稀罕似的。”夏伊伸長手，把花放後座上。

車子駛過好幾個紅綠燈，陳敘開金口：“怎麽突然回來了。”

夏伊朝他比劃手上的戒指：“回來結婚呗。”

陳敘抽空一瞥：“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百年好合就行，後面那一句大可不必。”夏伊問，“前幾天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

“不方便。”陳敘說。

“噢，許檸在身邊呢吧。”

陳敘納悶，怎麽一個兩個跟有透視眼似的。

“找我有事？”

“沒什麽重要的，就是想給你送請柬，邀請你坐前男友那桌，順便撈點禮金。”夏伊說，“好歹我們也有過一段戀愛關系。”

陳敘對許檸以外的人沒什麽好脾氣。他嗤道：“大姐，當年你說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我才答應你的無理要求好嗎。”

“知不知道紳士怎麽寫？”夏伊眼珠子往上翻，“我真是瞎了眼會喜歡你。”

陳敘打轉向燈，無語道：“呵，你最好別。”

兩人假裝情侶沒一個星期，某天夏伊和他說，她是真的喜歡他，真心話大冒險是她編的謊言。知道真相的陳敘直呼上當受騙，立馬脫身。

車裏靜默下來，車載廣播應景播放分手快樂。

半晌，夏伊瞅着車裏十分單身漢，又直男的車飾，想起什麽似，問道：“你們倆還沒在一起呢？”

陳敘不解：“誰倆？”

“你和許檸啊。”夏伊說。

小區門已經近在眼前，陳敘卻一腳剎車踩到底，停在路邊：“我和誰？”

差點一頭栽擋風玻璃上的夏伊：“？”

以前念書，許檸一個電話就能把陳敘叫走，陳敘張口閉口就是許檸，聽項洋說現在許檸住他那兒。

這都沒在一起？鬧呢？

夏伊也不藏着，坦蕩蕩：“其實我當年挺讨厭許檸的——陳敘你過分了啊，你這什麽眼神。”

許檸是他的底線，任何人都不能說她的不是。陳敘聲音冷得比車內的空調溫度還低：“她招你還是惹你了，你讨厭她。”

“女生的心思，說了你也不懂。”夏伊無所謂聳聳肩，不過是在陳述一件陳年舊事。

“你答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還在心裏竊喜，後來我發現還是輸了。”她微頓，“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你的目光永遠在她身上。”

陳敘垂下眼睑，握緊方向盤，脊背嚴絲合縫緊貼座椅。過往車輛車燈閃爍，明明滅滅，半張臉匿于黑暗之中，窺不透情緒。

這段時間，許檸出現在夢裏的次數和頻率令他大感不妙，她的一舉一動随時牽動他的神經。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他對某個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和沖動。

不再是發乎情，止于禮。身體裏有道聲音在叫嚣，在咆哮。

他們相識二十餘年，二十餘年的前半段幾乎朝夕相處。一直以來，他時刻告訴自己，許檸是他的半個妹妹。

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認——

他喜歡上了許檸。

陳敘喜歡許檸。

一個以句號為結尾的肯定句，可以落章認證的事實。

一輛白色奧迪擦過車身，在前方停下。副駕推開，下來一道身影，擡手整理微亂的長發。

身影有些眼熟，夏伊伸長脖頸确認：“哎，那不是許檸嗎？”

陳敘猛地擡頭。

前車駕駛座車門緊随其後打開。蔣之舟下車開後備箱，替許檸拿行李。

她和蔣之舟同是新傳專業的同學，關系還算不錯。畢業後，她進入現在的公司，蔣之舟則入職寧城電視臺。

正巧，這兩天有一場國際互聯網論壇在深市開幕，蔣之周作為記者，和臺裏的同事前去出差。

蔣之舟前些天與她聯系，因為研究生階段的一次助農公益項目，幫助不少村民脫貧致富，村長特地給他們之前的團隊發送活動邀請函。

蔣之周給她轉發消息，她幾乎沒有猶豫，欣然答應一同前往。

許檸沒想到會那麽巧和蔣之舟同一航班，當他問要不要搭順風車回家的時候，她稍一思量，便應下。正好，可以在路上商量細節。

“今晚謝了。”許檸從他手裏接過行李。

“一腳油門的事兒。”蔣之舟趕走停在許檸肩頭的小飛蟲，“明天我過來接你？”

“別了，電視臺過來不是挺遠的？我可以和曉曉直接去約定地點。”

“明天周末呢。”

許檸彎了下眉眼：“哎，這日子過懵了。”

蔣之舟也笑：“打工人的悲哀。”

“行，我就不跟你客氣了。”許檸說。

“好，明天到了和你聯系。”蔣之舟繞回駕駛座，降下車窗，“走了。”

許檸站在馬路牙子上邊，微彎腰，沖他揮手：“路上小心。”

許檸直起身，推行李進小區。

車裏，陳敘仍直勾勾盯着，哪怕許檸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小區門口。

他見過那個人。他去接喝醉酒的許檸那晚，那人就在許檸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