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入冬

入冬

何由挽漸漸慢下來，停在紅色跑道上，綠草坪的外沿。

柴栖雙手環在劉我背後，臉埋進男生的身前，肩膀不住抖動着。

劉我擡起一只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何由挽雙拳攥緊，腦子裏一片亂麻。

不是說喜歡男生？那這麽抱着一個明明知道喜歡自己的女生算什麽？就因為自己愛而不得？

他正要上前，衣領突然被人揪住，不由分說把他拉走。

何由挽猛地甩開，正想罵人，又被人捂住嘴。他瞪大眼睛，看着面色同樣不好的魏澤浩。

何由挽一下安靜下來，拎着魏澤浩走出操場，随後沒好氣地說：“到底怎麽回事？你不要告訴我都是你一手策劃出來的。”

“是。”魏澤浩低着頭承認。

何由挽一臉不可理喻：“為什麽？你不是……”

“我知道柴栖喜歡劉我。”魏澤浩平淡地說。

何由挽一下子說不出話。

魏澤浩沒看他，目光看向操場，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所以只有劉我能救她。”

何由挽皺起眉。

“柴栖有抑郁症，重度抑郁。”

Advertisement

何由挽腦子完全空白了。

魏澤浩一字一頓：“別怪劉我，也別怪柴栖，都是我，我騙了他們。”

“那你應該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而不是找一個沒可能的人去給她希望。”何由挽沉聲道。

“我知道，”魏澤浩痛苦地閉上眼睛，“但是今天來不及了。”

“來不及？”何由挽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柴栖今天在操場上，”魏澤浩頓了一下，又說，“拿小刀割腕。”

風似乎變大了，呼呼的吹，何由挽覺得這一切都太荒唐了。

魏澤浩瞬間也崩潰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控制不住她。她說她這次競賽考砸了，我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明明她以前不會在意這些的，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你告訴我該怎麽辦？你以為我不難受嗎？”

“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可她依靠的人永遠不是我，我不難過嗎？”

“你和劉我和好我也出了不小的力吧，我知道這不對，但是你們知道柴栖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求你們了，看在我是你們兄弟的份上，幫幫我，就這一次，好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兩手搭在何由挽的肩上，垂下頭祈求着。

何由挽只是站着。

寒風不住地吹，重重打在兩個男生的身上。太安靜了，樹葉落地的聲響都被放大。

天邊忽的閃過一絲光亮，随即響起一道驚雷。

最近要進入雨季了。

入冬了。

這天兩人晚上一起回家時，劉我并沒有說任何關于在操場上發生的事情，何由挽知道他不會多說，他也沒問。

但是那天晚上他在他家樓下得知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

劉我要住校了。

許岚出院的那天，劉桓陽又回來了，并且沒急着走，自此家裏一直處于低氣壓。

盡管許岚極力想要調節，但大病初愈沒什麽精氣，家裏低沉的氛圍一直沒被打破。

劉我主動提出要去住校，劉桓陽也沒攔着，兩人“一拍即合”，當天就把字簽了。

何由挽本來就在氣頭上，聽到這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一手架在劉我的脖頸上，罵道：“劉桓陽給了你多少錢？你真心想要去住校？”

劉我笑了笑，任他的手抵在他的脖頸，說：“真心的，你放心，他不會威脅我，我是他兒子。”

何由挽不滿地眯起眼，劉我見狀無奈地把他的手抓住放下去，随後摸了摸他的頭，說：“真沒事，等過完這個學期我就搬回來。”

何由挽撇撇嘴，抽回他的手，說了句“你最好說到做到”，就轉身走回了家。

經歷了這晚的事，何由挽更加不敢追問劉我的表白，魏澤浩的請求不理智，但并不過分。

雖然劉我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是會說一些讓他想入非非的話，可他不敢輕舉妄動。

第二天劉我就住進了學校寝室，加之期中考試臨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驟減。

化學世競賽的國賽在十一月中旬舉行，時間很趕，省隊選拔的名次出的也快，一個星期就發短信告知。何由挽毫無懸念進入國賽，柴栖落榜。

這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議論聲一開始也有，魏澤浩幾乎對柴栖寸步不離，所幸柴栖沒有再幹出什麽出格的事。

那段時間何由挽難捱至極，內心拉扯不斷，甚至和劉我說個話都要留意柴栖在不在。

這下劉我看出不對了，在何由挽去競賽的前一天，他終于把人堵在了廁所裏。

何由挽發現了，只要兩人單獨待在廁所就沒什麽好事發生。

劉我眸色暗沉，低聲說：“你自己坦白。”

何由挽眨巴眨巴眼，剛想裝傻充愣，被劉我堵住：“別裝傻，你夠聰明了。”

“……”何由挽啞口無言，絞盡腦汁想了想，總算找到一個合适的借口：“等我競賽回來再告訴你。诶呦，我的頭怎麽這麽疼？我明天還要比賽呢，我現在要早點回家休息！”

國賽是決賽前的最後一次選拔賽，要集訓到十二月底，何由挽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他忘了劉我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只見劉我臉色一冷，正想說什麽，但遲遲沒有開口，最後他嘆了口氣，一字一句說：“行，我等你回來，等所有事情解決完，你給我好好解釋。”

何由挽立刻瘋狂點頭，內心感謝劉我沒讓他在競賽前一天崩潰。

第二天何由挽逃也似的沖上高鐵，來到省城二中。

省隊選拔淘汰了大半的人，邊易寧和顧肖遺憾退場，這次的競賽只剩童威和他肩并肩。

兩人一起吃飯上課，邊易寧和顧肖閑的沒事就來找他們，順便讨論讨論游戲和八卦。

時間溜得很快，國賽結束那天，幾人在飯店吃最後一頓午飯，顧肖啃着雞腿，一手劃着手機，像是終于抓住時機，對着何由挽說：“何兄，沒想到你們學校的帖子還挺精彩啊。”

何由挽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顧肖盯着手機屏幕“啧啧”兩聲，說：“我的确沒想到你也會有CP。”

何由挽一怔，放下筷子就要奪走他的手機。

顧肖往旁邊一躲，将手機收起來，道：“別激動，我就看看，主要是我感覺那個叫劉我的男生，被那些女生說得好玄乎。學霸和校霸，媽的，怎麽和咱們學校的那一對這麽像。”

何由挽眼一瞪，想了想驚訝道：“你們學校那一對？江盞？”

“豁，兄弟挺了解啊，”顧肖點點頭，“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一直提醒你離江盞遠點，原來你網速也挺快啊。”

見何由挽沒說話，顧肖又補充：“不過他倆是竹馬竹馬，看帖子，你這應該算天降吧？”

何由挽臉頰竄上點紅，再次瞪眼，說：“別瞎說，我和他什麽都沒有。”

顧肖看得好笑，打趣道：“喲，害羞了？沒有就沒有，臉怎麽紅了呀？”

何由挽一個白眼翻過去，站起身就要走。

一旁的邊易寧趕緊拉住他，又踢了腳哈哈大笑的顧肖示意他消停會兒，說：“別理顧肖，他這人就這樣。”

顧肖也稍稍斂起笑臉，豎起三根手指直喊：“是，我的問題，不好意思何由挽，我絕對不會再笑了。”

等兩人都冷靜下來，顧肖又開了口：“不過吧，我還是很想知道，劉我家裏實力真的這麽強嗎？竟然還認識警察局的人？這些帖子說的都好玄乎啊。”

何由挽再次愣住，不解地開口：“認識警察局的人？”

顧肖看了他一眼，把手機舉過去，說：“你不知道嗎？有個帖子上說他有個叔叔是警察局的，他叔叔特別喜歡劉我，每次見面都要在他面前誇劉我一頓。”

何由挽沒聽他說，只是呆呆看着那條帖子。自上次籃球賽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去翻過這個CP貼了，之前那些罵人的言論此刻已經消失得一幹二淨，被後來的讨論遮蓋。

一切都是一層疑問貼引發而來。

【988】：怎麽會有人覺得劉我會被何由挽打啊？他家在警局有認識的人吧？要是被打了何由挽早就進去了啊。還有，何由挽當校霸的時候，學校那些混混怕他但是更怕劉我吧？當時我後座就是一個混子，打不過何由挽，還逞口舌之快，說不惹何由挽就是怕惹上劉我，因為他在警局有人。那時他們還疑惑劉我怎麽會和何由挽認識。

【989】：終于來了個明白人，那天何由挽沒受傷，但是據說劉我練過格鬥，打架也很厲害，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被何由挽打？

【990】：我草，姐妹真相了。

【991】：舉手，贊同，和劉我同屆，當時有幸在廁所碰到過，聽見有人要整何由挽，劉我洗着手特別冷靜，說去吧，我負責送你進去。我草，那個語氣，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起雞皮疙瘩。

……

帖子很多，何由挽已經看不下去了。他顧不上其他人，悶聲吃完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他徑直回到寝室，端坐在座位上，思緒一點點清晰。

在初二那年，确實有明明約好的架，對方卻突然鴿了，而且找茬的人也越來越少。

還有楊城忠對他如親兒子一般的對待，劉我對他動态的掌握和那些混混們對劉我的憎恨……

他以為林昭會讨厭劉我是因為柴栖，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系。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會有人網暴劉我。

他之前一直以為都怪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會傳染的黴運。其實一切都不賴他，他一直在錯怪自己。

何由挽又想起來之前有人冒充他發出的那條舉報帖。

對啊，楊城忠之前說過，有消息就會通知他，現在過去這麽久了，怎麽可能還沒有動靜。

他突然慌亂起來。

只有一種可能，楊城忠告訴了劉我，但是劉我并沒有告訴他。

也就是說，劉我打算獨自解決這件事，他猛地想起國賽前劉我說的那句“等所有事情解決完”。

那現在他不在江餘的時候就是劉我動手的最好時機！

冒名的人絕對是何由挽的仇人，并且實力不弱，不然絕不會直接挑釁。如此看來，那人必定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等他們上鈎。

何由挽倏地跳起來，沖向集訓營辦公室，手擡起來剛想敲門，又慢慢放下。

國賽只剩最後一個下午，晚上他就回江餘了，劉我要動手早就動手了，現在什麽都阻止不了。

他雙手握拳，又緩緩松開，垂着眸離開了辦公室。

競賽一結束，何由挽拿到手機，剛開機就收到魏澤浩的消息。

【浩子】：小由！你是今天回來吧？今年跨年不是正巧碰上周六嗎，所以咱們提前一天，今天辦跨年晚會，到站了直接來學校，別回家啊！

何由挽回了個好，劉我的消息又彈了出來。

【W】：今天有事，不能來接你了。

何由挽看見這條消息火氣又竄上來了，裝作沒看見。

回到學校時已經八點半了，整個高二年級都在舉辦跨年晚會，整棟樓音樂聲不斷、人聲鼎沸。

何由挽帶着一身風雪闖進卓越班，迎來了全班的歡呼聲，還有漫天飛舞的禮花彩帶。最後他連書包都沒解，被姜池拉上臺合唱了一首歌才被放過。

魏澤浩在下面“啪啪”鼓着掌，誇道：“怎麽樣？衣錦還鄉、榮歸故裏的感受，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現在是不是特感謝我這個策劃人啊？”

何由挽沒有猶豫在他背上賞了一巴掌，說：“我現在想弄死你這個策劃人。”

魏澤浩撇撇嘴，說了句“逆子”，正巧碰上游戲環節，又拉着何由挽上前。

何由挽被他帶着走，往四周看了看，裝作不經意道：“我們班是不是少了人？”

“嗯？”魏澤浩湊着熱鬧，回頭說，“這你都能看出來？不愧是參加競賽的腦子。”

“……”何由挽執拗着不再開口。

魏澤浩見狀忍不住笑出來，說：“劉我不在，想問就問呗，在我這裏你倆還有啥可藏的？”

“……”何由挽抿了抿唇，問：“他最近有沒有奇怪的舉動？”

魏澤浩看了他一眼，随後将他拉出了吵鬧的班級和教學樓，徑直走向操場。

操場上風很大，夜很冷，兩人在主席臺旁的觀衆席坐下，魏澤浩遞給了何由挽一罐牛奶。

“之前，謝謝你們。”魏澤浩輕聲說。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正經和自己說話，何由挽一時還有些不習慣，接過牛奶悄聲道：“沒事。”

魏澤浩輕笑了聲，道：“怎麽可能沒事。”

何由挽看向他，一時不能理解。

只聽身旁人說：“我不能讓你們再錯過了。”

何由挽一愣，魏澤浩已經望向了他，說出了那個讓他無數次糾結的答案：“劉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