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一個吻
第一個吻
他們又折回家裏抱走那個電視,後備廂這下徹底滿了。
俞知游拿出煙盒遞給陳向喧:“來一支嗎,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陳向喧接過點燃比畫道:我在你這裏有沒有心情好的時候。
“有,”俞知游也抽出一支,看了看周圍,小聲且快速地說了句,“現在做那種事不方便。”
他挑了挑眉,剛想擡手比畫,突然看見一個人朝他們走過來,那人還沒走近他就認出來了——是他二伯。
俞知游不認識,他抽着煙眼睜睜看着那人走到陳向喧面前,陳向喧也不動。
他不是不想動,是壓根就動不了。
“向喧啊——”二伯又看向俞知游,“你是和向喧一起回來玩的啊?”
“啊,是,”俞知游朝他點了點頭,“您好。”
陳向喧還是沒反應,他連煙都不抽了,就那麽夾在指尖盯着他,二伯朝前一步看着他說道:“這麽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李成升一看見我就拉着你跑,我也沒你聯系方式……向喧啊,對不起。”
他感覺到俞知游和二伯全在看着自己,可他就是動不了,喉嚨也被堵住,就連呼吸都變得難上加難,在風裏抽煙就是很快,幾陣風刮過去,一支煙都快燃盡了。
陳向喧終于有了動作,他抽上最後一口,煙嘴的溫度燙得他嘴唇生疼,他看向俞知游笑了笑比畫道:帶着我走,帶我走。
二伯皺着眉問俞知游:“他說的什麽啊?”
俞知游說:“沒什麽。”
他牽起陳向喧的手将他帶到副駕駛位,替他打開車門看着他坐好,便快速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二伯還站在原地,陳向喧不經意間瞥向後視鏡就看見了他,可能不是不經意——是在躲避。
他不知道,他現在也不想知道,總之,看不見那個人就好。
芽兒還在門口坐着玩,但他就是手裏拿着玩具,眼睛卻盯着來去的車。俞知游将車剛開到門口,他就又扯着嗓子喊了聲‘爸爸’,這次摩叔是笑着出來的,他将摩托車挪了個位置,讓俞知游把車停到門口。
陳向喧下車時還有點暈暈乎乎的,俞知游有點手足無措,坐在那裏等吃飯的時候動不動就看向陳向喧,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摩叔做的菜很香,簡直是色香味俱全,芽兒還和他們分享了自己的飲料,是那種大人三口就能嘬沒的,但勝在确實好喝。
“沒什麽好菜,将就着吃啊,”摩叔給芽兒碗裏夾了些菜,又說道,“我老婆上班呢,她是老師,這裏又離鎮上遠,所以就沒回來。你們以後回來提前說一聲,我還想給她介紹介紹我那個時候的小玩伴呢。”
陳向喧點頭,一邊比畫俞知游一邊翻譯,摩叔說:“你快吃吧你,和小時候一個德行,那個時候都是李成升喂的,我可不喂啊,快吃,多吃,別剩!”
後面都是摩叔和俞知游聊天,芽兒偶爾插兩句惹得兩人哈哈笑,陳向喧一要放筷子摩叔就會‘啧’一聲,倆人視線一對上摩叔就會問:“吃飽啦?還有這麽多菜呢。”
飯吃到快結束的時候,陳向喧又聽到了那個最不想聽見的稱呼。
“向喧,”摩叔又把芽兒的飲料拿了瓶過來放他手邊上,“以後好好過,你二伯報應來了。”
陳向喧擡頭看向他,眼神迷茫。
“他得尿毒症啦,”摩叔吃了口菜說,“從牢裏放出來沒多久就得病了,又沒錢化療,別人都說他是報應來了,你爹的命和你的嗓子……要我說,這報應小了。”
他看到俞知游握筷子的手緊了緊,摩叔又說:“你們剛剛沒碰上他吧?他病了後可邪乎啦,到處求神問佛的,還說要向你道歉,道歉又能怎麽樣,能不死了?你遇見了可別理他,晦氣。”
陳向喧現在不想比畫了,他連放筷子的意思都沒有,俞知游手向下握住他放在腿上的左手輕輕拍了拍,他将先前抽煙時遇見的那人外貌描述了一遍,問摩叔:“是這個人嗎?”
“對對對,還真給他碰上了,”摩叔再次提醒一遍,“千萬別理,他現在就跟神經病一樣。”
“好。”俞知游握住他的手緊了緊,又用大拇指在手心刮了刮。
吃完飯在那裏坐了會兒,到了芽兒睡午覺的時候倆人就開車回了鎮上,俞知游先找了個加油站加油,又去商店買了兩瓶可樂,還是兩瓶冰的。
陳向喧接過可樂比畫道:現在還有冰的賣?
“說是他家裏小孩兒愛喝冰的,賣給我們了再去冰,”俞知游說,“喝點冰的可以平複心情,來,吸氣呼氣——開蓋,吹一大口!”
俞知游先打了個樣,可樂氣足的眼淚直往外冒,他靠在椅背上偏過腦袋說:“現在爽了。”
陳向喧學着他的樣子喝了一口,跟着咧嘴笑了笑,可樂瓶上的水讓他手心裏全是濕的,俞知游扯了張紙遞給他,擦完手後他比畫道:我爸是意外,但二伯也确實沒有幫忙看好他,我也是意外,他只能算是個交叉點,剛好碰上了他,結局也就變了。
“所以你以前……”俞知游吞咽一口,聽着語氣有些緊張,“是可以說話的?”
他搖搖頭比畫道:不能,但可以發出聲音,有希望。現在沒有希望了,現在是妄想,癡心妄想。
“現在也有希望。”俞知游毫不猶豫地說道。
他沉默片刻,比畫道:沒有了,我現在連張嘴做口型都不敢,俞知游,我再也不敢了。
俞知游再次擰開瓶蓋喝了好幾口,他說:“我們回家,回賓館拿東西,現在就走。”
退房的時候老板娘還問了句:“确定今天走嗎,天氣預報說晚上可有大雨,還會下雪啊。”
“走,”俞知游說,“事情都忙完了,想早點回去。”
“那你們注意安全。”老板娘說道。
陳向喧給摩叔發了條短信說他們已經準備回去了,摩叔表示下次來一定提前講,他又給李叔說了聲他們準備回去,李叔過了會兒才回複他,讓他們一到江城就先去琴行,到時候帶上安豐和何倉他們一起回去吃飯。
俞知游又買了很多吃的給陳向喧,光是在路上吃零食就能撐到回去,回去後還不一定能吃下李叔做的飯。
一路上都還沒什麽,高速上車也不多,畢竟也不是什麽節假日,就是天氣确實陰沉了些,到了夜裏八點竟然還真的下起了雨。
雨刷器在前面晃來晃去,陳向喧看着雨滴和有節奏的雨刷器眨了眨眼,他想着要不睡一覺,一覺睡醒可能就會好些,一覺睡醒就離回家又近了一點。
事實證明,這個覺還是不睡得好。
這個夢幾乎讓他把小時候的所有事情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好的一閃而過,壞的則正過來反過去,循環好幾次。
他甚至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無法從那個真實的夢境中掙紮醒來,二伯掐着他的脖子面目猙獰,他惡狠狠地說:“吵死了,吵死了,別‘啊啊啊’地叫,別他媽哭!”
陳向喧吓得不行,扯着只能發出‘啊啊’聲的嗓子哭了好長時間,這一場大哭讓他徹底失去了聲音,二伯過了好幾天才發現,他無所謂地說了句:“終于不吵了。”
他開始認命,選擇就在這場夢中等着,看有沒有誰來帶他離開,也不知道會是李叔還是摩叔。
陳向喧坐在桌前吃着根本嘗不出味道的飯菜,他開始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裏睡了一覺,又是怎麽進入到這個夢中。
又或者之前的那些才是夢,現在才是真實。
這個念頭一出來,嗓子就突然變得十分難受,他張開嘴想喊一聲,結果卻什麽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他擡手碰向自己的喉嚨,摸着自己的喉結張開嘴想要大聲喊叫——還是不行,一點聲音都沒有。
陳向喧開始慌起來,雙手握着自己的脖子沖出二伯家,要去找誰呢,該往哪裏走才好。
這些路怎麽走都不對,往哪邊跑都沒有認識的人,喉嚨也越來越難受,陳向喧快受不了了。
肩膀好像被人碰了兩下,他朝左邊望去,卻什麽都沒有。
碰肩膀的動作突然大了起來,有人晃了他兩下,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腦海中,那人喊道:“陳向喧,陳向喧。”
他依舊握着自己的脖子,開始思考着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要是他再多說一句話就好了——因為這個聲音竟然能讓他平靜下來。
聲音的主人就像是能聽到他的心聲一樣,下一秒就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喊道:“醒一醒!”
陳向喧猛地睜開眼睛,俞知游的臉離他很近,這個人看着有些緊張,呼吸明顯有些急促,額頭上還出了不少汗。他将陳向喧扶坐起來,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脖子:“你做的什麽夢,為什麽……要掐自己?”
陳向喧愣了愣,怪不得他在夢中會覺得呼吸困難。
外面的雨更大了,陳向喧腦海裏竟然又傳來雷聲,這次他自己知道,雷聲是幻聽。
剛才的夢境沒那麽快脫離出來,雷聲的加入讓他的焦慮直沖上頂點,視線又開始變得模糊。陳向喧眨了眨眼比畫道:還在高速上嗎,怎麽停了?
“還在,而且現在很晚了。這一路除了下雨還下了雪,前面那段路最嚴重,車根本走不了,”俞知游大概在看他,“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陳向喧扯起嘴角笑了笑,擡手比畫道:你現在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為什麽會這麽嚴重?”俞知游握住他的左手,“你上次沒有回答我,是因為我,對嗎?”
陳向喧沒有反應,俞知游又說:“要怎樣你才能好一點,”他的大拇指在陳向喧手背上劃了兩下,“我不想看見你這樣。”
好一點嗎?陳向喧自己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好。
如果說,這是一個心結,那就是當初的結香花在他心裏纏繞太多,變成了根本打不開的死結。
這是在心裏纏繞着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糾纏。
這個結不好打開,但它或許可以松動。
陳向喧比畫道:我想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從第一個吻開始。
“那得講多久……”俞知游看了一眼前面堵的車,“眼睛不舒服的話就閉着眼睛聽,我在邊上。那我就……從那天夜裏的第一個吻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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