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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多一點，張前到家。

張前進門時微微驚了一下——他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徐漠陽。

徐漠陽擡頭看張前，兩人很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張前打量過徐漠陽，他的臉色有些疲憊，身上的衣服還是昨晚那套。

張前皺了下眉，得出一個結論——徐漠陽一整晚都守在他家。

“徐叔叔。”張前先打招呼，走到徐漠陽跟前。

“小前回來了。”徐漠陽站起身，朝張前笑笑，又看了眼張前的手，“包成這樣了，傷得很嚴重？”

“沒有，小傷。”張前說。

徐漠陽頓了頓：“你媽在屋裏，一晚上沒睡，你進去看看吧。”

徐漠陽：“我要先回去了。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好。”張前笑了下，“徐叔叔注意安全。”

張前猶豫了片刻，又說：“您最好別開車了，打車回去吧，您也一整晚沒睡吧？”

徐漠陽愣了下，沒想到張前會說這話。

——如果徐漠陽承認了一整晚守在這沒睡，就等于承認了自己和汪雲的關系非比尋常。

成年人，異性朋友，誰會因為別人家出點事就待在人家家裏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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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前是個細心大膽的孩子，這點徐漠陽已經看出來了，對于他和汪雲的關系，張前會猜到點什麽并不意外，本來也沒打算瞞多久，只是張前這話既是禮貌也是試探，實在讨巧。

徐漠陽低低笑了下：“嗯，是，我是該打車走。”

——這就是承認了。

“嗯。”張前點點頭。

挺正常的，汪雲才四十多歲，張前将來也要上大學，出去工作，離開汪雲，她苦了小半輩子，能找個伴兒是好事。

汪雲之所以一直瞞着他，定是在顧及他的感受，怕他不高興。

張前這麽想着，又多看了徐漠陽幾眼。

徐漠陽挑起眉稍，迎着張前的目光，索性大大方方給他審視。

“你比你媽細心多了。”徐漠陽拿起沙發上的外套，“改天我再過來，今天公司是真的有些事情要忙。”

“好。”張前把徐漠陽送到門口，又跟他道了聲再見。

徐漠陽走了以後，張前沒有立刻進汪雲的屋子，他先去廚房淘了點兒小米放到電飯煲裏，插上一鍋小米粥，然後又在客廳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他就坐在徐漠陽坐過的位置，還是暖熱的。

電飯煲響了，一鍋粥都煲好了，張前才起身，又去廚房弄了一杯蜂蜜水，拿着去汪雲的屋。

張前沒敲門，他怕汪雲睡着了，再被吵醒。

張前輕輕推開門......立馬皺起眉頭。

汪雲這屋裏全是煙味。

也不知道她抽了多少，屋裏甚至灰蒙蒙的。

汪雲坐在床上，聽見張前推門進來，她擡頭看了眼張前，又立刻低下頭。

張前沒說話，他走到窗邊，把手裏的蜂蜜水放到窗臺上，他想開窗散散煙，手卻在碰到窗戶時停住。

張前轉身，先去衣櫃裏抽了件汪雲的外衣，給汪雲披上。

汪雲看見他包着繃帶的手，嗓音沙啞地問：“小前，你的手沒事吧？”

“沒關系。”張前不輕不重地說。

汪雲愣愣地望着張前。

張前仔細看了看汪雲，她臉色很差，眼睛腫了，妝也沒卸，又成了張大花臉。

張前嘆口氣，去把窗戶打開。他沒把窗簾全部拉開，只拉開遮擋床尾的那半面。

有陽光的和新鮮空氣進來屋裏，張前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點，不然憋得厲害，幾乎喘不上氣。

“媽。”張前靠在窗臺上，竟突然說，“舅舅病房號是幾號？我想去看看。”

“啊？......”

張前臉上看不出情緒，汪雲心慌意亂，吃不準他。

——她總是悲哀地發現，她從來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放心，我不是去惹事兒的。”張前短暫地笑了下，“我想去道歉。不管怎麽說，舅舅是我的長輩，是你親弟弟，你還在旁邊站着，怎麽也輪不到我動手。”

“小前......”

“但是媽，我就是想打他，我就是想要他閉嘴。”張前來汪雲床邊坐下，“我受不了他那樣說你，作為你兒子，我不能忍。”

“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麽做。”張前拉過汪雲的手，“媽，我知道我沖動，我幼稚，讓你難過了，對不起。”

汪雲根本不敢看張前——又是這樣，想要把張前接回身邊，給張前一個家，可她從沒成功過一分半刻，反倒一次又一次被張前拯救。

張前的手真暖，比她的手大一點，緊緊握着她的手。

汪雲昨晚就哭了很久，早哭夠了，可現在又酸了眼眶，要落下淚。

“都是媽不好，媽跟你保證，你舅舅不會再那樣了。媽......也不會再那樣了......”

“哪樣兒啊？”張前松開汪雲的手，拿來窗臺上的蜂蜜水，塞進汪雲手裏。

汪雲盯着蜂蜜水，小聲說：“不會再讓你有不愉快的回憶。”

“嗯......”張前笑了笑，“那先把煙戒了吧，我最煩的就是煙。”

“媽，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全世界，我就你這一個媽，我說我不在意那些事，那是假的，不可能。但我不想抱怨你，更不舍得抱怨你。”張前很認真地說，“如果你非覺得自己欠我什麽，那我告訴你。”

張前：“我需要你接下來的幾十年都是健康漂亮的，需要你一直在我身邊，這才是你欠我，又該還上的。”

他垂下眼睛，沒客氣，拿走了汪雲身邊的半盒煙和打火機：“先喝點蜂蜜水，我回來的時候做粥了，你也出來喝點。”

張前：“去洗把臉吧，不卸妝對皮膚不好。或者你直接洗個澡，我去把浴霸打開。”

張前說完也沒看汪雲，起身離開，路過門口垃圾桶，他用力捏了下手裏的煙盒，将它連着打火機一起扔進去。

。

“阿姨還好吧？”

“沒事。”張前站在窗邊。

從他的卧室窗戶往下看，能看到停車位，其中有一輛黑色寶馬，張前心裏畫了個魂兒——徐漠陽的車就是黑色寶馬，他還記得。

“嗯......也對，你那麽會哄人，阿姨應該沒事。”林既明低低地說。

電話裏的林既明頓了頓，又輕輕問：“那你呢？你還好嗎？”

張前淡淡笑起來：“不太好。要不你哄哄我？”

林既明：“......”

“怎麽哄你？”林既明問。

“你不會？”張前嘆了口氣，“你怎麽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啊。”

“什麽？”

“我只要看到你，就能被安慰了。”張前的聲音有點疲憊，卻依然溫柔，“如果能再抱一下，那就更好了。”

林既明有一會兒沒說話。

張前聽着他在電話裏的呼吸，靠到窗邊：“林既明，還在嗎？”

“你家在哪？地址。”林既明說。

張前一愣。

“還是說......”林既明呼出口氣，“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方便。”張前的嘴角勾起來，“我媽剛喝完粥，睡着了。”

“二十分鐘，我去找你。”

“好。”

。

張前在樓下站了幾分鐘，一擡眼，看林既明從對面跑過來。

林既明像陣小旋風，沖進張前懷裏。

他抱住張前，抱了一會兒才放開。

因為是跑過來的，林既明臉頰有點紅：“開心點了嗎？”

張前點點頭：“你可以再哄哄我。”

“嗯？”林既明愣了愣，再......

他看着張前的嘴唇：“在你們家樓下，不好吧，而且小區人來人往的，萬一被人看見了呢。”

林既明四處看看：“要不......那邊大樹後面......”

“不用躲。”張前微微皺眉，“別躲。”

“那......”

張前抓起林既明的手，把林既明的手指貼到林既明唇上，然後再将這手指貼上自己臉頰：“這樣就好。”

張前彎下眼角，朝林既明笑。

林既明覺得心尖在一點點融化。

僅僅“喜歡”二字，并不足以形容張前。

張前放開林既明的手：“你來的正好，陪我去趟醫院吧。”

“去醫院？”林既明一聽，緊張了，看張前的手，“為什麽？傷口疼了？”

“不是。”張前說，“不是我，是去看我舅舅。”

“你說什麽？”林既明瞪眼，“你要去看那個王八蛋？看他幹什麽？你是不是傻？......”

“對不起。”林既明啧一聲，“我不是故意的，但他就是王八蛋，我就是想罵他。”

這話說的，和張前跟汪雲說的很像。

張前撲哧一聲樂出來：“的确是王八蛋，但他也是我舅舅，是我媽的親弟弟，除我之外，我媽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張前：“我一直和他擰着，我倒是爽了，那我媽呢？遭罪的只有我媽，她要多難受。算了吧。”

“你......你這是要去道歉啊？”林既明嗓子眼兒泛酸，他蔫蔫地說，“憑什麽呀？你怎麽回事兒啊。”

“也不能只是道歉，我還想跟他聊聊呢。”張前說。

這人的眼神為什麽總是這樣柔軟？那是陽光下最盛的桃花，明媚，絢麗。

“你是怎麽做到的？”林既明輕輕地問，“為什麽啊？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委屈你都能咽下去？為什麽你要對別人那麽好？”

“你媽，你舅舅，包括上次二猴說你爸那件事。”林既明皺眉，“你怎麽這麽......”

——這麽溫柔，對吃棉花糖的小女孩，對撞傷你的外賣小哥，對被遺棄的小貓，對我......

“原來在你心裏我這麽好啊。”張前小聲說，他的表情竟然很驚喜。

林既明擡眼看他，眼眶紅了。

張前愣了愣，忍不住摸了下林既明的臉。

“嗯......實際上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又不是聖人。”張前說，“我也會生氣，也會怨恨，你也看到了，我把我舅舅打了。”

“我只是覺得，很多時候，事情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張前又摸了下林既明的眼睛，“我見過不好的，自然知道好的是什麽樣。”

“其實是因為私心，我希望自己成為那個好的，這樣我身邊的人才不會被我傷害，我喜歡的人才會和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

“是不是有點繞？”張前還在笑。

林既明撥開張前的手，飛快說：“別摸我臉了。”

繞？不繞。

張前不過也是個孤獨的少年罷了。一無所有的時候，他選擇的不是孤僻和退縮，他勇敢地上前一步，展開雙臂，想傾盡自己的溫柔去擁抱什麽，獲得什麽。

他只是這樣溫柔的一個少年而已。

“不過，你這麽心疼我啊......”張前瞅着林既明的眼睛，“眼眶都紅了。”

“......我那是被你舅舅那王八蛋氣的。”林既明轉身走人。

“哎，你這人真別扭，你就承認一下呗？承認一下吧。”張前追着林既明後屁股，拽住他衣角，“林既明，林既明，林既明……”

林既明快速看過一圈，周圍沒人，他轉身，揪住張前的衣領子，很快在張前嘴角親了一下。

張前愣在原地，摸摸自己嘴角：“你剛還說在外面不想......”

林既明那孬貨才懶得等他。

張前跑上去跟上，又纏着林既明說：“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中午了，好餓，下午再去醫院吧？”

“行。”林既明說，“我請你，火鍋還是烤肉？”

“火鍋吧。”

“不，烤肉。”

“......那你還問我？”

“嗯，因為要去吃火鍋。”

“你不是說烤肉？哎，你幹嘛，你轉過來，你看我。”

“張前！別抓我腰！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