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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大姑聽見張前的喊聲,從屋裏出來,幾步快走過來,“前進回來了!”
“哎!”張前應了聲,他正蹲着身子摸狗頭。
這狗是只土種,三四年前,大姑從早市上牽回來的,剛進家門還是個崽子,現在已經到張前大腿那麽高了。
農村看門狗都潑實,長得也醜,說好聽了叫精神,難聽了是兇神惡煞,牙嘴一呲專職吓人。
這狗最厲害的就是兩只眼珠,跟大瓦燈泡一樣锃亮,所以張前給它起名叫燈泡。
燈泡用身體撞張前,還有點疼呢。
“哎,別撞他,燈泡!”大姑啧了聲,一腳給燈泡扒拉開。
燈泡瞅大姑一眼,看樣有點不樂意。
張前笑了:“燈泡是想我了。”
“大姑想我沒?”張前站起來,仔細看了看大姑,大姑還那樣,沒什麽變化,就是白頭發好像又多了些。
“想,想死我了。快給我瞧瞧。”大姑拉過張前打量,“瘦了,但又長高了。”
“真的嗎?”張前那眼睛一直彎着,他牽起大姑的手,輕輕抓了抓。
“快進屋,快進屋!”大姑連忙說,拉着張前進屋。
半年不見,本來覺得會有許多話說,可這會兒竟說不出什麽了。原本堵在嗓子裏争先恐後的話都沒了,似乎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全部消化。
這應該也是“親密”的一種模樣吧。無需多言,不得多言,只要看到那張臉,心與心便會自然地傳情表意,親人之間的思念,只是這樣默契簡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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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舒服了。
進屋後,大姑給張前撿出一盤地瓜丸子,新炸的,還燙手:“先吃點,別吃太多了啊,我晚上做大餐。”
“好。”張前抓起一顆丸子,因為太燙,邊吃邊抽氣,“大姑,我幫你做飯吧?”
“邊兒去,該幹嘛幹嘛。我看你還帶書了,看書學習去吧。”大姑念念叨叨,“你馬上高考了,別操心些亂七八糟的,現在的孩子呀,真累......”
張前沒辦法,只好搖頭笑笑,随着大姑。
大姑總是一個人,平時自己指不定怎麽對付日子,他回了家,大姑愛忙叨,心裏一定很高興。
這樣的“忙”不需要他幫。
于是張前坐回桌邊,繼續吃丸子,他掏出手機,瞅見林既明發來一條新消息。
Lin.JM:“來瞧瞧。”
下面附帶一張圖片,是某變态實驗高中的測試卷子,數學,拍的是道導數題。
張學霸垂眸看了眼——挺難。
開心果:“自己對答案了?”
Lin.JM:“嗯呢,我估摸着,這套卷總分能上一百三。”
開心果:“這麽厲害!”
Lin.JM:“厲害什麽呀,你能上一百四吧。【嘆氣】”
張前有點想笑。林既明真改不了這小孩性子,他專門拍照發過來,明明就是來求表揚的,而張前誇了他,他又謙虛上了。
小學生才這麽幹,把高分卷子拿給家長,領了誇獎,再立馬低頭讨乖,說——“可我沒考滿分,沒考第一名”。
太可愛了。
啧。
開心果:“已經很厲害了,要知道這卷子有多坑,一百二就算高分了。”
多誇這麽一句,林既明一定更開心,像小孩得了糖果。
Lin.JM:“好吧,那我繼續努力,争取早點超過你。”
開心果:“乖。”
Lin.JM:“麽。”
開心果:“麽。”
張前放下手機,嘴角的笑根本收不住,滋味愉悅極了!
“跟誰發信息呢?笑成這樣。”大姑端着盤新炸的肉丸子,放在桌上。
張前拎起筷子,戳一顆肉丸子進嘴,吃得腮幫子鼓囊,還是笑的。
大姑觀察他的臉,試探着說:“前進,你不會是喜歡上誰了吧?”
張前一口吞下丸子,瞪着大姑:“大姑!”
“得,看來是了。”大姑一拍手,“哎呦,我就說呢!”
“大姑。”張前斂下表情,想了想,問,“你不反對我談戀愛?”
“我反對你談戀愛幹嘛?”大姑瞅張前一眼,“小是小了點,但也沒那麽小,你都十九了,咱村裏有些十九歲的小夥子,沒上學,已經準備訂婚了。”
大姑:“你是優秀的孩子,将來要有大出息,但不妨礙你有喜歡的人呀,只要不耽誤學習,不耽誤正事,那就好!”
“......謝謝大姑。”張前笑笑,在心裏嘆口氣。
“哎,你媽知道嗎?”大姑緊着問,“小姑娘長得怎麽樣?一定特好看吧?”
“我媽知道。”張前沉默了片刻,“他不是小姑娘,不過長得很好看。”
“啧。”大姑壓根兒沒多想,“不是小姑娘是什麽,大小姐啊?城裏人就是嬌貴。”
張前不吭聲。
大姑的開明僅限在傳統程度,她一輩子都窩在五臺溝這小地方,不比汪雲,見識過形形色色,要是張前告訴大姑喜歡的是林既明,是個男人,大姑指不定多慌。
張前并不想隐瞞大姑,但今兒過年,他回來這麽一次,還是先不說的好,以後有的是機會,他會慢慢告訴大姑——一定要告訴大姑,因為大姑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你不能總慣着她啊。”大姑在張前胳膊上拍一巴掌,“有空領給我看看,你媽都知道了,一定見過了吧?”
“嗯,我媽算見過他吧。”張前又笑起來,終是沒有多講,只說,“等高考完,暑假有三個月呢,我帶他回來見你。”
——那段時間最好,時間長,他可以回來多住幾天,和大姑多說一說,希望大姑能理解吧。
“好嘞,就這麽說定了!”大姑插一顆地瓜丸子,喂進張前嘴裏。
甜的,又燙又甜。
。
林既明把手機揣進口袋,站起身,抻個懶腰。
他走去窗邊,透過窗戶往遠看。
天見黑了。
大年三十兒,街上沒幾個行人,小區裏更是冷清,連平時出來玩鬧的孩子都沒了淘影兒。
不過雖說冷清,這副寡淡的光景卻并不顯得落寞,也許是心理暗示作用,反正年味兒這東西,不管怎樣體會,怎樣理解,它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在這樣合家團圓的節日,林既明總是最想媽媽。
提到媽媽,他最近都沒有太想她了。
自從和張前在一起,林既明想起媽媽的次數變少了,夜裏也幾乎不再失眠。
林既明發現他在變好,不經意地變好,他在慢慢地抛棄......抛棄痛苦,抛棄黑暗,抛棄媽媽......
一種罪惡感莫名纏上來,胸口突來一陣壓抑的難過,林既明皺起眉,緩緩吸了口氣。
他重新坐回桌邊,拿起筆,做了一篇英語閱讀。
無論如何,挺感動的。大過年的,他竟然悶在屋裏做了一天的題。
真沒想到,問高三饒過誰,戀愛寬恕誰,他林既明也能變成艱苦奮鬥的題海小衛士。
說白了,他是目的導向,張前效應。
林既明瞅着筆尖上的小圓珠:“張前也太牛了,你說是不是?我也太喜歡他了,你說是不是?”
林既明小聲喃喃:“為了他,我真的什麽都願意......”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林既明頓了頓,回過神兒來,起身去開門。
是文姨。
文姨看了眼林既明的書桌:“還學習呢?”
林既明扯出一個笑:“不學了,休息休息。”
“那......”文姨上下打量林既明,抿了下唇。
林既明看懂了,嘆口氣:“我一會兒就出去。”
“行,今晚全是你愛吃的。”文姨笑了笑,她猶豫片刻,又說,“你爸今天下午趕回家,就是想跟你一起跨年。”
文姨:“別怪文姨多嘴,你一下午都在屋裏學習不出來,晚飯就......”
“文姨,我明白。”林既明聲音輕了點,“今天過年,我不會較勁的。放心吧。”
“好。”文姨松了口氣,“那快出來吧,不然飯菜都涼了。”
話是這麽答應的,但林既明心裏還在偷偷作祟呢。
不怪他,一頓飯而已,怎麽吃都是吃,單單一頓飯而已。只是林既明最不希望的,就是這頓飯有什麽意義。比如說,年夜飯,再比如說,團圓飯。
“團圓”這兩個字,他們家永遠不會再有了——既然沒有了,這頓飯又吃個什麽勁呢?
他不明白,林遠征有什麽必要,非得趕回來。
林既明踩着拖鞋走出去,路過樓梯的時候腳步一頓,很想走上去。
從和張前在一起,他只去過二樓三次。可此時此刻,除夕夜,團圓飯的時間,他突然很想上去。
很想上去待一會兒,就一個人,安靜地靠近媽媽一點。
文姨的手藝真好,這麽大的房子,竟飄滿了菜香。
林既明來到廚房,看見餐桌上坐着林遠征。
林遠征好像比上次見到時疲憊許多。
嗯......好像又不是。
上次見到林遠征是什麽時候?林既明不記得了。
“爸。”林既明在林遠征對面坐下。
“嗯。”林遠征點點頭,看林既明一眼,拿起筷子,“你今天在屋裏學了一天?”
很明顯,文姨特意在林遠征面前誇過林既明了。
林既明也拿起筷子,他看林遠征動筷了,這才夾起一塊魚肉吃進嘴:“嗯。”
文姨不知道去哪兒忙活了,桌邊就他倆,氣氛有點僵。
“知道學習是好事,但也要勞逸結合。”林遠征說。
林遠征掂量着,又說:“突然這麽努力,是因為高三了,想考一所好學校?”
林既明的筷子頓了頓:“你就當做是吧。”
林遠征緊接問:“想好去哪所大學了嗎?”
科技大。林既明張嘴就想說——這是跟張前約好的。
可他咬住牙,下意識閉上了嘴。
算了。他跟林遠征說個什麽勁。
林既明:“沒,先學着吧。”
林遠征想了想,點點頭:“也行,到時候我跟你們班主任聯系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見,然後我再問問朋友,給你挑一個......”
“停。”林既明打斷他,突然放下筷子,拎了臉,“問完老江問你朋友?我的事,憑什麽不能我自己決定?”
“......”林遠征也放下筷子,他看着林既明,“既明,你不要無理取鬧行不行?我剛問過你,你說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早點為你做打算,這樣......”
“這樣?這樣什麽?”林既明冷哼一聲,他這脾氣,對上林遠征,永遠沒得好。
他該忍的。他該忍住,閉嘴。林既明這麽告訴自己。
可他的嘴不聽管:“你還會早做打算?你還為這個家、為我做過打算?”
“......林既明......”林遠征深吸一口氣。
空氣安靜了很久。
林遠征眼眶有點紅,該是氣極了,他沉着聲說:“我回家,你在屋子裏不出來,出來吃個飯,說不上三句話就要吵。”
林遠征:“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想過這個年了?”
林既明看了林遠征一眼,餘光掃見文姨站在對面牆邊,緊張地搓手。
大過年的,大過年的。
林既明閉了閉眼,咬一口舌尖——疼。他用疼痛阻止自己張嘴。
見他不怼了,林遠征的語氣緩和一些:“行了,怪我,吃飯不該聊這個。以後再說吧。”
林遠征:“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你爸,怎麽也不會害你,你以後......”
“不會嗎?”舌頭還疼着,嘴裏有點血腥味。
阻止不了。
大過年的,不能再說了。他不能。可大過年的,他沒有媽媽。他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一面對林遠征,林既明的心就生生揪起來,揪得好難過。
這個年,這個除夕夜,到底要完蛋。節日太奢侈,他們父子倆過不得。
張前要是在林既明身邊就好了,如果張前在的話......
——太陽要是在,他就不會這麽冰冷。
“你不會害我嗎?”
腦子裏晃過一連串痛苦的畫面,林既明瞪着通紅的眼睛:“你害得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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