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桑嶼也曉得了掌管這逍遙樓的都是些什麽,聽到百裏寂這麽說,她趕忙聽話地放下酒壺,湊近一些,問他,“這酒有問題?”

百裏寂不動聲色拿過酒壺,替自己倒滿,回答桑嶼道:“嗯。”

桑嶼小心觀察別桌,沒注意百裏寂的動作。

她看到那些滿眼滿臉癡迷樣子的人,毫不猶豫喝下狐妖們送到他們嘴邊的酒,眼神不自覺空了去,仿佛被讨走幾分精氣的模樣,她再次向百裏寂發問,“我們要不要去提醒她們一下?”

桑嶼扭頭看百裏寂,百裏寂卻不慌不忙捏着酒杯放到唇邊,擡手仰頭。

桑嶼眼睛一下瞪大了,伸手過去拉住他的手腕。

可低頭一看,酒杯裏已然空了。

“都知道這酒有問題了,你怎麽還喝?”桑嶼有些氣憤。

百裏寂任她拉着手,回答她上一個問題,“不必提醒,他們死不了。”

桑嶼氣極了,“是不用提醒別人了,你自己都直接喝下去了。”

她雙眼死死盯住百裏寂,想要看他的眸子,看他的神情,有沒有像那些凡人一般眼神空了去,又或者有什麽其它的反應。

誰知這一看,人家不光沒有受損,眼底反而泛起點亮晶晶的笑意。

“你沒事?”

百裏寂:“我是魔尊,她們這些小妖的東西對我來說無傷大雅。”

桑嶼深深吐了一口氣,向後坐去,一手撐着臉,別過頭再不看百裏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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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這是怎麽了?”

桑嶼沒好氣地說,“沒怎麽,好得很。”

百裏寂忽而感覺周圍的氣壓有些低,試探着再問,“師姐是想喝酒?”

桑嶼語氣越發不好,“不想。”

……

見自己怎麽開口問都像是火上澆油,百裏寂放下酒杯,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放在膝蓋上,餘光往桑嶼那邊瞟了幾次,再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着坐了一會。

桑嶼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百裏寂見狀,也要跟着站起來。

桑嶼即刻發話,“我自己去,你在裏面坐着就好。”

見桑嶼臉色不好,百裏寂聽話地坐了回去。

桑嶼從百裏寂身邊走過,裙擺甩着帶到了百裏寂身上。

百裏寂低下頭,看着那抹淺紫色在視野中消失,才敢回頭追桑嶼走向門口的背影。

門外的夜色黑黢黢的,百裏寂心裏總有些不安,甩了一道定位的黑影過去,親眼盯着黑影黏在桑嶼身上才回身。

瞥到桌上的酒壺,他提起酒壺又倒了一杯酒。

酒杯裏的酒液蕩開細微波紋。

百裏寂捏着酒杯晃了幾圈,感受到杯身透出來的妖氣,輕扯一下嘴角,仰頭飲盡。

嘴唇與酒杯貼着,百裏寂身周被勾起黑霧,淡淡地漂浮着,随着酒水下肚,那點淺薄的黑霧被酒杯抽離着吸走,沒入杯身。

*

桑嶼走到逍遙樓對面,進了一個窄巷,往深裏走了些,停步,背靠在牆上。

想到方才在凡人身上覺察出來的異常,再想到方才百裏寂毫不猶豫喝下那盞有問題的酒,桑嶼的火氣便壓不住。

十年前也是這樣的。

她騙百裏寂去屠魔窟的時候,百裏寂就已經生了疑惑,一路上不住地問她,“師姐是有什麽難處嗎?”

“師姐為何要去屠魔窟?”

……

這樣的問題他問了一路,桑嶼也裝傻充楞了一路。

兩人停在屠魔窟懸崖前,腳下是黑土地,遠處是流動的紅色岩漿。

看着那深不見底的懸崖,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桑嶼的匕首甚至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哐當一聲,刺耳極了。

銀白色的冷光在這片黑紅的土地上顯得格格不入,像是銀月墜入了地獄,要将這裏的污糟全部收服。

可地獄本就不是聖潔之物的歸屬地,如今銀光閃爍,它更像是平靜之地的侵略者,應該被逐除的外來物。

耳邊響起嗡鳴……桑嶼盯着匕首,又小心看向百裏寂,遲遲不敢去撿。

月辛門中的弟子多着白衣,但百裏寂是單獨出來的那個穿黑衣的。

其實他從前也跟旁人一樣着白衣。

但百裏寂總是被人欺負,身上那些別人踩上去的腳印,趴跪在地上沾染的塵土,皮膚擦破之後沾在衣服上的血漬太難清洗,所以百裏寂改穿了黑衣。

如今那席黑衣主動低下去,與黑土地相觸。

桑嶼眼神一閃,視線逐漸上移。

只見百裏寂彎下了腰,單膝跪地,将那把即将刺入他心髒的匕首撿起來,用袖袍擦去上頭的灰塵,握着刀身,将刀柄沖着桑嶼,将匕首遞還給了她……

想到這裏,桑嶼眼中的淚花有些止不住。

這人……

怎麽這麽傻?

桑嶼從十方袋中掏出符紙,将符紙在手心撫平,沖那頭大喊大綱紙仙。

符紙飄起來,在空中透出光芒。

可下一秒,光芒驟然熄滅,大綱紙仙在對面毫不猶豫掐斷了聯系,符紙便在半空中失了力,輕飄飄落下到了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像廢紙一樣的符紙,桑嶼嘆了口氣,将符紙撿起來,眨了眨眼,輕輕拂去上面的落灰,又小聲叫了一次大綱紙仙。

手中的符紙抖了抖,最後明亮起來,漂浮在半空中挂着,沒多久那頭大綱紙仙的聲音傳過來,不情不願地問,“找本大仙有什麽要事?”

桑嶼只嘆氣不說話。

“速速禀報,大仙我還要看歌舞,沒時間陪你耗。”

桑嶼:……

“桑嶼?”

“姑奶奶?”

……

大綱紙仙氣息急了,“你怎的只傳聲音,不傳畫面,你如今究竟在幹嘛?找我又一句話不說,我最讨厭你們這套了,平白吊着人的胃口,讓人幹着急不是?”

桑嶼:……

“百裏寂那小魔頭欺負你了?”

桑嶼:……

“你別光嘆氣,說話呀姑奶奶!”

“不若你忍着點疼,用點血将我喚過去?”

……

“不然我真不知道你再哪呀,我也沒法找你啊,你創立的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我沒法一下子找到你啊,小姑奶奶……”

對面衣袍灌進風的聲音嗚嗚作響。

“百裏寂沒欺負我,反而還對我挺好的。”桑嶼出聲,有些蔫蔫的,她繼續道:“百裏寂他好像知道我不是原來的女主了。”

大綱紙仙:“什麽?!!”

“你确定他沒對你做什麽?”

“你如今……”

“那你的聲音怎麽聽起來這般難過?”

“你說他知道我不是他原來喜歡的那個人了,還對我這樣好。明明我差點殺了他,他也不來尋仇,這是為什麽?”

沉默自兩方彌漫開。

不遠處逍遙樓裏的歌舞聲更加清晰,可傳進空巷叫人聽了去,心裏也是空落落的。

大綱紙仙:“我……我如今也想不到由頭,只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太喜歡從前的桑嶼了,所以哪怕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早就變了,內裏的魂魄早就換了一個,他也想去守護那副他愛着的人的皮囊。”

“或許他以為傷他的是從前的桑嶼,現下你占去了她的皮囊,百裏寂說不定還慶幸,正好換了一個靈魂,不用再糾結過往的恩怨,依舊可以好好地愛這張臉。”

……

“總之,我只能想到這裏了。若是他還有別的什麽原因要對你好,我也不知道了……”

本來這一道符紙甩過來,桑嶼是想找大綱紙仙聊聊天,疏解一下心中的郁悶。

可不知道為什麽,聽完大綱紙仙的解釋,桑嶼心裏更堵了。

大綱紙仙繼續在那頭說:“不過如今,他肯對你好,你就少了一分危險,多了一條活路。只要能活着,安全活到離開那天,就萬事大吉謝天謝地。”

“你也不必糾結為何他對你好,他對你好日後不是還能保護你嗎。”

說到這裏,桑嶼想起了那個二話不說就要喊着殺她的夢姬……

殺她可是百裏寂的美夢啊!

桑嶼一下蔫了,想跟大綱紙仙說清楚。

可又轉念一想,覺得大綱紙仙說的也有道理。

之前在屠魔窟,百裏未必知道他白月光已經換了一個人了,現在知道了,只想執着地愛這副皮囊罷了。

桑嶼嘆了口氣。

喋喋不休的大綱紙仙在那頭忽而停下來,“你怎的又嘆氣?”

“百裏寂那小魔頭都已經不殺你了,你怎麽還高興不起來呢?”

“你那樣跟花一般的容貌,若是整日嘆氣那怎麽得了?”

“多笑笑嘛,若是還是不高興,那就喝點小酒看點歌舞……”

桑嶼打斷他,“再跟你說件事。”

大綱紙仙:“好。”

“我學會術法了。”

“诶,你不是早就會了嘛,只是使不出來。”

“就是學到能使出來的地步了。”

“诶……诶!能使出來了!”大綱紙仙高聲叫喚,“小姑奶奶诶,你怎麽學會的啊,竟然這般天資聰慧能歌善舞一點就透嗎?”

桑嶼總算禁不住他油嘴的打趣,輕輕笑了起來,反駁過去,“哪裏就一點就透了,十年,都十年了,我才學會幾個皮毛。”

聽到對面那頭的聲音總算有勁了,大綱紙仙暗暗吐了口氣,“得,一有點力氣就跟我擡杠,是,你才不一點就透,你這姑奶奶點十年才透一點。害得我十年間奔波勞苦,整日擔心你的安危,簡直蠢笨至極!”

桑嶼:“你!”

大綱紙仙:“不過長得花容月貌宛若天人倒是真的。”

桑嶼:……

大綱紙仙:“記得多笑笑,你眉眼那般好看,生來就是要笑嘻嘻的。”

“若是遇見事了,記得找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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