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桑嶼慢悠悠走回逍遙樓，只是不知怎的，越靠近百裏寂，她就約覺得腳下的步伐沉重，像是灌了鉛水，鑄了鋼筋。

她坐回到百裏寂旁邊。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短，稍微動一下，衣服下擺便要與對方的碰在一起糾纏不清。

正好不遠處的圓臺又有歌舞了，桑嶼找到了視線落腳的地方，就盯着那方臺子上袅娜的狐妖美女們看。

百裏寂：“方才是去查卷宗了嗎？”

桑嶼不理他，只是這一來提醒了桑嶼。

她擡頭往方才缪儀消失的地方看過去。

輕紗已經展開了，缪儀伏在那男子胸前，你喂我一口櫻桃，我喂你一片橙子的……

缪儀身為九尾白狐，那容貌自然不必說，她倚靠着的那個男子也算是不凡，生得一張斯文克制的臉，卻浪蕩得不像話，一股子纨绔公子哥的氣質。

兩人俱是衣冠不整，好春光半遮半掩，引人遐想。

這樣叫人看了血氣上湧的畫面，桑嶼只覺得那個不妙的猜想似乎越來越接近事實了，叫她一想就覺得頭疼。

唉。

桑嶼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

見桑嶼不答話，百裏寂再次出聲：“那……”

桌子突然砰地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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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嶼的餘光裏，正對着她身前的桌面上，一壺酒被百裏寂放了過來。

然後桌子砰地又響了一下。

一盞酒壺被百裏寂放了過來。

百裏寂：“要不要喝點酒？”

“這個酒可以喝的。”

酒壺和酒盞都與之前狐妖變出來的不同，也不知道他去哪裏弄來的這些。

桑嶼看了幾眼……

正好前頭有人拍掌叫好，桑嶼猶豫片刻，還是決定無視那些，跟着前頭一起鼓掌，“好，好！！”

百裏寂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桑嶼身上，聞言，他以為桑嶼是同意了，于是捏起酒壺替她倒了一杯。

但是當酒杯遞過去的時候，她卻沒接。

百裏寂捏着酒杯，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是好。

見桑嶼還是不搭理他，他斂了斂眸，收回停在空中的手，将酒杯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喉頭忽而有些癢，百裏寂輕咳兩聲。

“咳咳。”

這聲動靜傳進桑嶼耳中，她身子忽而一僵，猛地回過頭盯着百裏寂看，而後視線開始掃視，看他有什麽不對勁。

這一眼過去給百裏寂看懵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桑嶼見他這副樣子，更急了。

皺着眉湊過去，問，“你如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百裏寂好像明白了什麽，又擡起衣袖遮面咳了幾聲。

桑嶼伸手替他拍背，一邊拍一邊忍不住數落他，“明知那酒有問題你為什麽還要喝，現下好了吧，自己難受了。”

“以後像這種酒一樣的東西，知道他會對你不好你就趕緊躲嘛，你是魔尊那也不可以放肆。”

“只是咳嗽而已，不必擔心。”百裏寂道。

“還好只是咳嗽而已，沒有像……”桑嶼提到這裏，目光閃爍，眼斂垂了下去，再不敢看百裏寂的眼睛。

百裏寂适時開口，“好，我知曉了，以後不會了。”

桑嶼這才松了口氣。

百裏寂又道：“師姐不是想喝酒嗎？”

“這酒是沒問題的，可以嘗嘗。”

桑嶼将酒杯拿起來聞了一下。

酒香醇厚，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今夜的事情，将桑嶼堆積着的情緒全誘發了出來，看着盛好的酒，桑嶼不管不顧地一飲而盡。

今朝有酒今朝醉。

至于今日的事情……

那就明日再說。

而且她要是現在上去捉妖……

桑嶼瞟向上頭，看到兩人嘴又對着嘴了，她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

她跟掃黃打非大隊長有什麽區別。

*

夜半時分，逍遙樓裏的燭火依舊明亮。

但歌舞聲漸平，不少進到逍遙樓裏的人都趴倒在了桌上，或是休息在上頭的客房中，衣衫不整。

缪儀扶着欄杆一路巡視過去，看到飽食人類精氣之後，一臉餍足趴在地上搖着尾巴的小妖，不由得露出寵溺的笑。

見四處安好，她瞧上最裏頭的那間客房，眸中的笑意更濃，加快步子走過去。

輕叩兩下門，裏頭沒有動靜。缪儀便自己推開了房門。

剛一進門，百裏寂豎起指頭放在唇邊，對她“噓”了一聲。

缪儀動作一頓，定睛一看，發覺桑嶼如今喝得醉醺醺的，乖巧地閉着雙眼，不吵也不鬧，斜靠在百裏寂的懷裏。

缪儀了然，關上門，對百裏寂說，“她都醉了，你怎麽還要抱着人家，不讓人好生歇息。”

百裏寂喉頭一梗，“是她抱着我。”

缪儀笑了，反問，“是嗎？”

百裏寂不作回答，将她的問題避開來，“為什麽找過來？”

缪儀抱臂站在門口，“且不說你們身上瀛光樓卷宗的味道有多沖……”

缪儀緩步上前，“尊上給了這麽些禮，我總是要來回一些的。”

“不過說到這裏，尊上不愧是尊上，随手一灑便是千年的法力，可比逍遙樓十年來吸食來的凡人精氣還要多。”缪儀纖指點了點塗了豔紅口脂的嘴唇，“往後很長一段日子，逍遙樓都不必開張了呢。”

“但是傳聞中的尊上好像不是一個慷慨的人呢。”

缪儀揮手，将桑嶼托起安穩放到床上。

百裏寂面上閃過短暫的失落，向缪儀看過去，眸光幽冷，“不是慷慨，不過是想讓你們在人間少做惡罷了。”

“逍遙樓的名聲現在這樣大，日後別惹怒了百丈天的人，将他們招來魔域。”

“可我逍遙樓不過是與凡人做交換，他們要的觥籌交錯紙醉金迷我給了，那他們身上那點助我們修煉的精氣我要一些過來，又有何妨。”

“而且尊上你不是都知道……我要不了他們的命。”

缪儀足尖立起來，輕點一下地，身形即刻飄渺，化為一縷白煙飄到百裏寂身側，坐到他的腿上，重新幻化成人形，學着之前桑嶼的姿勢倒在百裏寂懷裏，手指伸長，勾着百裏寂心前的衣裳，“尊上，你不誠實。”

百裏寂一手化掌，将缪儀推開。

缪儀身形不穩，向後倒去，但她身形輕靈，在落地之前化作白煙，沒一會，又從白煙之中化出曼妙人形。

“怎麽，她靠得你的肩膀，我便靠不得？”缪儀問。

“她是醉了。”百裏寂說，“可你不同。”

“從前我真以為你與千啼霜是兩情相悅，如今看來，倒不知道你在千啼霜身上使了什麽妖術？”

缪儀輕笑一聲，“我與啼霜就是兩情相悅，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只是尊上，你還看不清楚啊。”

“尊上與其說是為了魔域衆生，不如說為了你身旁躺着的這小娘子。對你來說，他才是你心中的蒼生不是嗎？你又何必那樣虛僞，愛便是愛了，何必要誇大說是為了衆生芸芸。依我看來，偏愛一人遠遠偉大過愛抽象的衆生。”

“你心裏有她，你騙不過我。”

缪儀在他對面笑得歪起了頭。

百裏寂沉默不語。

缪儀看了覺得好笑，有生之年竟然也能看到魔尊這副憋屈窩囊的模樣。

“罷了，不逗你了，你們能走到哪一步，說到底不過是你們的緣分因果，我才不願意多摻和，只是今日，我是切實想來還個禮的。”

缪儀走上前，一手捏住百裏寂的下巴。

百裏寂想躲，缪儀手上使勁将他掰了回來。

缪儀從口中吐出一縷極淡的白煙，白煙鑽入百裏寂唇中，飄散在他的瞳孔前方。

百裏寂的視線飄遠了去，随即眉頭擰緊。

缪儀後退幾步，抱臂看着百裏寂的反應。

見他視線漸漸清明，她才緩聲開口，“這是我修成第九條狐尾時，伴生的一縷可探前路的白煙，它能夠預知未來之事。但究竟能預知多少，我也沒用過，我也不知道。”

“今日就當是我替狐族感謝尊上，這筆千年法力的賬到這裏就是一筆勾銷了。”

百裏寂：“你倒是還禮還的着急。”

缪儀背過身向外走，“自然着急，不然等到你被百丈天衆仙讨伐的時候，我再去還禮嗎？到時候搭上的可就是我的命了，那可不值當。”

缪儀回身沖他笑了笑，“日後山高水遠，不複相見。”

“嗒”的一聲。

門輕輕從外面關上。

百裏寂聽到外頭的腳步聲遠了，側頭去看床上正酣睡的桑嶼，眉宇壓着愁思。

方才在那縷煙裏，四方烏雲密布，他穿着華麗繁重的白衣，站在高高的刑臺之上，親手剝去了她的情絲，碎了她的仙根，看她疼得滿地打滾，卻依然沒有停手，高舉手上的長鞭，向她身上抽過去。

起初剝情絲的時候她還一聲不發，後來仙根碎了，她便哭嚎起來，大喊：“原來愛一個人這樣疼。”

她躺在地上，流着眼淚，後悔極了，看向他的眼睛裏充滿血。

“陌離，再來一次，我一定離你遠遠的。”

“我一定不要……”

“愛上你。”

……

仿若經年之後的疼痛流過時光穿回來，擊在他的心上，百裏寂心髒抽痛。

但百裏寂不由得又有些疑惑。

為何桑嶼對着他喊“陌離”？

他将桑嶼身上的被子拉上去，發誓一般，“我不是他，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

一夜無夢，桑嶼睡了個好覺。

按照這樣的睡眠質量，她本該睡到日上三竿。

但門外的打鬥聲實在是無法忽視。

先是桌子被拍到門板上裂開來，随後是酒壇子被打碎，裏頭的酒液嘩嘩流出來，再然後，數不清楚的酒壺被掀翻在地……

這幾種聲音重複交替着，在桑嶼被驚醒的第一瞬間，她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旁百裏寂不慌不忙地坐在窗邊看書，仿若外頭那樣跟打劫一般的動靜跟琴音沒什麽區別。

桑嶼看了，一下有些恍惚，幾度以為自己幻聽了。

她慢悠悠爬下床，“百裏寂。”

“嗯？”

“外面在打架？”

“對。”

“那……”

“沒事，不是來打我們的。你若是還困，便再睡一會也無妨，我幫你将外頭的動靜隔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