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第二章

許夢似彈簧一樣跳起來，這樣的大人物，只入職培訓時見過一次。

“衛校長好～”聲音中帶了些許顫抖。

班長黃曉奇也跟着喊了校長好。

衛校長擺擺手，頗為熟練，“不用這麽拘謹，我就是來辦點小事兒。”

繼續示意，許夢這才敢坐下。

确實，沒什麽好怕的。入職前網上就說過，進了學校都是平等的同事關系，什麽上下級，都是他們PUA你的手段，別給我來這一套。

許夢的頭瞬間擡起來，嘴角扯成180度，向下傾斜，兩只手環抱在胸前。

黃曉奇仍舊站着，一連串動作盡收眼底。

老師，果真不一般啊，難不成，是校長的親戚？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進大學當老師。我是不是也應該随和一點，太拘謹了倒顯得傷了老師的面子。

黃曉奇立馬腿八字排開，手搭在書架上，還有點空隙的大腿微微晃動。

衛校長眼眸只一秒鐘的錯愕。

聽話的下級。

“我找你是因為劉子珩的團關系的事情，他的證件有點麻煩，能不能通融一下，回家拿。”

輪到許夢和黃曉奇錯愕。

“當然可以啊，校長，就這個事情嗎？”

衛校長點點頭，“這孩子不言語，他父母不在身邊，好多事情還得麻煩你照看了。”

許夢點頭如搗蒜，“沒問題沒問題。”

許夢處于震驚之中，這就是傳說中的親民嗎？

心機男下基層，親近平凡而又理直氣壯的傻人？

那他還需要玩心機？直接伸手不就行了。

衛校長起身準備走，許夢也随之起身。

“不用送了，我也就是路過。”

許夢睜着大眼就坐下了，沒有絲毫猶豫。

聽話的下級。

比家裏的人工智能強。

衛校長原本熟練的揮手顯得僵硬，但扭頭發現，并沒有一個人是觀衆。

許夢仍處于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一系列活動。

許夢對着黃曉奇，抿着嘴卻高聳地撅起來。

黃曉奇也是如此。

好像一對知道了黑天鵝的秘密被施法變身的青蛙，但尚未學會蛙語。

“所以呢？心機男是校長的親戚？不會是他孫子吧？不對，姓不一樣。”張雅鑫敷着面膜問道。

“不知道啊，這也太刺激了。”許夢在屋裏轉了好幾圈，順時針逆時針，左手握拳捶向右手，作法似的，似乎在向老天求個答案。

“也正常，這種越拽的越有可能有關系，要不然人家為啥這麽拽，我們班有個學生，看見毫不起眼，後來是辦公室主任請吃飯，才知道人家是蒼城市財政局局長的兒子，來頭不小呢。”

許夢顧不上聽這些事情，在回憶自己見到心機男第一面到現在的場景，害怕一個不小心就讓剛剛的回想成了職業生涯的走馬燈。

天氣又轉涼了。

許夢剛出門就打了個噴嚏。

“喂，媽媽，把衣服郵過來吧。”

許夢挂了電話往操場走。

腦袋裏回想張雅鑫說的話，“許夢，別擔心，咱是老師，就得有老師的樣子，就算他是市長的兒子又怎麽樣，你越卑微他們越會看扁你。”

想到這裏，許夢刻意挺直了背。

操場裏依舊是擰成麻花的開花腸，時隔兩天，果然又漲值了，和酒的價值規律差不多。

許夢正準備踏進方隊的陣營。

“不敢進！哪個學生也不穿校服！”

許夢扭頭一看，是本校一批入職的魏銘恩。

就是那個特別勤快，報道第一天就把辦公室打掃了個幹淨，順便把主任辛辛苦苦刻在桌上的墨水也使了吃奶的力氣抹去了的新人。

魏銘恩認出是許夢後，瞬間羞紅了臉，左右揮手緩解自己的尴尬，“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哪個學生呢，你長得太顯小了。”

許夢擺擺手以示謙虛，“哪有。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分配科室遲，就讓我到這裏先安頓軍訓。”

許夢點點頭，誇大明白的力度。

“老師。”聲音響起的同時，許夢被戳了一下。

看到人的那一剎那，下意識地想躲，但忍住了。

“劉子珩？你不訓練嗎？”

對方擺擺頭，淡定回道，“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一跟教官說有點累，教官就讓我休息了。”

你不知道怎麽回事？

裝什麽無辜？

許夢強加微笑，“那你就歇一歇吧。”

“你不在團委工作嗎老師？曠工了？”

當着其他老師面兒說曠工，是心機男的作風。

“轉團關系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來看看你們軍訓的怎麽樣。”

“告一段落？我的還沒轉吧？”

大冷天的，為什麽要吃這個熱乎的人造炮彈？

許夢咬牙切齒地回道，“所以呢？你的團關系多會兒能給我？”

“很快。”

奇怪了，到底誰是老師？

劉子珩打了個噴嚏。

許夢心裏竊喜。

不過看了看劉子珩的裝扮，突然覺得這不是心靈感應。

“你怎麽穿的這麽少？”

“不冷。”

“真的？”

“老師，你穿這麽肥是為了撞擊敵人嗎？”

為什麽關心的話總是被反諷？

劉子珩似乎也察覺到事情不對，“老師，你知道趙宇翔嗎？”

“知道啊，好像是在團委幹活的。”

劉子珩點點頭跑走了。

“這是你的學生？”魏銘恩終于自然了起來。

許夢點頭。

“挺有個性的，這幾天我看見他總是站在樓梯下面躲冷風，也不和人說話，高冷型。”

他高冷？許夢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會不會真的遺忘了哪些對太子爺的不敬之處。

“他和父母關系怎麽樣？”

“不知道啊，應該還行吧。”笑話，這可是校長的直系親戚。

“感覺他有點孤獨，別人打電話的時候總是默默地看着，手機好像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你觀察得還挺細。”

魏銘恩再次羞澀地低下頭，“大學選修過相關課程，比較感興趣。”

孤獨，心機，皇親國戚，父母……這一連串的詞放在一起，有些過度剖析了一個學生，好像是在宇宙中的一絲幽暗的光線強行挖出黑洞。

許夢好奇地翻了一下劉子珩的履歷表。

蒼城市蒼城區，居然是本地的。

只有爸爸的信息，爸爸姓衛。

原來是這樣。

許夢只有一個理解，皇親國戚得不想太明顯。

過了十天左右，魏銘恩打電話來，說是領導今天要去視察，想看看軍訓成果，需要輔導員在場。

半個月的艱辛訓練自己去過兩次，連兩分鐘的辛苦都沒付出，結果驗收的時候标準隊列其中，竊取勞動成果的用意早已銘記于心——照片拍到誰，勞動成果屬于誰。可以沒有辛苦的人，但必須有辛苦的代表。

這是許夢第一次培訓記錄下的話。

等許夢趕到操場時，所有方隊已經呈現隊形隊列站好。

許夢率先着便裝入場，所有人都成注目禮。

看見只一人後，又瞬間洩了氣。

雨淋了，什麽東風西風也吹過了，就是等不到有美國時差的領導。

許夢跑到自己班的隊列旁邊，頗有做賊心虛的模樣。

要是自己也能挺起胸膛，照片上主角僅一人也未可知，膽量決定命運嘛。她忽略了攝影師的見多識廣而洋洋自得。

許夢往前眺去，劉子珩和禾儀凡緊緊挨着，時不時地低頭呢喃；班長黃曉奇動作幅度更大些，像只猴上蹿下跳，倒不像軍訓了，動物園一樣愛練愛現，尤其符合旁邊人多的要求；其他同學照舊小心讨論，時不時拿出手機，無聊翻動着。

許夢也覺得無聊，拿出手機玩着。

半晌後，耳畔突然寂靜。

許夢擡頭一看，每個人的眼球都閃着金光，一致低頭統一角度發射，形形色色的動作神态全部團結統一地邁向相同，自由而平等。

玩手機，排遣寂寞的絕佳方式，就算是惡婆婆和幹将兒媳也能握手達成共識，14億中國人三觀的唯一交集。

已經算是遲來半個小時了，居然對工作進度毫不影響。

再遲來半小時，似乎也沒什麽後果。

好可怕的後果。

黃曉奇突然湊上來說，“老師，最近一段時間，劉子珩沒有來軍訓過。”

一件事情快結束的時候發現缺口，往往不會返工，将錯就錯性價比最高。許夢居然在芝麻大的事兒上找出蘇格拉底穿越稻田的哲理，此刻黃曉奇不是打小報告的，而是熠熠生輝的麥穗。

對着哲學的種子，否決便成了封建時代，許夢只能飽含意味地點頭，“好的，我會處理。”

年輕老師的處理總是心虛的，一沒能力，二無經驗，只能點頭再點頭，拖延再拖延，等問題越來越大，利用河東獅吼的本能，讓小兔崽子們看一眼母老虎的真面貌是怎麽培養出來的，俗話說“飲水思源”，就是這個道理了。

随着掌聲響起，即使被黑壓壓一片人遮擋，也能想象到前面的場景。

八隊過海，各顯神通。

“無聊。”劉子珩的聲音在後邊響起，許夢一驚，什麽方向的移動竟毫無聲音。

“為啥無聊？”許夢好奇問道。

“不無聊嗎？幹站了半天，到頭來不過還是把之前學的軍體拳演一遍，然後還要再等上半天，兩個小時解決的時候拉長到五個小時，成果卻一樣，不符合按勞分配的定律啊。”

許夢不自覺地點點頭。

“阿嚏！”劉子珩的噴嚏像是對許夢的見面禮，每次都有。

“等結束了彙演去我辦公室拿件衣服吧。”

劉子珩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走開了。

俗話說女人說不要就是要，起碼還有個規律可言，這男人的一言不發又是什麽意思？“哦”和不發言有何區別？

看來心理學是有必要再次精修一下的。

“因為領導的到來，彙演的速度也發生了質的飛躍，托他和天氣的福，如坐上火箭般觀看的表演大家還是第一次碰到，結束後的掌聲不絕于耳。”

半個月後許夢在學校公衆號上看到這句話，不禁感嘆後生可畏。

适當的批評是好的，公然的批評是不好的，許夢深谙這個道理。

教官宣布有序退場，許夢四處看，終于發現劉子珩，像小雞抓老鷹一樣拽住他的胳膊。

“走吧？”

劉子珩俯看許夢，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了個角度又迅速合住。

原來嘴部健身是每個人的技能。

“我把東西收拾好再去，你先去吧老師。”

又搞什麽烏龍？

許夢獨自回到辦公室，媽媽寄的快遞還沒到，所幸櫃子裏還有幾件寬大的厚衣服，劉子珩穿應該沒問題。

“砰！”破門而入的聲音，偶像劇一般閃亮亮的頭發和身材展現在許夢面前。

“別把門弄壞了，這可是老古董，建校的第一個門。”許夢淡定地走向櫃子。

準備靠在門上預留耍帥姿勢的劉子珩撇了下嘴，不情不願地吐出一個嗯字。

“給你，看看能不能穿。”

劉子珩從袋子裏拿出來，拉鏈半天打不開，要拆衣服的架勢。

許夢看不下去，走過去輕而易舉地拉開。

“衣服會穿吧？”

“不會。”劉子珩俏皮地眨了一下眼。

許夢此刻開始感嘆，原來，他真的是個剛從高中畢業的學生，還會玩未成年人的可愛。

“老師，我想喝水。”

“桌上有一次性紙杯，自己打。”

劉子珩拿上水杯跑到飲水機旁邊，“哪個是熱水？”

“red！OK？”

過了幾秒鐘。

“不能用啊老師。”

不出所料，又要親自侍奉太子爺。

許夢過去看了一眼劉子珩的操作，直接按了下去，“這樣懂了嗎？不是所有的飲水機都是觸屏模式，比如我這個貧民窟的。”

劉子珩一言不發。

“算了，您坐下，我給您倒水。”

許夢倒了半杯之後，不自覺地以手心的感受大致測量了一下溫度，”太燙了。”随即又倒了旁邊的涼白開。

“給你水。”

劉子珩看着面前的水一言不發。

“給衣服時候不說話，給水也不說話，你這是不好意思？不會吧。”許夢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

劉子珩還是無動于衷，又過了幾秒鐘，一飲而盡。

“謝謝老師。”

又留下偶像劇般的背影。

許夢不該修心理學的，導演專業才是應該劃重點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