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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第三遍手機鈴聲的催促下，許夢終于擁有一絲覺知。

放假的第二天早上就被吵醒，實在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慢慢悠悠接起電話，以表示自己對撥打者最深的怒氣和最殘酷的報複。

“喂～”許夢聲音中還透着慵懶。

“老師！老師！”慌不擇言，對面的人顯然才是那個意識不清醒的。

“請說，有什麽事情？”

“老師，你快去蒼嶺縣一躺吧，有人生病了！”

許夢瞬間變身成整個地球東八區七點半最清醒的人，“什麽？”

“還挺嚴重的。”

“你是誰？你在三下鄉的地方嗎？”

“老師，我是黃曉奇啊，這麽快就把我給忘了，真是難過傷心啊，咱倆明明……”

“閉嘴，誰生病了，到什麽程度了？”

“劉子珩，好像是發燒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許夢第二次清醒，就像是醫院的ICU病房的人經過不停電擊，一次勝過一次的心髒跳動。

昨天晚上……他生病了？

“劉子珩給你打電話了？”

“沒有啊，是三下鄉負責人錢為給我打電話的。”

錢為是誰？許夢顧不上思索，“這個不是坐車就行嗎？”

“給村裏面打電話，說是得有老師或者家屬來接，給父母打電話了，好像都在外地，劉子珩的爺爺居然真的是校長，你知道嗎？”

許夢想把拳頭伸進電話給黃曉奇的腦袋兩拳，一句要緊的話不說，不重要的說了一大堆。如果手機可以加上這種實物穿梭模式，低頭族估計會像樓蘭古國一樣，一夜消失。

“說結果可以嗎？”

“結果就是，校長說讓你去看看。”

果然是再生父母，而且來自直系親屬認可。

許夢抱着“母愛”的心情趕往蒼嶺縣小嶺村。

許夢還沒有到坐專車的資格，乘坐了一輛當天一點半出發的小巴車，一天只有這一趟，幸虧許夢聯系得早，要不然還得等到明天。況且，校長委托的病孩子如果自愈了，她這位再生父母的能力又該如何凸顯。

一望無際的懸崖，時不時沒有信號的網絡，只夠一輛車通過的土路……

“這輛車、這條路，就像我對你一樣，只能單向奔赴。”

旁邊的男生肉麻地向女生訴說，如許夢所料，迎來的只有一巴掌。

可以說，這是許夢第一次站在大山下。

許夢去過很多旅游景點，這年頭無非是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自然景觀多以山為內容，還算是原汁原味，但也夾雜着消費、消費、消費。人文景觀更別提了，全部以商業街為主，祖先們修繕的屋子已經全變成了商鋪，士農工商的封建排序，在時代的洗刷下已經重新摸牌，而所有人的選擇，只有一張。

而這裏不一樣，棕黃色的遠方，翠綠和黝黑席卷附近，稻田在風中搖晃，蟬鳴聲、蛙叫聲、雞鴨的絮叨聲像技術先進的音響環繞耳畔，裹挾着的，還有泥土的味道。遠處的天空不是擺設，它正在擁抱整個大地。

這裏比起市區有些涼，許夢把防曬衣穿上。

必經的單行小道等到了三下鄉的學生，許夢趕緊跟着他去了支教的地方，就在路口往裏走。

剛進大門，整個院子一覽無餘，和路上的其他房子不同，這裏的建築還體現了一些現代化，水泥地和粉刷的牆，還有一個高昂着頭的水管。院子一角堆滿了東西，礦泉水、課本、方便面……以箱為計量單位。

“劉子珩呢？”

“在屋裏。”學生帶着許夢往裏面走。

能放十五個人的大通鋪上堆滿床單被罩，七月份的天氣顯然不需要發放本就稀缺的被子。在這樣混亂的場景下，劉子珩大剌剌躺在正中間，給人一種感覺——生病也要耀眼。

許夢趕緊走過去，劉子珩的眼睛圓圓睜着，看向天花板。

許夢心生一計，擡起手，在他的眼睛上方向下撫平，像極了臨終關懷的姿勢。許夢憋着笑，正往下放到一半時，被攥住手。像是小孩兒做壞事被抓住一般，許夢立馬努力掙脫，但無奈男女力氣差別過大，一時甩不開。

“劉子珩，你的身體還行嗎？要不要給你拿瓶水？”男生的聲音響起，許夢在路上才詢問道，名為錢為，辦事利索不多話，和黃曉奇說得一樣。

許夢剛回過神來看向錢為的方向，手上突然一輕，劉子珩已經像是什麽都沒發生，沉默地閉上了眼，淡定回道，“不用了。”

再多問就自讨無趣了，錢為見狀離開。

“你好點了嗎？”

劉子珩不言語。

“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聯系村裏面的車，今天帶你離開。”許夢一字一句真切詢問，似乎眼前的人的确是繼子，需要小心呵護，才能贏得一個笑臉。

劉子珩繼續沉默。

“怎麽不說話？剛剛不是還那麽大力氣嗎？”許夢語氣中帶着怒意。

劉子珩這才睜開雙眼，“你不是希望我離開嗎？”

許夢被問得糊塗，才回想起剛剛的玩鬧，“你這麽記仇？我那是在跟你玩啊。”

“你今天坐車來的？”

“對啊，就只有一趟，一點半的車，這路也太難走了。”

“那你現在走的時候村裏面也允許？”

“接你走可以專派一輛車，村支書跟我保證的。”

“哦～”劉子珩再度閉上雙眼。

“你快說話啊，現在已經四點四十了，要走得快點，要不然天黑了這個路太危險。”

“不行，我還得緩一緩。”

許夢不知所措，只能無奈地拿起手機閑看，不時地和村裏面的領導溝通，以确保随時有人能帶他們離開。

“老師，我感覺還是不舒服，腦子暈。”

“啊？要不要現在叫車，現在還能趕上。”

“不行，我暈車，來的時候吐了五次。”

“啊？”

許夢不知道說什麽，作為社團的總指導老師，這樣的哭訴無異于指責。

“那你歇一歇，好了跟我說。”

“好，老師，你不會走吧？”

許夢低頭看了一眼，正對上他濕漉漉的眼睛，像個落水的小狗乞求溫暖。

“我不走啊，來這兒就是為了确保你的安全。”

劉子珩像是得到了免死金牌，肆無忌憚地閉上眼睛開始熟睡。

不過，這金牌拿的也太放心了些。

四點五十……

五點五十……

六點五十……

天色漸漸在大山的映襯下變得昏黃，這對于許夢來說，成了絕望的顏色。

許夢中途有幾次試探性地碰了碰劉子珩，開始沒有反應，到了第三四次，力氣越來越大，劉子珩忍不住說，“別動了老師，我很難受。”。

這樣的話語聽着許夢很別扭，再也不敢觸碰半寸。

許夢到了院裏面，遠方的山随着夜色顯得神秘起來，藏在雲彩裏面，一起蘸墨般，越來越暗。

高級的漸變色。

錢為在水龍頭前洗菜，幫襯村支書的老婆做飯。

“這裏條件很艱辛啊。”許夢看了一眼中間屋子裏的大鐵鍋，村支書的夫人像個大廚，在指揮比她胳膊還粗的大勺，怪不得都把廚子稱呼為掌勺大廚，能擺動這玩意兒的，才有真本事。

“還行吧，自從劉子珩來了之後，已經好多了。”

許夢聽得雲裏霧裏，“和他有什麽關系？”

“和我們一起支教的教育學院，就在隔壁村的隔壁村，連飯都得自己做，礦泉水更是奢求，咱們還有方便面、各種味道的飲料已經不錯了。”

許夢回想起剛進來的場景，立馬盯緊角落的那一堆物資，和貧困的環境比起來，确實顯得奢華。

“那這些……”

“這些都是來看劉子珩的人送的。”

“誰啊？這麽闊綽？”

“縣鎮裏面的領導。”

“來看他？這個大學生？”許夢心裏還是盤算起來，縣鎮領導不至于去拍一個大學校長的馬屁吧，按理說沒有上下級關系啊。

“你不知道？”男子盯緊許夢，看得許夢心裏發慌。

許夢也學會了劉子珩那一招，默不作聲。

“他爸爸是蒼嶺縣縣長，挂名蒼城市市委副書記。”

許夢瞬間呆在原地，這确實不知道，只知道他爺爺是校長，他爸爸是二婚。

“好像他爸爸本身是從公安局出來的，來的時候好多領導還開的警車，把村裏的領導和村民吓了一跳，應該是他爸爸的原同事吧。”錢為嘴角沒帶笑，但語氣又像是調侃。

“挺厲害的。”

“所以咱們才能享受到這麽好的待遇。”

錢為甩了甩生菜上的水往廚房走着。

許夢又看了看那些物資，其實不過是普通東西，但送的人不一樣，似乎價值也昂貴起來。許夢終于知道為什麽明星代言的東西格外貴，就算是溢價嚴重，粉絲們也樂于瘋狂付出。但顯然和粉絲經濟不一樣，這顯示的，是真正的地位和權力。

怪不得錢為會有些忿忿不平，要是自己估計也會這樣對比。

正想着這些事情，錢為又拿了一些西紅柿過來洗。

“你這三下鄉好充實，幹了好多活，劉子珩也這樣嗎？”許夢本是好奇，問出口的時候才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畢竟旁邊的人剛剛才吐露不平。

錢為目不轉睛盯着西紅柿，眼睛裏似乎也要滲出紅色。“他？一來了就在床上躺着，一直玩手機，到了晚上，突然沒電了，這邊又經常停電，借我的手機發了幾條微信，打了個電話。”

果然是他這位公子爺，許夢突然意識到一個事情，“停電？”

“老師，您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院子裏黑乎乎的嗎？”

許夢呆滞地搖搖頭。

“那你可要保存電量。”錢為留下一句忠告。

錢為通過洗菜把握着飯點的時間，拿着洗幹淨的西紅柿離開後不到半小時，村支書夫人拉開門簾大喊吃飯。

學生們紛紛從屋裏出來，看見許夢有些驚喜，趕緊上前叫着老師，并邀請許夢一起就餐。

許夢有些拘謹，就先拒絕了。

錢為走上前來，“老師，這頓不吃可是沒補的餐，方便面煮的話沒有熱水。”

許夢只好一步像半步地往前走，從村支書夫人的手裏接過不鏽鋼碗，看着面前這個已經肩負起責任的女人心感敬佩，本想自己去舀飯，但支書夫人太過熱情好客，直接把碗拿了過去，呈上滿滿一碗細面湯，“外面有饅頭和蘿蔔絲，自己去吃。”

“好，謝謝您了。”

“不用客氣，老師。”

許夢端着往外走去，緊張地抓好碗，看着面前的學生有些局促感，更害怕自己不小心把碗丢下。

錢為和自己先見面，更加熟悉，他先招呼起來，“老師，來這裏。”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空處。

許夢接到示意，走上前去，近看才發現這邊活像原始社會，蹲着吃飯。

村支書看到許夢有些扭捏，開起玩笑來，“蹲着吃飽，站起剛好，你們老師最講究營養，這樣最養生了。”

許夢聽了這話臉更紅，但聽到大家的笑聲似乎也很快融入進去。

許夢走到桌角，小心把碗放到桌上，兩只腳調整好位置後緩緩蹲下，膝蓋被照得明晃晃。

“老師，這你可不行啊，不會是為了跟我們村匹配上，專門把褲子劃破了吧，快來，讓我們村的第一夫人給你縫上。”

“這是破洞褲，懂不懂啊，老古板。”村支書夫人不知道多會兒站在空地上，端着碗吃飯。

大家又是一陣笑聲，和蟬鳴、蛙叫一起，在夜色中喧鬧。

許夢吃了幾口後環顧四周，轉頭問向錢為，“劉子珩怎麽不吃？是不是沒聽見？”

錢為趕緊阻擋許夢的舉動，“他就沒吃過，就靠他拿來的零食和送過來的方便面生活。”

“這怎麽能行？”

“老師，村支書都勸過了，沒用的。”

許夢覺得貿然起身、再失敗而歸有點丢人，于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生病了還不補充營養？”

“生病？其實我看着還好，不過他跟我們說是發燒了，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行吧。”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出行前我已經介紹過這個地方了，來到這裏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老師不跟着來？’”錢為描述着，語氣中像是不明所以。

許夢也覺得匪夷所思。

錢為繼續說着，“我還跟他解釋了老師當然不會來，他追問為什麽宣傳上有你的大照片，我說那是黃曉奇惡搞的，他當天晚上、也就是昨天，也不用他自己的微信發消息，非用我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這個氣。”

“真像個小孩兒。”

“也不跟我們怎麽說話，挺高冷的，還有潔癖，自己帶了個碗來支教，但看樣子也像是打長期戰的啊。”

許夢笑笑，“我也搞不懂他。”

“不過大家都很關心他，他想吃什麽，第二天領導們就送到了，想讓老師來，你也馬上到了。”

“我感覺我是被騙了。”許夢打趣道，想扭轉話題的方向。

“或許，只有他這樣的人才是主角吧。”錢為淡淡說道。

“怎麽會，你更是閃閃發光，真的，認真的人少見，他們會在最後打怪升級，戰勝世界。”

錢為并沒有接着話題，沉默了一會兒後，就開始閑談這裏的支教過程，從來時、分配住宿、到後來的大隊補習，每一處都能引發兩人熱議。

錢為在聊天中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飯，留下許夢一個人細嚼慢咽。

這頓飯，吃得真是驚心動魄。

許夢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劉子珩發的消息，“老師，你來得很快，謝謝您。”

許夢只想翻個白眼，第二天離開這地方。

伺候少爺的日子，一天也不想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