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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可能是見了一面許夢的緣故，劉子珩變得明目張膽起來，和以前的低調神秘做派截然不同。

孟雲指着門口，“那學生又來了。”

許夢往後看着，淡淡問道，“誰讓你來了？”

語氣平靜，但暗含斥責。

劉子珩沒有大聲說話，努嘴往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許夢不理他，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孟雲似乎覺得不得勁兒，恰好接了個電話，匆匆走出辦公室。

劉子珩突然起身，徑直走上前來，靠在許夢耳邊輕輕說道，“老師，她是不是鞋不合适啊，走路不穩。”

許夢想翻個白眼，“你觀察得真細，少管閑事。”

話音未停，許夢回憶起來上個星期孟雲搬了好多快遞到辦公室，當自己轉身去看的時候，已經是一聲巨響，直直旋轉100度弧線落地。那段時間，孟雲吃了好多蝦，這個弧度好像差不多。

“我這不是擔心嗎？”

“哦。”

“老師，怎麽來了這麽長時間，專業技能反而退化了？”

他看出來了？

鼠标在頁面上停留了不過半分鐘而已，許夢實在是忘記表格的一些公式，自從離開主校區來到蒼北校區，孟雲全權負責信息的管理，今天突然接到通知，要統計團委的績效考核，明明是教務和財務的事情，許夢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找自己要，只能自己做一個，然而，有個公式輸了好幾次，還是算不對。礙于劉子珩在旁邊，許夢只能拿鼠标亂晃幾下，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年紀大了，忘記了。”

“哦，女娲造人的時候可是規劃好行程的，這麽早就零件受損的大學老師，你要冤死女娲啊？”

許夢說不過他，只能生硬反駁，“你還管女娲，管好自己吧。”

許夢的手因為情緒的掌控，鼠标在頁面上滑動的幅度更大。

“老師，這樣來。”劉子珩把手覆上許夢的，緩緩滑動，點擊一個符號後又點擊下一個。他的左手在鍵盤上又敲了幾下。

“好了，老師。”

許夢呆坐在原地，手掌僵硬，只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暖意從手背襲來，比溫度更可怕的，是熟悉的氣息，通過鼻子襲入心脾。

一分鐘後，劉子珩繼續坐在沙發上。

“你出去。”許夢強行克制內心的慌亂。

“老師，我拒絕禾儀凡了。”

哦，所以呢？許夢加重語氣，“出去。”

劉子珩歪了一下頭，嘆了口氣，“老師，再見。”

許夢留意了一下劉子珩說離別語的樣貌，眼神中的深邃再次顯露，似乎對于許夢的冷漠很詫異。

一連半個月，許夢的辦公室再無他人打擾。

許夢靠在椅子上回想，腦子裏叽叽喳喳的是黃曉奇的喊叫聲，總是因為一些小事情抱怨半天，趙振菲時不時拿些小零食放在許夢的桌子上，禾儀凡和劉子珩則是成雙結對出現，可偏偏劉子珩像個清人神器一般，只要他進來，最後辦公室的其他人都會紛紛離開去外面，許夢面臨兩人對峙的場景總是格外尴尬。

那些熱鬧，像一列用水做成的火車，極速後退的同時竟把一切都消失殆盡，連水花的聲音都格外遙遠，成為回聲，好殘忍。

鈴聲響了，許夢已經在椅子上睡着，睡夢中聽到後打了個寒戰，醒來後匆忙帶上書往教學樓走去。

蒼北校區其實相當于蒼大的附屬校區，三本院校，來這裏上課本是好事，但無奈學生不給力，據主校區上一位馬原老師回憶，讓他們做個彙報就不能發課本，否則連書上的頁碼都要抄。不過許夢來到這裏，發現沒有那麽誇張，久了才從旁人那裏聽到內幕，才知道他只是碰到最難纏的四個學生，混學分的富二代，他們如果能那樣耐心，早就不來這個校區了，怕不是北方以南席卷四方。

許夢視力一般，把課件拷完後才認真擡起頭觀望四方。

最後面的角落，是……劉子珩？

旁邊的女生，好像是系花何夕。

他倒是和系花挺有緣。

劉子珩從講課一開始就在和何夕聊天，聲音不時大得讓前面人扭頭行注目禮。

許夢刻意回避，心情煩躁，慌亂地把這一節課講完，下課鈴一響立馬像做錯事的罪人，拿着教學物品佝偻着背迅速逃跑。

可以說是倉皇逃竄，許夢終于到了辦公樓。

“老師，你來了。”等許夢剛沖進辦公室，劉子珩已經坐在她的座位上了。

“你怎麽這麽快？”許夢并不想和他說話，看見他的那一刻，只能回想起剛剛課堂上的情景，令人煩躁。

“誰讓你坐電梯呢？這麽懶，我可是走樓梯。”

許夢沒好氣地直接站在椅子邊，“好的，體育生，可以給我讓開嗎？”

“這可是我們的三好老師，必然要讓開的。”

許夢怒氣更甚，劉子珩一米八三的個子直直站起來，許夢從俯視成了仰望，但眼中氣焰未滅。

兩個人針鋒相對，辦公室俨然成了戰場。

孟雲第一次在辦公室看見如此的師生對峙場景，只能裝作有電話，趕緊出門。

許夢一切都看在眼裏，對劉子珩的怒氣更大了起來。

“你給我出去。”

“三好老師，又講了一節三好課？”

“我講課怎麽樣關你什麽事，誰讓你來聽的。”

“我不想聽，可有美女邀請共享學習課程，盛情難卻啊。”

許夢翻了個白眼，把書放在桌子上，“那你去找美女吧。”

許夢淡定坐下打開電腦的動作，似乎剛剛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老師，你還記得支教時候的小鑫嗎？”

許夢不能繼續無動于衷，這不符合她從小認為的禮貌。“記得，怎麽了？”雖然是開口了，但仍要裝作漫不經心。

“她到蒼城來念初中了，前幾天還聯系我來着。”

劉子珩從兜裏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播放視頻。

許夢被聲音吸引過去，小姑娘變得外向許多，當時一句話不說，兩天的時間，許夢差點将其忽略。

“子珩哥哥，我想要向你學習，将來我一定要嫁給你這樣的人。”

當說話內容到了這裏，劉子珩帶有炫耀意味地看向許夢，嘴角有笑意，而許夢似乎沒有觀察到這一舉動，只是把頭湊得更近了些，因為小鑫的聲音好像有點小聲。

許夢的發絲因為對方的小舉動不小心觸到他的嘴角，劉子珩的得意瞬間熄滅，眼睛猛眨幾下，越逃避似乎越會刻意捕捉。向下看，盯緊，黑色的發絲在白得透亮的脖頸處滑動，劉子珩眼眸的顏色越來越深，喉嚨有些幹燥，想往前再湊一湊。理智妄想把欲望挪開，讓思念不沉淪。

“如果嫁不到，我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女孩清脆的聲音發出，帶着拘謹。

“你成為你就好了，世界廣闊，不局限自己才是最好的人生。”

這句話說得真好，和他平常好不像。許夢側身看着劉子珩，在思考中不禁走神。

兩個人先後看着對方發呆，在時空的穿梭中，居然存在片刻的暫停。

“許夢！”

一聲呼喚把兩人拉回現實。

許夢擡頭一看，趙振菲拿着手機，紅色的手機殼十分耀眼。

“這不是劉子珩嗎？自從許夢調到這裏，好久沒見你了。”

劉子珩沒什麽反應，直接看着許夢說了句老師再見，随即跑出辦公室。

許夢不甚理解，倉皇而逃的人選居然能輪到他？

“劉子珩在你離開主校區後，天天來找你，每次離開的時候，那個眼神黑的啊，能夠把辦公室給活吞了，不過過了幾天，眼神就變成辦公室要活吃他一樣了。”

趙振菲似乎是無意的聊天，而許夢實實在在聽進心裏。

不應該啊。

歷史好像在重新上演，不論是過去的運動會還是現在。身披冷衣的仙子落入凡間，居然也會念念不忘。許夢不允許，因為……因為仙子若有心，她這等凡人只會堕入黑暗。

“你怎麽來了？”許夢重新聚焦到趙振菲的臉上。自從兩個人分別後，趙振菲一開始稍微聊聊近況，到後來，竟是再無聯系。

“程江宴說有些事情需要來處理。”趙振菲漫不經心地說道。

“程江宴？”許夢覺得上述回答有點突然，工作和生活恍惚重疊在一起。

“咱們學校不是有合作嗎？”

許夢點點頭。

在趙振菲臨走時還送了她點茶葉，團委發的。

接下來一連幾個禮拜，許夢都能看到劉子珩在後面的座位上面。

第一個禮拜在最後面和系花何夕繼續糾纏；第二個禮拜居然跑到最前面中間，不時回答問題，不過一看便一目了然，因為系花請假不在；第三個禮拜又和系花在一起；第四個禮拜轉換陣地，去了中間地帶和一個男生大聊特聊起來……循環往複，并無規律，但若硬說有什麽特點，那就是不能孤單，必須找個伴侶，說最大聲的悄悄話。他真是知道怎麽攪動許夢的心，不論是心動還是心煩。

還好，在許夢的冷淡中，到了第三個月，劉子珩沒有再出現在教室裏，沒有煩人的聒噪聲，還好。

身份不斷往上長，身不由己的事情越來越多。

“許書記，現在得去赴宴了，我在門口接您。”這邊校區的一個老師說道。

許夢嘆了一口氣，跟孟雲說了情況後就出發了。

坐的車越來越寬敞，但心裏的開放空間卻越來越狹小。

好像全蒼城的聚會都在蒼州宴，沒什麽新意，菜吃一回就想吐的地方卻時不時就光臨。以前當輔導員的時候還需要有個由頭才能邀請，現在成了家常便飯。飯桌上的許夢，似乎已經可以談笑風生，但還是年輕人的代表，當然，地位也是較低的。端茶、倒水，成了身為老師的許夢最擅長的事情。

飯桌上的人，還是過去那些人，好像該吵的架該争的權都發生了，而改變的，只有許夢的人生。他們仍然可以重修舊好，觥籌交錯。

許夢看着他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兩年前，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茶壺，記憶交錯間，竟有些陌生、排斥。

“許老師，水倒多了。”一位主任提醒道。

許夢忽然驚醒，趕緊放下手中的物件，顧不得桌上還有大灘的水漬，着急跑了出去。

校區的主任趕忙解釋，大家繼續剛剛的閑聊。

慢慢轉秋了，甚至已經入冬，街上的空氣明顯發涼，吹得許夢難受，尤其是心髒的位置。

樹還是樹，外表褶皺，身姿挺拔，只是落了滿身灰塵，在燈光的映射下好似越來越模糊，站立得也越來越委屈，時而堅韌，時而脆弱，它就是因為這樣，才變得這麽蕭索。它太堅硬也太冷漠，所以世間匆匆都沒有留下永恒，是它的錯。

“你哭什麽？”

許夢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态，趕緊拿起袖子擦擦眼淚。

“如果讓黃曉奇知道他的第二女神就這樣，會發火的。”

許夢哭笑不得，“我還管他？”

“還惡心嗎？”

“惡心什麽？”許夢有點疑惑，她并沒有在意內心的感覺。

“你不是第一次聚會出來說惡心嗎？”

“奧～對，嗯，惡心，永遠惡心。”

劉子珩放肆笑出來，“真好，不過剛剛怎麽回事？惡心哭什麽？”

“我沒哭。”許夢壓緊牙關，不想承認。

“別否認啊，我遠遠就看見你在望樹抒情，迎風流淚，怎麽？想當悲情詩人了？就憑這？”

自己對往事的思考居然變成了這樣的注解，許夢只想吐露一個字——滾，但為了保持身為人民教師的體面，換成了文明用語，“起開。”

劉子珩頓了一下，拉起許夢的手，往反方向跑去。

“去哪？”許夢有些慌亂。

“跑起來。”劉子珩沒有回答許夢的問題，只是用力扯着許夢，往前跑。

許夢看着前面奔跑的身影，旁邊的人影匆匆，剛剛感觸的樹木更是多到重複，不斷重合疊映出光怪陸離的燈光，仿佛置于第二個星球，從此，她的眼睛裏不再裝下世界。

越跑越偏遠，好像拐到一個空地上，因為空曠，感覺身體更冷了些。

“這是哪？”

“能讓你看到美好的地方。”

劉子珩拿着打火機就要往前走去，許夢及時拉住，“不是不讓燃放煙花爆竹嗎？”

“這裏是郊區，放心，絕對合法。”劉子珩點頭笑着，許夢一下子安心。

當點燃的那一瞬間，劉子珩大喊道，“如果警察來了，咱們就逃跑。”

大顆的燃燒物跑向天空，随即綻放出最絢麗的色彩。

開花的一瞬間爆響，是許夢的盔甲破碎的聲音。

“好看嗎？”

“好看！”

“警察來了抓你就行。”

劉子珩故意逗着許夢，本想看她暴跳如雷，結果許夢怔怔問道，“不是要一起逃跑嗎？”

“和我？”

許夢抿嘴，緩慢地點頭，像個不太靈活的玩偶。

劉子珩笑出聲，“行，一起跑，說好了。”

煙花從兩人的側面投射着光，映過來，恰好成了一棵樹。

它此刻不怕滿身灰塵，它只怕躲避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