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⑥

傅星眠被阿鄰奶奶打發去洗澡。一個熱水澡洗完,他走出來,床已經被鋪好了。

是張一秋鋪的,給他換了洗淨的床單被褥。

“沒有新的,都是舊的,但洗得很幹淨。”張一秋說,肩頭挂着小橘貓。

小橘貓剛被阿鄰奶奶捉去院子,也已經完成洗澡工作,現在皮毛順亮許多,瞅着更加柔軟可愛。

“我不用新的,這樣就很好了。”傅星眠說。

張一秋換了衣服,穿一套深藍色的背心短褲。這深藍很襯他,肩寬腿長,皮膚冷白。

傅星眠不得不再一次誇贊,張一秋的肌肉線條真漂亮。尤其那一雙小腿,筆直修長,充滿力量,甚至很性感。

“樓上沒有衛生間,除了這間卧室,對面那個是雜物間,你要是起夜上廁所,得下樓。”張一秋說。

“好,我知道了。”傅星眠點點頭。

“那我先下去了。我......”張一秋忽然皺起眉頭,“你等我一下。”

他說完沒等傅星眠詢問,就轉身下樓去了。

床單被褥是一套軟乎乎的奶黃色,純色,沒有花樣修飾,看上去簡單又溫馨。傅星眠偏好這種淺色,讓人舒服。

他走到床邊,伸手摸了下,純棉的質感,再湊近一聞,是之前在張一秋外套上聞過的藥皂香。

傅星眠的手伸進被窩裏,驀得一頓——這被窩竟是暖的。

他彎下腰看,腳邊有插排,接了一條電褥子,打着保溫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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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眠愣了會兒。

張一秋這人,真是他見過最細心的。就像顆溫暖的太陽。

“我回來了。”

太陽推門進來了。

傅星眠擡頭看,見張一秋手裏端着個木桶。泡腳用的木桶,挺高的,腳放進去,能沒了小腿。

傅星眠忙起身去接:“你這......幹什麽啊?”

張一秋為他打洗腳水。這讓他太局促。

“給你泡泡腳啊。”張一秋側過身,沒讓傅星眠碰。

張一秋把木桶放去地上,轉臉瞅傅星眠:“快點,這是我家祖傳藥湯,非常解乏,保準你今晚睡個好覺。”

傅星眠張了張嘴,倒騰話說:“你......我洗過澡了,再說我也可以自己......”

“洗澡和泡腳能一樣麽。我正好幫我奶奶弄,順便就給你端一桶,不妨事。”張一秋微微眯了下眼睛,盯傅星眠那雪白透紅的脖子看一秒,快速晃開視線。

張一秋笑起來:“快點吧,別涼了。泡二十分鐘。”

“喵,喵......”

細小的貓叫聲從背後傳過來——小橘貓也跟上來了,正蹲在門邊,仰頭看張一秋背影。

張一秋轉身朝它勾勾手,它走過來,張一秋彎腰,一手抓起它,放到自己肩頭挂着。

張一秋從褲兜裏摸出一盒藥膏。這藥膏用小鐵盒子裝,一看就是自制的。

張一秋把藥膏遞給傅星眠:“我看你脖子上起了幾個小疹子。沒覺得癢嗎?”

“嗯?”傅星眠接過藥膏,摸了下脖子,這才覺得有點癢,“好像是有點。”

他胸口也有點癢。

“應該是今天抱小貓,它給你蹭的。它那會兒不幹淨,你皮膚又比較敏感。”張一秋說,“這藥膏也是我家祖傳,我奶奶做的,很好用。你塗上,應該一晚上就能消。”

“謝謝。”傅星眠手指不自覺搓了下藥膏。

“那邊書桌上還有驅蚊水。”張一秋繼續說,“這裏秋天的蚊子特毒,記得用。”

張一秋還叮囑:“夜晚風大,一定關好窗戶。哦對,我給你插了電褥子,你睡前最好給關掉,不然打一晚上,會幹燥。”

傅星眠垂下眼,輕輕笑了。

張一秋發現傅星眠睫毛很長,又很濃密。那一對黑睫,就像小扇子,輕輕撲扇兩下,于眼睑處投落兩塊薄薄的小陰霾。

張一秋清了下嗓子:“那什麽,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他這人上來勁兒憨,不會打彎子,直接問:“你嫌我煩嗎?”

“不會。”傅星眠趕緊說,“我沒有那麽不知好歹。謝謝你關心我。”

張一秋咧開嘴,嘿嘿樂兩聲。梨渦可深可深。

“那我先下樓了,你泡腳吧,有什麽事兒你喊我。”張一秋說。

“好。”傅星眠點頭,“晚安。”

張一秋清亮的眼睛直視傅星眠:“晚安。”

“啊,對了。”張一秋薅下肩頭的小橘貓,放到地上,“今晚讓它擱屋裏陪你。”

目光像清泉湧來,能将人淋透。張一秋重複說:“星眠哥晚安。”

張一秋下樓後,傅星眠抱起小橘貓,坐在床邊泡了二十分鐘腳。

一開始還沒覺得,泡到十分鐘左右,木桶裏的藥香越來越濃,熱騰騰就熏上來了。

傅星眠出了一層薄汗,被這藥香熏得,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全身都很放松,像被捋了筋骨,手腳有點軟綿,舒服得不想使勁兒。

小橘貓已經趴在傅星眠膝蓋上睡着了。

傅星眠小心地把小橘貓抱到枕頭邊趴着,又摸兩下它腦袋,然後才抽出紙巾擦幹腳,站起來。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頓覺通體順暢,好像壓抑在身體中的東西忽然松散一樣。

傅星眠又坐下緩了會兒,等汗消了,給自己抹上藥膏,然後端起泡腳桶,去樓下衛生間倒水。

木桶很實稱,又裝滿藥水,着實挺重。傅星眠端這分量,腦海裏晃過張一秋亮晶晶的眼睛,深深的梨渦和明晃晃的小虎牙。

他沒有注意到,他手腕上那檢測手環的數值上升:“67、68、71......

信息素波動值代表了許多東西。一般來說,60左右為尋常波動值;70左右是開心;80到100 為激活反應,代表興奮、激動、心跳加速。劇烈運動或進行終身标記時,信息素波動值大概在90到100。100以上為非正常波動,超過120,人會陷入昏迷,甚至有生命危險。

傅星眠去衛生間倒掉水,将木桶簡單沖洗後放去一邊。他洗過手,擡眼看鏡子中的自己,看了會兒,那手環上的數值無聲降到61,58......

傅星眠嘆了口氣。

傅星眠從衛生間出來,要回樓上去,路過大屋時,隐約聽見門內傳來說話聲。

“哎呀你輕點。”是阿鄰奶奶在埋怨。

“得使勁兒。”張一秋說,“這穴位用點力才有效果。我一按這兒你就嫌疼。”

“是你手太重了!”阿鄰奶奶戗話,“你爺爺給我按就沒這麽疼!”

“哪裏有!”張一秋不服,“我這可是爺爺親傳,力度拿捏得剛剛好。”

“哎呀,你又不塗身體乳,你看你腿都起皮了,我等會兒給你抹點。”張一秋又說。

“我自己抹,用得着你了,煩人。”阿鄰奶奶煩氣地說。

傅星眠沒有走近聽他們細話,他只微微側過頭,從那窄小的門縫裏看——還是那種大木桶。阿鄰奶奶坐在炕上泡腳,張一秋蹲在她跟前,在給她捏腳。

傅星眠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走上樓梯,同時掏出手機,回複先前發進來的兩條微信。

他回複編輯起酥:“抱歉回複晚了。之前說過了,我最近有一些事情,暫時不能繼續寫,什麽時候恢複更新還不知道,我會盡快,不用擔心。謝謝起酥關心。”

他接着回複好友周寧歲:“嗯,我去了斜陽塢。藥帶了。你放心吧,我沒事。”

編輯起酥下班了,沒有回話。但周寧歲回得很快——

周寧歲:“那你現在住在哪?你爸那個老房子?旅店?你自己?你這讓我怎麽放心?”

傅星眠走完樓梯,轉過走廊拐角,推開屋門。他進屋,吵醒了小橘貓,枕頭上的小橘貓支棱起腦袋,眼盯他瞧。

傅星眠回周寧歲:“我住在鄰居家。”

他想了想,還拍了張小橘貓的照片過去。

周寧歲那邊啞巴了好一陣子。

然後有點激動。

周寧歲:“鄰居家?什麽鄰居?你還給我發照片?貓?”

周寧歲:“大哥,你是個沒有alpha标記,信息素紊亂的omega!你瘋了?鄰居誰啊?alpha?omega?還是beta?你們熟嗎?你一點不設防的?”

傅星眠并非不設防的,只是這不好形容的感覺......

傅星眠還沒想好怎麽回複,周寧歲的電話直接打進來——

周寧歲劈頭蓋臉地咆哮說:“傅星眠,你腦子愚了?你搞什麽!你快點回來!”

傅星眠沉默過片刻:“寧歲,這裏很好。”

傅星眠:“我在阿鄰嬸子家。”

那頭的周寧歲停頓幾秒:“《故土》的那個阿鄰嬸子?”

“嗯。”傅星眠看到書桌上的驅蚊水。他走過去拿。

張一秋的書桌幹淨整潔。白色書桌,白色書架,白色臺燈。電腦、書本、紙筆,規矩地擺放收納。傅星眠喜歡這種書桌。他的書桌也是純白色,東西歸置整齊,寬敞利落。

傅星眠拿驅蚊水的時候,視線掃過書架,他看見書架第一層擺了許多數學方向的專業書,還有考研政治和考研英語練習題。

張一秋應該是要考研。

“你必須保證你的安全。”周寧歲說。

“放心吧。”傅星眠說,“我很安全。”

視線繼續向上——第二層和第三層是詩集,散文集,還有國內外不同類型的小說,有那種享譽世界的,還有小衆作品,以及網絡小說的實體書。

傅星眠看到了父親的《故土》《人間小事》,還有他的《鬥魔》《紅袖刀》《造夢師》......

嗯?

傅星眠定睛又看過一遍:作者星垂野闊,《鬥魔》《紅袖刀》......

張一秋這裏居然有他寫網文十二年的全部作品!一共八部書!

張一秋......是他的讀者?

看樣子,好像還是個鐵粉。因為張一秋這書架上,就屬他作品最多,最全。他父親才只有兩本。

“星眠?你聽見我說話了沒有?”電話裏周寧歲扯嗓子喊。

“啊。”傅星眠張了張嘴,吭哧說,“你剛......說什麽?”

“......”周寧歲嘆口氣,“我說,你藥帶夠了沒有?”

“帶夠了。”傅星眠垂下眼睛,呼出口氣,說第二遍,“這裏很好。”

打發走周寧歲,傅星眠睡前給他在北京的母親發了條短信,照樣也是四個字“這裏很好”。

然後傅星眠關掉電褥子,掀開被子——床單原來不是純色,中間畫了只大大的海綿寶寶。

傅星眠無聲笑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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