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③
③
在了解到這個家長雙人趣味項目是螃蟹賽跑,即雙人夾球跑以後,傅星眠沒有立即發表意見。
傅星眠不應,張一秋就纏着他,纏了他一道兒,喋喋不休,像個煩人的小屁孩:“一起吧,你就跟我去吧,玩吧,一起玩吧。”
兩人走進張一秋家大門,穿過院子,進裏屋的老木頭門。
張一秋:“一起吧,一起玩吧,陪我和皮蛋玩吧。”
“玩玩玩,就知道玩!”阿鄰奶奶從大屋裏頭走出來,擡手一巴掌拍張一秋腦袋上。
“哎呀。”張一秋象征性矮了下脖子,對阿鄰奶奶“噓”一聲,“奶奶小點聲,我背上有小鬼兒睡覺。”
阿鄰奶奶瞧了眼張一秋背上的皮蛋,小家夥睡眠質量真不錯,這一路回來,一點也沒轉醒,先前還擔心吵他,純屬多餘。
“把小鬼兒拎炕上睡去。”阿鄰奶奶指揮道。
“喳。”張一秋這就背着皮蛋進裏屋。
“星星,他纏着你幹嘛呢?這麽大小了,不像樣子,跟撒嬌似的。”阿鄰奶奶扭臉問傅星眠。
傅星眠張了張嘴,被阿鄰奶奶随口的一個“撒嬌”弄得兩秒沒說出話。
心思反正不大利索:“皮蛋學校開運動會,他想讓我跟他一起去。”傅星眠說。
“我還以為什麽事,那你就去呗,正好你得空。”阿鄰奶奶說,然後推了傅星眠一下,“進屋吧,屋裏暖和。我去炖個湯喝,去去秋雨寒氣。”
她讓傅星眠選:“豬肚雞湯,松茸雞湯,喝哪個?”
“豬肚雞湯吧。”傅星眠說。他記得張一秋偶然提過,最愛喝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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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愛喝這個啊,巧了,草木最喜歡這個,我去炖。”老太太轉身走得輕快,像朵活潑可愛的小丫頭。
傅星眠走進屋才反應過來——原來他都記得。張一秋偶然提過的話——愛喝豬肚雞湯。
張一秋還偶然提過什麽呢?
傅星眠想——
“星眠哥,我昨晚刷的數學題太難了,做題做到淩晨兩點多,考研好累。”
“今天多背了100個單詞,超額完成任務,明天想偷懶。”
“早餐的馄饨被牡丹偷了兩只!這個老狗!”
“星眠哥!小葡萄把我床給尿了……”
傅星眠想着想着就樂了。
“喜歡”大概就是從這樣一句句雞毛蒜皮裏長出來的吧。生活多尋常,沒有書中那麽緊密的跌宕起伏,酣暢淋漓。那些細水長流的日子,簡簡單單,溫和樸素——是歲月靜好,愛慢慢長。
一根手指敲了敲傅星眠的肩,和敲門似的。
“又在跑神。”張一秋遞來一個熱騰騰的烤地瓜。
剛一進門傅星眠就聞到烤地瓜的香味,甜熱甜熱,熏得人渾身松泛,想醉了。
“小心燙。”張一秋這只烤地瓜用毛巾包着,送到傅星眠手裏,“我剛從爐子裏撿的。”
還冒熱氣呢,直往臉上撲。
傅星眠擡頭一看,那烤地瓜的爐子竟然立在大屋中央。漆黑的爐子,小小一個,中心燒起火紅的炭,圍繞炭火,飽滿的地瓜挨個排隊。
“草木。”阿鄰奶奶這會兒又過來了,她手裏拎着件張一秋的T恤,二話不講,直接扔進來,正落張一秋腦袋上。
“趕緊換衣服,那衣服濕了全是寒氣,進身體裏要生病的。讓你換你不趕快換,非要先進來撿地瓜。多大人了還得我給你找衣服。”阿鄰奶奶啰啰嗦嗦地,轉身去廚房繼續炖湯。
張一秋從腦袋上抓下幹淨T恤抖兩下,是被阿鄰奶奶念叨慣了,還帶着笑。
他朝傅星眠手裏的烤地瓜擡下巴:“快吃。”
“嗯。”傅星眠伸手剝地瓜皮,立馬被燙了指尖。
他“嘶”一聲,趕緊捏住耳垂。
“燙。”張一秋笑彎了眼睛,“捏耳垂是真有用啊,這什麽原理?”
“其實地瓜洗幹淨了,皮也能一起吃的,我向來都直接咬。”張一秋伸出手,“不過你不習慣的話,我幫你剝。”
傅星眠手指松開耳垂,剛被燙過的食指還覺得熱麻麻,他用這根食指抵住了張一秋的鎖骨。
“......嗯?”張一秋愣住。
“去換衣服。”傅星眠指尖往前推,“先換衣服。”
“唔......”張一秋被推得後退一步,呆呆瞅了眼傅星眠的手指。
張一秋抿一下嘴巴:“好。”
然後他轉過身,飛快拉起衣服下擺脫下,又飛快拎起幹淨的衣服套上。
他速度太快了,傅星眠都沒來得及錯開視線,而晃這兩下,傅星眠看見他後背上有一道長長的疤,實在太長了,貫穿半個後背,在那雪白的背上過分顯眼,如同趴了只蜈蚣。很不好看。
“換好了。”張一秋轉回身,朝傅星眠伸手,“我幫你剝皮。”
“.....不用了,我也能吃皮。”傅星眠舉起地瓜,直接咬一口。
還是燙,他嘴裏抽着氣。
手指尖上似乎還停留着張一秋鎖骨的堅硬感覺。傅星眠下意識把手藏到了身後。
咽下一口甜蜜軟糯的地瓜,傅星眠喉結滾兩回,問張一秋:“你後背上有傷,怎麽弄的?那麽大一道疤。”
“啊,你看見了。”張一秋搓了下後腦勺,“小時候摔的。”
張一秋說:“小時候調皮搗蛋,用鞭炮炸驢屁股,驢氣得尥蹶子,踢了我兩腳。”
張一秋:“然後我特別生氣,上前找驢打架,結果打輸了,這回被驢一蹶子踹下山坡,山坡下有塊大玻璃碴子......”
傅星眠別過臉就樂。
張一秋:“我沒想過我打不過那頭驢。”
“後來我都不敢惹它了。它一瞪我就害怕。”張一秋說,“它眼睛特別大,特別亮,真的亮極了,像大燈泡,炯炯有神。小時候我覺得它那麽厲害,絕對是驢王。”
“驢王......你小時候想的什麽?”傅星眠笑得不行。
他對上張一秋的眼睛——張一秋的眼睛也很亮,一直很亮。初見張一秋時,這雙眼就亮得令人恍惚。
能攫人心一樣。
“你眼睛也很亮。”傅星眠脫口而出。
“是吧,我視力從小就好,我奶奶說我這是鷹眼。”張一秋接話說,“不過還是沒有那頭驢的亮。”
他指自己眼睛:“我這雙燈泡,瓦數沒人家高。”
“不是燈泡。”傅星眠緩緩仰起頭,半個身子靠在牆上,“是星星。”
“嗯?”張一秋仿佛沒聽清。
傅星眠頓了頓,聲音小一些重複:“是星星。”
傅星眠:“像星星一樣亮。”
張一秋沒說話。兩秒鐘,他脖子紅了。那紅往上爬,紅到耳朵,紅到臉。
傅星眠總覺得張一秋神奇,除了他的溫柔極其珍貴,他的純情也很奇妙。
這一會兒沒有人出聲,空氣裏的甜味更加濃郁了,傅星眠輕輕捏一下手裏柔軟的烤地瓜。
他和張一秋之間,有什麽一直在悄悄變化。或許不用着急,不用多想,總有一天,到一個合适的火候,他們之間會說一些合适的話。
這簡單的氛圍很美好。淺淺淡淡昧了點東西,是甜的滋味。
張一秋真的很會臉紅。直到炕上的皮蛋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爬起來,張一秋的臉紅才悄悄褪下去。
“烤地瓜,烤地瓜香,烤地瓜......要呲......”皮蛋奶呼呼地喊着。
張一秋無奈地看他一眼,去爐子裏撿來一顆小地瓜,用紙巾包好,塞給皮蛋:“呲吧,小心燙,吹一吹。”
皮蛋捧地瓜,卻又不着急吃了,他眼巴巴瞅張一秋,忽然拉張一秋坐下,然後趴到張一秋腿上。
皮蛋沉默了一陣子,終于沒底氣地問:“草木哥哥,運動會你真的願意陪我去嗎?我奶奶說你在複習考試,沒空理我的。”
“複習考試也不差一兩天。”張一秋說,“我不都答應你了麽,什麽時候熊過你?放心吧,我會去的。”
張一秋擡頭看傅星眠:“而且還有星眠哥哥,星眠哥哥也答應一起去了。”
“真的嗎?”皮蛋猛地擡頭盯傅星眠,“星眠哥哥?”
傅星眠:“......”
傅星眠無奈:“你這是趕鴨子上架啊。”
“我明明沒有答應過你。”傅星眠為自己申辯。
“可你也沒有拒絕我啊。”張一秋說,“不要的話,應該說清楚的。”
“那如果要,更應該說清楚啊。”傅星眠順話接。
張一秋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不看傅星眠了。他垂下眼睛:“反正你沒拒絕我。”
皮蛋還捧着個烤地瓜,眼珠子滴溜溜巴望傅星眠,直勾勾,一動不動喚。
傅星眠哪裏架得住這陣仗。螃蟹賽跑......就螃蟹賽跑吧。
“好,我去。”傅星眠服氣。
張一秋擡頭笑了。
“好呦!”皮蛋歡呼,大口啃掉半拉烤地瓜。
牡丹從屋外頭搖晃尾巴進來,背上馱了只小葡萄。
孩子的笑聲嘎嘎亂響。
烤地瓜甜甜嫩嫩。
張一秋的眼睛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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