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⑦

總以為這種很痛的話,說出來也要很痛。首先是話從心窩裏抽離的痛,然後是話從喉嚨裏剌出來的痛,再然後是話從嘴裏掙紮出的痛。

但看着張一秋說,竟覺得還好,并沒有想象的那麽痛,一句話脫口而出,甚至如釋重負那般,有種“終于說出來”的感覺。

張一秋放開傅星眠手腕,很明顯僵住了。

好一陣子,張一秋沒說話也沒動。他就僵在那裏,陽光透過樹葉篩成光斑,掉落在他頭頂鼻尖,還有肩膀。

“對不起。”張一秋終于出聲,聲音有重量。

“你道歉做什麽?”傅星眠勉強笑了下,“這又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他。

張一秋搖搖頭,好似知道傅星眠在想什麽:“也不是你的錯。”

“天要下雨,生死意外,沒有人能預料到。”張一秋重複說,“也不是你的錯。”

傅星眠垂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張一秋攤開手掌,掌心冒出一朵信息素凝成的山茶花。

他将山茶花送給傅星眠:“現在不要想了。等哪一天你再想聊這件事情,我們再說。”

傅星眠默默接過山茶花,輕輕握進手心裏。信息素緩緩消散,清淡的花香從指縫柔出來,吸進鼻中,最好地安撫情緒。

“謝謝。”傅星眠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理發店要到了。”張一秋恢複笑容,擡手指向前方的拐角,“拐過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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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兩人繼續并肩走着,轉過拐角,又走了一小會兒,走到張一秋說的理發店。

傅星眠擡頭看了眼招牌,淡淡笑起來:“Dream。感覺不太像理發店的名字。”

張一秋說:“說是起個英文名有感覺,雖然鎮上很多人都不認識英文。”

張一秋輕輕嘆了下:“也不知道耽不耽誤生意。”

“老板既然願意,那應該就是不耽誤吧。”傅星眠随口說。

張一秋上前一步推開門:“進去吧。”

“呀,草木哥來了!”

傅星眠剛跟張一秋邁進門,就聽到一聲脆亮的喊,他擡眼一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馬尾,臉蛋白淨,個子不高,還穿着校服,該是個高中生。她看到張一秋很高興,趕緊兩步蹿過來,再喊人:“草木哥!”

她在二人跟前站定,圓溜溜的眼睛從張一秋臉上轉去傅星眠臉上,定睛兩秒,她眨眨眼。

活潑丫頭自來熟,一點兒也不認生:“草木哥帶朋友來了,這個哥哥也長得好俊吶!”

傅星眠忽然被誇,倒也從容,他禮貌地微笑,并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傅星眠,是張草木的朋友。”

“你好你好,哥哥,我叫曉倩!是張草木的幹妹妹!”小姑娘馬上說。

張一秋樂了,無奈地說:“行了曉倩,別咋咋呼呼的,就你自己在店裏?你哥呢?”

“我哥擱樓上呢。”曉倩擡手指了下二樓,“我這就去叫他。”

她說完,一秒轉身往樓上跑,是真活潑,像只蹦蹦跶跶的小兔子。

傅星眠這才騰出功夫淺淺打量這家理發店。

很小的店面,也很舊了,不過大白挺白淨,大概是新刷不久。對面是兩扇鏡子,只有兩個理發的位置,後頭是洗頭的地方,二樓樓梯是水泥的,扶手均勻塗着水藍色油漆。

“這家店是我朋友家開的。”張一秋在旁邊介紹道,“我朋友叫大周,是理發師,剛那小姑娘是大周的妹妹曉倩。”

傅星眠點了點頭。

“草木來了。”

這時一聲招呼從二樓傳下來。傅星眠耳朵動了下——低沉的男聲,自帶磁響,很獨特,非常好聽。

“大周。”張一秋擡頭招了下手。

傅星眠也擡起頭看——......

這大周......除了聲音獨特,人也挺“獨特”的,雖說他是個理發師,但是......夠別致——

大周看樣也就二十來歲,應該和張一秋差不多大,但他氣質卻跟張一秋差老多,簡直一南一北。

他個子挺高,身材偏瘦,穿一身黑,胸口上畫一顆白色骷髅頭,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長相挺周正,一頭短發放蕩不羁,染出一架彩虹,紅橙黃綠青藍紫,從左到右依次排開。

傅星眠忍不住将視線在那彩虹頭上停留兩秒:“......”

“你來的真是時候,正好這會兒沒人。”大周走下樓梯說。

曉倩也跟着大周下樓,臨最後一層樓梯下來,她踮起腳,腦袋從大周後背抻出來,下巴抵上大周肩膀:“旁邊那個俊哥哥是星眠哥,是草木哥帶來的朋友。”

斜陽塢鄉風淳樸,就是自來熟。

大周張口便稱:“星眠哥。”

傅星眠禮貌地點個頭回應。

“給他剪剪頭發。”張一秋說。

“沒問題。”大周扭臉交代曉倩,“先帶星眠哥洗頭去。”

“好嘞。”曉倩笑嘻嘻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星眠哥這邊來。”

“謝謝。”傅星眠便跟着曉倩去後頭洗頭了。

大周眼睛從傅星眠臉上掠過去,視線轉到張一秋臉上,然後走到張一秋跟前。

大周用胳膊肘撞了下張一秋:“還看呢?”

“嗯?”張一秋收回放在傅星眠身上的視線,轉眼看大周,“什麽?”

“你幹嘛一直看他?”大周問。

“我......”張一秋眨了下眼,“我沒有啊。”

大周沒接話,又瞅了張一秋兩眼,仿佛是突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他一邊眉梢微微挑起來,扯起嘴角笑了。

“起開點兒。”大周扒拉開擋路的張一秋,擱張一秋身後的雙人小沙發上坐下,順手從兜裏摸出根煙。

“別點着。”張一秋立馬說,“他應該不喜歡聞煙味。”

大周點點頭,将煙叼進嘴裏,很配合地沒有點煙:“行,顧客是上帝。我咂着。”

大周嘴角帶笑:“你還挺護,連根煙都不讓抽。”

張一秋愣了下,慢慢後退兩步,後背抵在牆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猶豫兩秒,最後閉上嘴沒吭聲。

大周咬煙幹過瘾,不太滿足,随口問道:“那是個omega吧?那麽好看的omega,一看就不是斜陽塢的人。”

張一秋皺起眉頭:“他就是斜陽塢的人。”

“怎麽可能,我都沒見過他。”大周說。

張一秋不想多解釋,就擰着眉看大周。

“哎,把你那眉頭松開。”大周無奈,“我不問了行吧,再說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放輕松。”

張一秋:“......”

“誰說這個了。”張一秋眉頭松開,下意識偏過頭去,過了幾秒才小聲說,“就你八卦。”

大周樂開了,往後一倚,整個人淅瀝行當地窩進沙發,像沒骨頭:“斜陽塢這麽無聊,成天日子過得跟複制粘貼似的,有點新鮮事新鮮人,那肯定要八卦呀。”

張一秋沉默着,眼神有點深地看了會兒大周,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忽然問大周:“這段時間,酒吧的生意怎麽樣?”

“不錯。比上個月好一點。”大周說,“但你也知道,小鎮上,頂冒了也就那樣,沒夜生活的。”

他打趣張一秋:“你還有心思問呢?我還以為你早忘了自己有個酒吧。”

張一秋挑眉:“一開始就說好了,我出錢,你出力,資金入股的資本家可是不管事兒的。”

大周乜斜他:“看給你能耐的。”

張一秋狀似無意,很自然地繼續說:“我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怎麽想的?”

張一秋:“我過兩個月就考研了,考上了去北京讀書,考不上去北京工作,怎麽都是要出去的。”

張一秋盯着大周:“你就沒什麽打算?”

“曉倩也高三了,她成績不錯,過半年高考,她要是也能考北京去,你當哥的提前在更方便。”張一秋的聲音陡然輕了點,“就真的不想......再去闖闖?”

大周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拿下嘴裏的煙,煙已經被咬癟。

大周嘴唇繃緊,緩緩垂下眼睛。

見他這樣,張一秋沒有再多說什麽。

過了一陣子,後頭洗頭的水聲暫停,大周才從沙發上站起來。

他将手裏的煙扔進垃圾桶,終于擡眼看張一秋:“再說吧,再讓我扥一扥。”

後頭洗頭的水聲又響起來。

張一秋笑了笑,走上前拍兩下大周肩膀:“別琢磨太多。你要是想去,咱就把酒吧盤出去,要是暫時不想去,那就先這樣。”

“暫時......”大周敏銳地抓到關鍵詞,“你就這麽确定?我都那麽挫敗了,還會再想去北京闖蕩?”

張一秋從不吝啬對朋友的誇獎:“你沒聽過那句話嗎?龍在池塘裏待不住,總要去大海,翻起驚濤駭浪。”

“還龍。”大周一哂,“泥鳅還差不多。”

張一秋二話沒說,擡手就是一巴掌抽到大周肩膀,“啪”一聲,挺用勁兒:“胡說八道。”

大周也不嫌疼,低頭沉沉地笑。他擱腦子裏再過了遍張一秋剛說的話:“還驚濤駭浪......要談戀愛的人真矯情。”

“說什麽呢?”張一秋立馬瞪他。

“不是?”大周的低音炮有點賤兮兮,“你敢說不是?”

大周:“我認識你多少年了,從沒見你身邊帶着哪個omega。我也是alpha,我懂。再說,你看人那眼神不清白,全寫在臉上。”

張一秋:“......”

不清白?怎麽就不清白了?他倒是想不清白呢!

再說大周那是火眼金睛吧?這才看幾眼啊,這就看出苗頭了?

“有那麽明顯嗎?”張一秋一貫坦蕩,倒也沒什麽不能認的。

但他趕緊多加一句:“我跟你說你別扯淡啊,他臉皮薄,你別瞎起哄。”

“知道了。”大周點點頭。

張一秋抹了把臉,忍不住又問一遍:“真有那麽明顯嗎?”

大周看他像看個情窦初開的傻孩子:“你自己也不喜歡聞煙味,怎麽之前沒不讓我抽?”

大周:“而且您那對亮晶晶的眼珠子,都快成吸盤了。”

“......哦。”張一秋撇了撇嘴。

大周安慰他:“沒關系,也沒有那麽那麽明顯,只是我是做音樂的,做藝術的人,敏感。”

“那你們倆應該是一路子了,他是作家。”張一秋嘆口氣,“就我野人,行了吧。”

“孩子氣。”大周嘲笑。

“你才孩子氣。你就比我大兩歲。”張一秋無語。

“你不孩子氣,那你為什麽追不到啊?你這麽帥。”大周繼續嘲笑。

張一秋猛地愣住。他喃喃:“對啊,我怎麽沒考慮過這個......我們倆差了八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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