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①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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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服男孩點完餐,幾步跑回來,懷裏也捧來一大桶冰鎮雪碧,在牛仔衣男孩對面坐下:“我跟你說,真別去了。”
牛仔衣男孩仍是眉頭緊鎖,小小年紀,非一臉苦大仇深:“去了的确不能再和你玩了,肯定寂寞......而且......”
他啧了聲:“聽說城裏人都可時髦,我會不會被當成土包子嘲笑啊?”
“唉。”運動服男孩嘆口氣。
瞧牛仔衣這滿臉的憂愁,他像是不忍心再說什麽,連連搖頭,竟跟個閱盡千帆的小老頭似的。
運動服拎起倆杯子倒雪碧,然後把一杯推給牛仔衣,很有江湖氣息地舉杯:“哥們兒走一個。”
牛仔衣端杯和他碰了下,也“豪氣幹雲”:“一切都在雪碧裏。”
兩人仰頭幹掉杯中雪碧,放下杯時,兩臉惺惺相惜。
運動服說:“不管你做什麽決定,要不要去城裏讀高中,我都支持你。”
牛仔衣面露感動,然後搖頭擺手:“還是等考上了再說吧。我這成績飄忽不定,懸吶。”
“那現在就別想那麽多。”運動服又捧起大雪碧,“今朝有雪碧今朝脹肚子。”
牛仔衣登時一拍桌:“好!今朝有雪碧今朝脹肚子!”
傅星眠:“......”
對面的張一秋面帶笑容,給自己和傅星眠的杯都倒滿雪碧,他端起雪碧伸長胳膊,小聲說:“星眠哥,脹肚子?”
“......脹肚子。”傅星眠端起杯和張一秋碰了下,低頭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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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塢的小孩兒可愛吧。”張一秋喝口雪碧,嘴裏甜滋滋的。
“是可愛。”傅星眠說。
那邊兩只可愛還在繼續交流人生。
運動服說:“兄弟,真的,你現在別有太大壓力。”
牛仔衣不同意:“現在沒壓力,以後被壓垮。我媽說,承受壓力,才能成才,才能出息。”
運動服沉默了片刻,點頭:“反正也有道理。”
運動服:“別的地方我沒去過,不過我去過一次海市。說真的,的确和咱斜陽塢不一樣,地面、街道什麽的......我說不好,反正就覺得特別上檔次!”
“是吧!”牛仔衣趕緊附和。但他想了想,又說,“不過也不一定。”
牛仔衣:“我小姨就在廣州工作呢,她總說還是咱斜陽塢好,能返璞歸真,要不是為了賺錢,她早回來了。”
“哎,無所謂。”運動服搓了搓頭,沉默片刻,似乎是下定決心,“你......你要是實在想去......”
運動服咬咬牙:“我看看能不能陪你去。”
“真的?你願意陪我去?”牛仔衣眼睛一亮,激動起來。
“我是願意,但能不能去成不知道,要看成績,還得回去跟我媽商量。”運動服說,“反正等等再說。”
“好。”牛仔衣搓搓手,繼續倒雪碧,“先脹一波肚子。”
運動服:“脹一波。”
……
斜陽塢的小孩兒是很可愛啊。而這麽可愛這麽小,卻也要琢磨“背井離鄉”這回事了。
分離才不管你可不可愛。
“現在家裏條件和以前比都好了不少。”張一秋對傅星眠說,“鎮上高中成績不太好,如果家裏有條件,孩子分數夠,一些家長會把孩子送到省城去讀高中。”
傅星眠點點頭。
他垂眼盯杯子裏的雪碧。
剛開的雪碧,氣兒足,透明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往上冒,争先恐後地,然後破掉,消失。
有點像年輕人,氣兒足,還甜滋滋的,總帶着争先恐後的氣質,以及飛蛾撲火的架勢。
“這麽小的孩子,應該遍地撒野才對。”傅星眠稀裏糊塗說出一句。
“因為未知啊。”張一秋說,“夢想都是藏在未知裏的。”
張一秋:“是不是又想到我們之前說的浩然了?”
是啊,浩然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
北京太擁擠,常一出門,就被人流給煞懵。
那滿街背包的人太多,他們擡頭或低頭,腳步一向匆匆,驕傲地或者萎靡地,像沖鋒陷陣,北京就是他們博大的戰場。這裏他們不畏死,不畏活,有瘋魔一樣的精神頭,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大學的課業很重,學校裏能人不少,北京的空氣不好,水果也沒斜陽塢的甜。我每天都忙,忙到累,感覺呼吸被高樓大廈阻隔,心口窒得慌,想滿山跑一次撒撒腳,卻找不到山,人來人擠的街道,沒處給我下腳野跑。
整個大一,我很不适應。但浩然明顯不是這樣的。他像只變色龍,來了北京,立刻褪掉斜陽塢的顏色,融合得合情合理。
比如他很快脫下了汗衫和麻布褲子,穿上雪白的小襯衫,黑色褲筒熨帖直溜。比如他處理課業游刃有餘,在班級人緣很好,進入了學生會。比如他談起未來發展眉飛色舞,已經團結上一群人,暢想兩年以後開始創業,并買下一個牛皮外包的小本子,詳細寫着他的創業計劃。
他像是個“天然的北京人”。不同我好奇過後的茫然與疲憊,他是個大城裏的陀螺,不停自抽自轉,軸勁兒十足。
“我們會有摩天大樓,我們會出人頭地。”
這是浩然那波人當時信仰的。
我想,這大概就叫做志氣。
只可惜我沒有這志氣。浩然也想過拉我入夥,但他每次跟我講起“未來藍圖”,我總是覺得無聊,興致缺缺,比起那些想法,我更喜歡去圖書館安靜地看書,我覺得這些書比較實在,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比唾沫星子瞎胡亂飛要好太多。大概因為這種想法,我也不自覺露出了些矜傲不屑的态度,所以幾次對付下來,我倆就不怎說話了。
除了假期回家要坐同一輛火車,我與浩然甚至不像老鄉。
我不喜歡他那激烈的氣質,與我的散漫形成鮮明對比,他亦不喜歡我的散漫,他對上我,眼裏要流露出一種類似“爛泥扶不上牆”的焦慮,那是我非常讨厭的。
念書就好好念書,蹦跳什麽呢?
我不懂。
我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哪怕我們都生在斜陽塢,我們也不是一路人,我們骨子裏就帶着不一樣。足以見得,抛卻後天環境,人是有天性的,而故鄉是個包容的東西,她是一個娘胎,孕育出多種多樣的生命。
大二時候,浩然在學校已經很有名氣,他還成了學生會的副主席。他照舊像個小頑固一樣,每天穿雪白的襯衫,黑褲筒筆挺,特別像某一回事,就連酷熱的夏天也這樣穿。
我有次實在摁不住,問他:“你這不熱嗎?”
他乜斜我腿上的大褲衩,身上的大T恤,不講話,皺起了眉頭,表情不好說,挺嫌棄那樣。
我決定以後再也不主動和浩然講話。
我想到做到。我也懶得再去聽他的消息,放假買票的時候,也懶得去主動問他。
不過由于浩然的意氣風發,他在全校出名,我還是會被迫知道他許多事情。
像他拿了年級一等獎學金,像他摘掉“副”字,成為學生會主席,像他去某個好單位實習了,像他談戀愛了。
年輕人嘛,總是對情情愛愛格外敏感,格外好奇。
“我們學生會長和外語系系花在一起了!他們牽手了!還在小池塘邊上擁抱!”
“還接吻了呢!”
“聽說他們倆信息素匹配度可高了!”
“系花那麽漂亮的omega,信息素是什麽味道啊?”
……
傳得花裏胡哨的。
不過有一點我知道——系花是個有着幽蘭香氣的omega,因為有一次夜晚,圖書館閉館後我路過小池塘,看見浩然和系花躲在樹叢裏,浩然在系花雪白的後脖頸上咬了一口。
omega甜蜜的幽蘭香和浩然深遠的沉木香氣混雜在一起,交結的信息素凝成幽藍色的熒光,蘭花與草叢間細簌綻放,墜連成封閉的一小片,小小一隅秘密暗處,似下了場細絨的流星雨,美輪美奂得仿若幻境……
我感受到一種觸動,來自蓬勃野蠻的天性,心髒碰碰直蹦,血脈偾張,慌得拔腿就跑。
那是我第一次直觀感受到alpha和omega之間奇妙的信息素勾連,作為一個已經分化的年輕alpha,我的心思被勾了起來。
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就是有了某種意識,開始琢磨“情/欲”這東西。
于是雖然我和浩然關系不好了,我也去多打聽了幾耳他們戀愛的事情。
聽上去是很美的事情。郎才女貌,若天生一對。
同學講給我聽,講是浩然追的系花。系花高冷,家庭條件也分外好,親爹好像是在哪個關鍵部門當大官兒。
系花很漂亮,大高個兒,皮膚白,頭發又黑又長。
浩然為了追系花,大冬天連送了兩個月的早飯,每次都把牛奶揣在心口處保溫。
有一次系花出門被學校附近的小混混纏上,浩然救了她,系花才同意在一起。
他們在一起以後,浩然經常去宿舍樓下等系花,兩人一起上課,一起在食堂吃飯,一起自習,浩然也和系花講他的未來藍圖、創業企劃,系花應和他是一路人,聽得懂,也樂意聽,覺得浩然是潛力股,以後有本事,兩人處得越來越好,漸漸成了學校喜聞樂見的模範情侶。
大二那年過年,浩然沒有回家,我沒問他。有同學講他是在搞創業,有同學講他是留在北京陪系花。
而就是這年過年,浩然那瘸腿爹突然病了。是肺病,只要路過他家院門,就能聽見陣陣上齁兒的咳嗽,像個壞掉的喇叭,又響又難聽。
村裏自然有人罵浩然,講他沒良心,親爹病了,都不回家過年的,而瘸腿爹不這樣想,據他所講是:“孩子有出息,你家孩子想留還留不下呢,只能回家。”
講完放肆地扯嗓兒大聲咳嗽。
這無疑會被人剜個幾眼洞,連帶這倒黴瘸子一起罵。
我爹也問過我:“浩然有那麽忙?”
我只搖頭講“不清楚”。
我爹媽和外婆都不喜背後多嚼舌根,問我一句答不上來,也不再多問了。
不過等回北京開學,爹還是給我包了兩包吃的,他囑咐我講:“給浩然拿一包過去。”
“哦。”我應了。談不上不情願,就是有點煩氣。
煩氣浩然嫌棄我從斜陽塢穿去北京的大褲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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