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①⑤

①⑤

“Dream high .”

傅星眠站在酒吧門口,仰頭看藍色熒光牌匾:“還真是大周的起名風格。”

“進吧。”張一秋推開酒吧大門,門上挂的一串銅鈴铛清脆叮響。

進屋是條長廊,長廊是暗的,竟比外頭的夜暗,而這暗不是深不見底,是隐隐幽幽,仿佛一下子墜入了宇宙深處,寧靜深邃,人剎那間被淹沒,渺小起來。

“小心點走。”張一秋微微側過身,拉過傅星眠的手腕,牽人向前。

傅星眠剛想問,這麽長的走廊不留燈嗎?而他話未等問出口,身側忽然亮了,霎時傾灑出大片星辰——

是牆壁上玉盤般的月亮燈亮了,同時四壁投射來星空幻影。

“感應的。月亮燈,還有星空投影。”張一秋扭過頭,問傅星眠,“好看嗎?”

“好看。”傅星眠有那麽一時的啞語。

星星落在張一秋臉上,發絲上,落進他嘴角的小梨渦裏。他的眼睛真的和星星一樣亮,甚至比星星更要亮。

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晃傅星眠。

“好看。”傅星眠低聲,又說一次。

“酒吧在下面。”張一秋帶着他往樓下走。

這酒吧竟開在地下室裏。

“地方很小,樓梯也窄,你小心點。”張一秋囑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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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的确很窄,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正身通過,張一秋只好放開傅星眠的手腕,他在前面走,傅星眠跟在他身後。

一路星光洋灑,走在狹窄的樓梯,如同走進狹窄的夢,下了樓梯,轉過拐角,傅星眠對上一扇窄小的木門,那門是紅木做的,上頭雕镂花紋,周遭光暗,傅星眠看不清紋樣,但能看出這雕花細膩精美。

“這扇門是我斥巨資從冷叔那裏買的。”張一秋介紹說,“很有範兒吧。”

“你不是說,酒吧是你盤的,裝修什麽都是現成的嗎?”傅星眠問。

“也不能全都現成吧,總要有點自己琢磨的東西換上,不然有什麽意思。”張一秋說,“不過也都沒多少錢。”

傅星眠笑了:“剛還說斥巨資呢。”

張一秋彎着眼睛推開小木門。

入耳是溫柔深情的音樂,琴聲緩緩流淌,吉他弦慢撥,還有傅星眠一耳便認出的——大周那把獨特的低音嗓。

大周在唱歌。傅星眠熟悉這首歌——林憶蓮的《詞不達意》。

“帶你進我心底,我們就像隔着一層玻璃,看見卻觸不及……”

“我無法傳達我自己,從何說起……”

“要如何翻譯我愛你,寂寞不已……”

大周聲線低沉,一字一句蘸濕了情,直撞進人心底,讓心底濕熱,便引起某種無法言說的共振。

門口是花路,用輪胎做花盆,裏頭封了土,栽滿五顏六色的野花,一簇兩團沒有規律,乍看随意得亂七八糟,多瞧幾眼,也覺橫生野趣。

水泥地上燈光柔柔地變換,從幽幽的冰藍切入進溫暖的橙黃。

對面是唱臺,小小一隅圓盤,大周坐在上面,抱着一個吉他,淋在燈光下,微微阖眼在唱。

左右兩側擺了兩排小木桌子,現在時間不早不晚,已經來了幾桌人,都是年輕人,十幾二十來歲光景,三兩對面坐,晃蕩手裏的酒水飲料,吃着炸食,細碎聊天,偶爾有人擡頭看眼臺上的大周,朝大周吹口哨或豎起大拇指。

“我們去吧臺吧。”張一秋說。

他帶着傅星眠朝左轉,走出幾米,傅星眠看見了調酒的吧臺。

那所謂的調酒臺,也是個木頭桌子,最多不超過兩米長,桌子後是木頭櫃,裏面擺滿各式各樣的酒水。有點簡陋,而放在這裏,卻顯得匹配。

調酒師是個十七八歲樣子的少年,穿一件幹淨的白色T恤,露出清瘦白皙的小臂,眼睛不大但挺亮,圓溜溜,像兩顆晶潤的葡萄粒。

“草木哥。”調酒師見到張一秋,立馬揮手打了個招呼。

張一秋走來調酒桌前,拉開旁邊的木頭椅子坐下,又示意傅星眠坐下。

傅星眠擱張一秋身邊落座,把懷裏一直抱的小白兔放到桌上。

“帶朋友了啊。”調酒師看了眼傅星眠,笑一笑。

“你好。”傅星眠禮貌打招呼。

“今天老板要喝點什麽?”調酒師問張一秋。

張一秋眼睛從櫃子上掃過:“兩杯橙汁。”

“橙汁?”調酒師愣了下,下意識又看眼傅星眠,“就喝橙汁啊?”

“嗯。”張一秋點頭,“我騎電驢,他不喝酒。”

“好吧,我給你們倒。”調酒師說着轉過身去準備。

“我可以喝酒的。”傅星眠說,“少喝一點沒關系。”

“還是別喝了吧。”張一秋挑了下眉毛,“你這兩天信息素不穩,還是算了。”

“有點可惜。”傅星眠輕嘆了聲。

張一秋眨眨眼:“下次再一起來呗。”

“好。”

兩杯橙汁很快倒上來。

這橙汁是鮮榨的,和商店裏賣的不一樣,酸酸甜甜,喝起來非常清新,相當爽口,很對傅星眠胃口。但張一秋剛抿了兩口,表情卻有點不對勁了。

“怎麽了?”傅星眠觀察到,張一秋的耳朵......竟有點紅了?

“就......”張一秋放下杯子,舌尖輕輕舔過唇縫,“就......沒什麽。”

“到底怎麽了?不好喝嗎?”傅星眠疑惑,“我覺得味道不錯啊,很新鮮。”

“......好喝。”

好喝。新鮮的橙。要是再加點微苦的鮮檸檬......那就......

就很像傅星眠信息素的味道。

傅星眠怔愣片刻,對上張一秋那臊着的表情,看他欲言又止好一會兒......傅星眠突然瞪大眼......

大概是猛地想通了。傅星眠忙別開頭,輕輕咳嗽一聲,端起杯子喝進一大口橙汁,沒說話。

張一秋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氛圍一下子又不太一樣了。兩個有貓膩的人,暧昧就像碰上擦火皮的火柴頭,輕易一點刮蹭,火苗就會燃起來。

尤其是——

酒吧這樣黯淡的角落裏,深情的歌聲,微妙酸甜的空氣。

“我無法傳達我自己,從何說起……”

“要如何翻譯我愛你,寂寞不已……”

“我也想能與你搭起橋梁,建立默契……”

“我必須得先看明白我自己——”

“翻譯成一句我愛你……”

傅星眠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詞不達意……”

大周的《詞不達意》唱完了。

傅星眠聽見臺下傳來的歡呼和口哨聲。

“大周唱歌很好聽吧?”張一秋忽然說,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

“嗯。”傅星眠說,“他的嗓子很好。”

“天生就是做音樂的。”張一秋說。

一句一句,沒什麽意義地閑聊着,卻又好像有非比尋常的意義。那種暧昧膠着的溫熱仍然在,似乎很放松,又似乎很緊張。

喜歡一個人,空氣真的會變得不一樣。這點書中寫的對。作者的筆可以誇張荒誕別處,唯獨誇張荒誕不了人與人的情,反而是總寫不盡,描不足的。

大周很快又唱起一首歌,這回是首英文歌——

“And I'll be waiting in the shadow of the sun.”

“Seizing time when no one has been before.”

“Close the curtains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

“Shadow of the sun.”傅星眠喃喃。

“嗯。”張一秋端起杯子,抿了口橙汁,停頓片刻說,“我很喜歡這首英文歌。”

“我活在無限的陰影中,在這屬于我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要來臨,不再等待了,時光總是變幻的……”

張一秋轉過頭看傅星眠:“但就算在陰影裏,那也是太陽的影子。我們經常只注意陰影,而忘了陰影的來處。”

“這裏還不錯吧?我們的小酒吧。是個放松的好地方。”張一秋纖長的睫毛在燈光下,像沾了金粉,似乎一眨眼,那星子般的金色就會撲簌掉下來,“有沒有點開心?”

開心。暖呼呼的開心。

張一秋總能帶給他開心。

傅星眠忍不住回憶起來斜陽塢到現在。他曾以為來這裏,是孤獨與苦澀,但有了張一秋,什麽都不一樣了。

張一秋騎三輪帶他回家,張一秋帶他尋找阿奎的故事,陪他回憶浩然,帶他去聽第四棒的歡呼聲,逗他笑,向他表白,為他做能高高飛起的秋千,雖然......他不敢飛那麽高,但張一秋還是耐心地守在他身後。

上天真就把這麽溫柔的人送來給他了。一個有着無限包容與暖意的人。他好想撒嬌耍賴。

幽暗,情歌,光亮的流動。不可抵抗的,人要剖開心肝,說出真誠的心意。

“草木,你知道麽,我很慶幸我來了斜陽塢。”傅星眠下意識開口。

他的聲音融化在音樂裏。他不确定張一秋能不能聽見。但張一秋目不轉睛看着他,明亮的眼認真地看着他——他又确定張一秋會聽到他的傾訴,一如往常。

“來斜陽塢真好。”有音樂的掩護,傅星眠的傾訴更大膽些,“其實這只是我一拍腦袋做的決定。我爸走了以後,我不知道該做什麽,覺得生活空落落的,我很後悔,我過不去心裏這道坎兒,所以我選擇來斜陽塢,我好想了解他,彌補他,也治療自己。”

“起初我以為,我來這裏一定會很痛苦。但事實不是的,我知道,那是因為......”

傅星眠垂下眼,和手邊柔軟潔白的小兔子對視:“因為我遇見了你。”

“I'm in the shadow of the sun,where I belong there's somethinging on.”

“No more waiting, times are changing,and there's somethinging on……”

“張草木。”傅星眠聲音放得極輕極輕,“你真的不會讓我摔到嗎?我想再蕩一次秋千,這回飛高一點。”

傅星眠猶豫一會兒,又小聲改口:“不,我想飛得特別特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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