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①⑥
①⑥
“好啊。我在後面推你。”
看吧,張一秋果然聽得見。
張一秋:“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摔到。”
“And I'll be waiting in the shadow of the sun……”
傅星眠記得自己看過一句話:“生命就是一場降落。”
他的秋千飛起來,降落。
降落吧。找到那個懷抱。安安穩穩地,再也不會害怕。
張一秋的唇上沾了橙汁,亮晶晶,他在輕輕地笑。
“你好像總是很明白我。”傅星眠眼神裏閃爍着某種東西。
“是嗎?”張一秋端起自己的杯子,“那......可能是天分吧。”
“我有喜歡你的天分。”張一秋說。他的耳朵在燈光下紅得讓人感覺熱。
傅星眠也端起杯子,和張一秋輕輕碰了下。
“哎,草木,你在這兒啊,剛有人說你已經來了,我找一圈沒找到。”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招呼。
傅星眠頓了頓,長長呼出一口氣,隐藏下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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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女人過來了。她個子不高,骨架纖細,圓圓娃娃臉,大杏眼,穿牛仔褲和運動外衣,披肩長發,整個兒很嬌小。
張一秋回頭看了眼她,和傅星眠介紹:“這是酒吧管財務的秋姐。”
“聽大周說你今晚帶人過來,原來是帶了個小帥哥啊。”秋姐朝傅星眠笑笑,“別看我娃娃臉,我年紀可不小了,我都三十四了,你也叫我秋姐就行。”
三十四歲,那傅星眠确實應該叫聲秋姐。不過她的确長得顯小,感覺最多才二十四五呢。要不怎麽說,女人的年紀是謎。
“秋姐。”傅星眠笑了下。
秋姐的眼睛在張一秋和傅星眠之間轉兩圈,隐約感覺到自己好像撞破了不該撞的氣氛:“嗯......”
秋姐是個明朗人,便直接問:“我是不是不該現在來?”也有點故意杵搗張一秋的意思。
“噗。”調酒師捂住嘴,忍不住樂出聲。
傅星眠:“......”
張一秋:“......”
張一秋搓了把臉,掃一眼調酒師,調酒師立刻擺正表情,認真幹活兒。
他又扭臉看秋姐:“你找我有事?”
“有點事。”秋姐說,“上個月的賬有點不對,我怎麽對都對不上,煩半天了,你要不過來幫我看看?大周根本看不懂那些。”
“行。”張一秋站起身,和傅星眠說,“那星眠哥你等我會兒。”
“一會兒就好。”秋姐朝傅星眠單眨了下眼,“就借他一小會兒。”
傅星眠抿了下嘴巴,只好點個頭。
張一秋見狀拽過秋姐,小聲說:“別鬧,他臉皮薄。”
“知道了。”秋姐笑眯眯,領着張一秋去盤賬本了。
傅星眠這邊松口氣,仰頭喝光了杯子裏的橙汁。
“再來一杯?”調酒師走過來,沒等傅星眠回答,就給他續滿一杯。
歌聲停下來,改換上輕音樂,大周今晚的歌應該唱完了。
果然,傅星眠才單獨坐了沒一會兒,大周就走了過來。
大周扯開椅子,在張一秋之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他曲起手指敲敲臺面,讓調酒師給他上一杯蘇打水。
“你也不喝酒?”傅星眠挺意外。
“不喝。”大周說,“我酒量不行,一杯就醉,爬都爬不起來。”
傅星眠覺得有意思:“真的嗎?”
他聽說過有人一就杯倒,但還沒有真正見過,聽起來那麽誇張,就感覺挺奇的。
“真的,就一杯,多一口沒有。”大周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一,“不信你問草木。”
傅星眠:“你們一起喝過酒。”
“就喝過一次。”大周收回手指,“然後他就再也不跟我喝了,嫌我酒量差,一杯倒後,他得受累搬我回家。”
大周:“而且奶奶讨厭草木喝酒,不讓草木喝,說喝酒傷腦子。”
怪不得,難怪張一秋開酒吧要瞞着阿鄰奶奶。
“不過草木很能喝。”大周又說,“千杯不醉。”
“嗯?他那麽厲害?”傅星眠沒想到,畢竟單看張一秋那樣子,不像很能喝的人。張一秋皮膚白,還容易臉紅,傅星眠覺得,他應該是那種喝幾杯就上臉的類型。
“你還沒跟他喝過酒。”大周端起蘇打水喝一口,“等你和他喝一次就知道了,那小子看着人模人樣,其實野着呢,打小就漫山地瘋,瘋勁兒都在骨子裏。”
傅星眠淡淡地笑着。
他想象一個活潑肆意的小張一秋,一個會和驢子胡鬧,被踹下山頭的小張一秋。
是他不了解的張一秋。
人總有很多面。錯失了時光,遇見的面便格外少。
大周的目光落到傅星眠手邊的小白兔玩偶上:“小白兔,還穿藍裙子。”
大周就笑:“草木給你弄的玩意吧。”
“嗯。”傅星眠也看了眼小白兔,“是草木送我的。”
“是他的風格沒錯。”大周點頭,不吝挖苦張一秋,“竟弄些小學生的玩意來哄人開心。”
傅星眠眼角彎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眼底流淌出一種柔軟,比頭頂傾瀉而下的暖光更似水。這是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他伸手捏了下小白兔的耳朵。
大周抻個懶腰,樂了。
有人就是會被小學生的玩意哄開心。
不是有個詞兒——天生一對。
酒吧裏的輕音樂切換,從鋼琴曲變成了深沉悠遠的大提琴,那醇厚的聲音仿佛來自遠古曾經,又似乎即将蔓延到遙遙未來,無窮無盡。
“草木和你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吧?”大周忽然說。
傅星眠放開小白兔的耳朵,扭臉看大周。他沉默片刻:“嗯,是不太一樣。”
大周點頭:“我長這麽大,他這樣的,也就只見過這麽一個。”
“他人太好了。”大周說。
大周的視線輕輕放遠,四周看一圈,像是有感情地撫摸過這間酒吧。
“你知道麽,這間酒吧其實是草木為我盤的。”大周說。
傅星眠愣了愣。
“你是北京人吧?”大周問傅星眠。
“是。”傅星眠頓一秒,說,“但斜陽塢是我爸的老家,我是......回來看看。”
“嗯。”大周很有分寸地沒多問,他只是嘆出口氣,沉沉地說,“北京啊,是個好地方。”
傅星眠移開目光,沒有一直看着大周。
他是個作者,對故事有天生的敏感,他能隐約把握得到,大周這一聲嘆息裏藏了些東西。
“這個酒吧呢,其實是草木為了讓我有地方唱歌,專門盤下來的。”大周說回酒吧。
大周:“做音樂是我的夢想。我夢想着創作自己的歌曲,成為一個有名的歌手。”
大周拎起蘇打水的杯子晃了晃,像在晃一杯苦酒:“為了這個,三年前我去北京漂了八個月。”
“回來的時候挺消極,什麽都不想做,也不想再唱了。”大周的杯底磕上桌面,“是張草木把我拽了起來。他這回考研,還想撺掇我去北京。”
大周扭過臉,朝傅星眠無奈地說:“你是自己人,早晚知道,我就和你說了,再說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
“當然不是丢人的事。”傅星眠趕忙說。
傅星眠不知道那八個月的北漂大周經歷過什麽。大周只是鄉下的一個普通人,哪怕有一把得天獨厚的低音嗓。
這世界太大了,那北京太大了,這裏那裏從不缺才華。斜陽塢的得天獨厚,不過是北京的平淡而已罷了。
大周是不是也和浩然一樣,心裏住了一只困獸呢。
傅星眠能察覺到大周的迷茫,這種滋味不是說出來的,懂的人,對一眼視線就會懂。
“或許你可以試試直播?在網上唱歌也許也能打開一條出路。”傅星眠嘗試着提議。
大周搖搖頭,他說:“我覺得網絡很可怕。像藏着妖魔鬼怪一樣。”
這一定和經歷有關。
傅星眠不再說了,他招呼調酒師,給大周喝光的杯子再滿上蘇打水,然後和大周碰了下杯。
大周的故事沒有說盡。傅星眠也不應該多問。
成年人的禮貌,首先是不要對別人的故事刨根問底,然後是不要總自以為是地發表意見。畢竟成年人,沒有“童言無忌”當通行牌使。
“說多了。”大周啧了聲,大概有點後悔,“我這人就是藏不住話。而且你看着......”
大周在想形容詞:“反正讓人挺想跟你說的。”
“可能是草木的原因吧。我們的關系會不自覺拉進。”傅星眠說。
“有道理。”大周笑笑。
話題翻過,大周明顯輕松了一點,他晃晃腦袋:“所以,遇見張草木這麽好的人,不如趕緊抓住?”
傅星眠眨了眨眼,抓住小白兔的手搖動兩下:“原來你是來當說客的。”
“話趕話嘛。”大周犯了懶,斜靠在椅背上。
從他的角度,傅星眠白皙的側臉上柔和一層淺光,這讓傅星眠的表情格外溫軟。
大周:“你別告訴草木啊,他專門交代讓我別多嘴多舌,怕你不自在。”
大周:“但我忍不住。你就當我在斜陽塢待久了,閑的。實在太閑了。”
大周:“草木是我兄弟,也是我恩人。他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笨,還直,跟根兒棒槌似的,不會玩多少花活,追人就是小學生水平。你又......希望我沒冒犯到你,我不是有意的,我覺得你是個慢熱的,所以看得我們有點着急。”
大周:“雖然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我還是想說,張草木真的很靠譜。他是非常好的人。”
“這個......我知道,我相信。”傅星眠輕輕地笑,“你沒有冒犯我。謝謝你和我說這麽多。”
傅星眠:“還有,你唱歌很好聽。”
“謝謝。”
大周的歌會一直唱。因為那麽好聽。傅星眠想。因為他是個會把彩虹頂在頭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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