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①

在醫院觀察過一天,傅星眠當天晚上就出院回家了。

他簡單了解到昨夜墜樓那人——聽說他還喝了農藥,應是喝了藥想死,專門找上個沒人的廢棄小樓,可能是藥發作太痛苦,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導致他又從窗戶摔下去。

傅星眠沒有再具體詢問那人的事,左右不過是些讓人“活不下去”的東西,苦澀又難過。

人都不在了,苦處不必挖。傅星眠其實很讨厭作家的一點,就是作家總喜歡擺弄些人生疾苦,尤其是死亡。好像死個人,就抓到機會大做文章,慘死的人格外,仿佛悲苦和死亡是最值得、最應擅長寫的。

傅星眠更希望作家只是個講故事的,講些光怪陸離的夢。無外乎評價與價值,那文字只是些夢罷了。

夢有斑斓的黑暗。有人在黑暗中等來了路燈或日出;有人在黑暗中等來了萬劫不複。

不過說來說去,斜陽塢多嘴,傳上幾天,這事也就罷了。

接下來一周,傅星眠感覺自己獲得了可謂“帝王級別”的待遇。

具體體現在,阿鄰奶奶每天都給他炖湯喝。雞湯魚湯老鴨湯,羊湯牛肉湯排骨湯,傅星眠都快被灌胖了。

還有張一秋,成天往他這裏跑,甚至一天跑好幾趟,動不動就要從門縫裏鑽來個毛茸茸的大狗腦袋,瞅他兩眼。

傅星眠被瞅得無奈,便直言:“讓你好好學習,沒事總往我這跑什麽?”

張一秋從善如流:“要不你去我家,陪我學習?”

傅星眠晃着手裏一本書:“我也要看書的。”

“對啊,那不正好。一起呗。”張一秋打蛇随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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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眠張了張嘴,嘆口氣:“你......”

“算了。”張一秋瞥眼傅星眠的書桌——也是傅星眠父親的書桌。雖然破舊點,但比張一秋的要大上一些。

張一秋:“你這兒桌子大,還是我把東西拿過來學習吧。”

傅星眠:“......”

傅星眠還沒等反過神兒,張一秋很快就吭哧吭哧拖着......一個小號行李箱過來了。

“行李箱?”傅星眠瞪箱子,“你要安營紮寨啊?就拿今天要用的不就行了。”

他給張一秋收拾出半張桌子來。

“這些都是今天要用的。”張一秋蹲下來,打開小號行李箱,往外掏書本和習題。

傅星眠皺起眉頭,多少有點心疼,張口說:“考研真不容易。”

張一秋朝他笑了下,眼睛晶亮:“是啊,每天都很辛苦的。你就安慰我一下,讓我粘你一會兒。在你身邊學習,一定事半功倍。”

傅星眠挑起一遍眉毛,聽他這倒三不做兩的歪理,輕聲說:“胡說八道。”

“真的。”張一秋認真說,“一轉頭你就在我旁邊,就很開心,一開心,學習效率就高。”

張一秋大概也知道自己這是狗皮膏藥行為,耳朵有臊紅的嫌疑:“我就想跟你做同桌。”

傅星眠笑了,拍拍桌檐:“這不都給你留地方了,來吧,同桌。”

張小同桌立馬急吼吼地坐上去,抓出一套練習題,老老實實地低頭做。

傅星眠撐着下巴看他兩秒,心頭一軟,覺得張一秋這樣乖得不行。他腦袋裏竟開始胡思亂想天馬行空——

如果他和張一秋年紀相仿,是在學校認識的,真的坐了同桌。那麽......有張一秋的校園生活,一定青春洋溢。早戀也許不一定,但會很甜。

張一秋這人就是一塊大甜餅,一塊大棉花糖,齁進人心坎裏。

因為腦子裏的奇思妙想,傅星眠看書稍微有點跑神,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旁邊的“同桌”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戳了他一下。

“嗯?”傅星眠扭臉,脫口而出,“怎麽了同桌?”

張一秋眨一下眼,也順着稱呼來:“同桌。”

他壓低聲音,就好像在安靜的自習課,和同桌說悄悄話:“我這些題全都對了。”

傅星眠低頭看了眼。是政治習題。傅星眠雖是文科生,但最頭疼的科目就是政治,他學政治的狀态就是——該背的背了,該錯的必錯。

總之上學那當兒被政治熬得不輕。

眼下見張一秋連着幾頁政治選擇題全對,甚至多選題也沒錯一道,心裏有點佩服。

“厲害。”傅星眠說。

“那不獎勵一下?”張一秋點了下自己嘴角。

傅星眠憋不住笑:“同桌會給這種獎勵嗎?”

“但同桌還是我男朋友啊。”張一秋說。

傅星眠輕輕地笑,湊上前在張一秋嘴角親了一下。

張一秋也有想過。如果能早出生幾年,早點認識傅星眠就好了。

不過沒有那麽多如果。但也沒什麽不好。

以前的孤獨,等待,期盼,哪怕是對愛情的懷疑,都很好。一個人走過的路,堆積成了現在的自己,他們相遇的時候,就是最剛剛好的時候。

只是——

“不論什麽時候認識你,我都會喜歡你。”張一秋突然說,耳朵顯紅了。

傅星眠撥了下張一秋的耳廓:“......越來越肉麻了。”

而張一秋很有道理:“奶奶說談戀愛就是肉麻的。她說爺爺和她談戀愛的時候成天說酸話,她可煩了。”

傅星眠就笑:“她可煩了你還學。”

“她那是口是心非。”張一秋說,“她都是笑着說煩的,心裏頭可甜。”

傅星眠搓兩下張一秋的耳垂,軟軟的:“趕緊學習。”

“遵命。”張一秋忙老實道。他明亮的眼睛瞅傅星眠,“要是再全對,還有獎勵吧?”

“有。”傅星眠不吝啬,呼嚕一把張一秋腦袋,“快點寫。”

“好嘞。”

接下來幾天,張一秋每天都拖着小行李箱來傅星眠這兒學習。一個寫題,一個看書,兩人并排坐着,也不多話。

偶爾張一秋要個獎勵,偶爾一起站到窗邊抻抻懶腰,去院子裏蕩會兒秋千。有時張一秋累了,就抱着傅星眠撒撒賴,他自己說那叫“充電”,充足了,又回去紮進題堆兒裏。

傅星眠也會給張一秋倒杯溫水,輕輕地捏張一秋的後脖頸,讓人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哦,還有牡丹和小葡萄,也經常來湊熱鬧。小葡萄就趴在牡丹身上,由牡丹馱着偷渡過來。牡丹擱外頭沾了四蹄子泥,毫不客氣便往傅星眠床單上踩,留下亂糟糟的泥腳印。

很樸素的生活,很奇妙的感覺。

傅星眠有時候恍惚覺得,好像他和張一秋已經這樣一起生活很久了。熟悉,自然,舒服,水到渠成——這是最理想的伴侶。

好的戀愛會讓人變好。溫柔的愛情會讓人變得溫暖。

這是對的。傅星眠在親身感受。

這種簡單舒服的日子過了能有小半個月,傅星眠倒是迎來了點新鮮——周寧歲竟突然來了。

那天張一秋在傅星眠這兒學習,傅星眠就坐在窗邊,手裏拿個素描本,偷偷畫張一秋認真的側臉。

正畫得仔細呢,兜裏的電話震了。

張一秋學習的時候,傅星眠的手機會調震動,盡量不打擾。眼下張一秋正啃一道數學難題,眉頭皺了都快有兩分鐘,傅星眠便放下素描本,起身去屋外接電話。

“喂,寧歲。”

“我在村口了,你來接我一下。”周寧歲劈頭蓋臉地說。

“......什麽?”傅星眠有點愣,“什麽村口?”

他頓了頓:“你來斜陽塢了?”

“嗯。”

“......”傅星眠,“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哪知道這山路十八彎......”周寧歲有點煩躁。

也是,進村的路不好走。當時傅星眠來的時候,出租車颠簸來颠簸去。他知道周寧歲是暈車體質,便關心地問:“沒暈車吧?”

“百分之八十暈吧。”周寧歲嘆口氣,“剛一到村口就有點受不了,趕緊讓司機把我撂這兒了。”

“等着,我去接你,很快。”傅星眠笑了下。

他挂斷電話,推開門看過一眼。張一秋已經沒再皺眉了,顯然有了思路,手中一根水性筆忙叨厲害,正奮筆疾書。

傅星眠沒有打擾他,自己去了隔壁,在廚房找到阿鄰奶奶,要來小電驢的鑰匙。

聽說周寧歲來了,阿鄰奶奶啧了聲:“怎麽早不說?”

她看眼牆上挂鐘:“這都十一點了,我現在加菜要來不及了。”

“不用麻煩,奶奶。”傅星眠順手從鍋裏拎出一條小香腸,噴香的,咬了一口,含糊說,“我中午帶他去小市吃一口就成。等會兒您和草木先吃,不用等我,我接上他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那晚上吃頓好的。”阿鄰奶奶說。她乜斜一眼傅星眠手裏的小香腸,在傅星眠小臂上不輕不重打一巴掌,“洗手了嗎你?不學好,跟草木學偷吃。”

“洗了,我一進門先去的衛生間......”傅星眠愣住。

他怎麽就伸手偷吃了?還真是......他以前從不幹這種事的。這種有點幼稚,又有些沒禮貌的事情。

還真是和張一秋學的。

張一秋就經常進自家廚房偷吃,前些天還總帶着他一起偷吃,鬧得他都習慣了,進了廚房就拿,不過腦子......

真是近墨者黑啊。

“路上注意安全,接到人早點回來。”阿鄰奶奶說。

“放心吧奶奶。”傅星眠笑笑,“草木還在我那做題,等會兒麻煩您跟他說一下。”

“好。”

傅星眠在變化。從內而外,變得松弛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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