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
“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林聘輕笑,把陳阿淵之前在店裏游蕩的事情揭過沒提。
陳阿淵讷讷,好一會兒才說:“是啊。”
她現在只想穿回幾天前,把自己說的虎狼之詞都咽回去。
緩過了那一陣尴尬,她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你聽麥芽叫我阿淵?你聽能懂麥芽說話??”
林聘笑笑說是。
“挺神奇的事情,我大學經歷過一次連環車禍,等我醒過來就能聽到動物說話了,後來我就轉了專業,修了獸醫學。”
如果聽不懂還好,一旦能聽懂,就免不了要聽到很多動物受傷生命的哀嚎。
連環車禍?
陳阿淵一愣:“哪一年?”
林聘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但還是回答說:“大二的時候,去南城旅游。”
當時他坐在出租車上,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緊接着他就感覺到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已經是幾天後。
見她問得認真,他回想了下又補充道:“聽說好像是因為一只流浪狗沖到了馬路上引發的事故。”
陳阿淵愣愣出神,好半天才說:“不是。”
“什麽?”
陳阿淵搖搖頭說:“不是,是因為醉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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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林聘挑眉。
陳阿淵笑了下說:“因為我也是那場車禍的經歷者。”
這次之前她其實對這場車禍毫無記憶,她忘了很多事情,包括這場車禍,直到林聘提起來。
“我是在馬路邊被牽連的。”她說。
她就是在南城讀的大學,當時她走的行人道,被撞飛的車翻滾着撞到了路邊,她被壓在車下面,出了很多血,意識逐漸模糊。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我是被你說的那只狗救出來的,”阿淵說,“它是我的救命恩人。”
當時一只流浪狗就在旁邊的巷子裏,它把阿淵從車下面拖了出來。
阿淵不知道它為什麽會救自己。
但作為報答阿淵開始投喂那只流浪狗,一直到她大學畢業。
沒多久流浪狗懷孕了,她租了房子,把流浪狗接回了家,只不過那只狗在生産的時候難産死了。
她為狗證準備的資料用在了那只小狗身上。
在登記小狗名字的時候,她猶豫了好久,最後寫下了小狗的名字——麥芽。
她希望,這只小狗能像麥子一樣生命力頑強,向下紮根,向上生長。
林聘愣了下,那場車禍對他的影響幾乎是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當時的傷患裏竟然還有陳阿淵,他們經歷了同一場車禍。
“那我們還挺幸運的,”他笑了笑說,“我們都活下來了。”
那場車禍死了好幾個人,受傷的人更是多,車禍的直接導致者候審的時候,林聘收到了通知,可以去法院旁聽。
但林聘沒去,只是聽說那人說是因為有一只狗突然沖出來,他下意識打方向盤才撞到了其他的車。
陳阿淵說:“确實是,運氣挺好的。”
她沒說的是,她最終還是因為這場車禍死了,在車禍發生的六年後,她被檢查出嚴重顱內損傷。
原來不是因為阿茲海默症啊……
陳阿淵想起來了,關于她的死亡原因。
這個話題結束,林聘沉默了片刻,問:“你現在的情況……”
他不知道該怎麽詢問會顯得不那麽冒昧,不會觸及到對方的傷心事。
陳阿淵猜到了他想問什麽,很坦然地說:“我已經死了,至于為什麽沒死透……”
她想了想:“可能是老天爺不忍心看我英年早逝,所以讓我來了結遺憾。”
“什麽遺憾?”林聘問。
陳阿淵瞥了眼趴在林聘腳邊,一臉迷惑聽他們聊天的小狗,清了下嗓子說:“麥芽你去樓下找邵楷要塊肉幹。”
麥芽一聽肉幹耳朵就豎起來了。
林聘看出來陳阿淵這是想要只開小狗,沒說什麽,只是伸手解開麥芽前腿的細繩。
麥芽先是愣了愣,立刻不高興地龇起牙,不準動阿淵的繩子!
阿淵安撫它說:“我要和林聘說話,你先下去拿肉幹。”
麥芽看看她又看看林聘,有些不情願。
有什麽事情是我小狗聽不得的。
“快去。”阿淵加重了語氣。
麥芽“嗷嗚”一聲,雖然不樂意,但還是乖乖聽話下樓了。
确定小狗走了,阿淵這才看向林聘說:“我希望你能收養麥芽,或者給麥芽找一個新主人。”
頓了下,她小聲地補充:“當然我覺得還是你更靠譜。”
她觀察了這麽多天,覺得最可靠的還是林聘。
有錢有閑,對動物有耐心,會給動物看病,現在還知道他能聽懂動物說話,那豈不是麥芽有什麽心事都能和他聊一聊?
簡直是最優選。
林聘聞言挑了下眉,視線從她身上轉過,看向門的方向,也是麥芽剛剛離開的方向:“那只小狗同意了?”
“我沒跟它說,”阿淵苦笑,“它甚至不明白我已經死了。”
經過這些事,她越發地明白,現在的自己是沒辦法照顧這個小家夥的,它生活在城市裏,就需要一個人類做它的主人。
雖然麥芽很聰明,她相信哪怕沒有人照顧,這只小狗也能把自己照顧好,但她不想小家夥在人類的規則裏吃盡苦頭。
那麥芽的媽媽身上,她就很清楚的知道,流浪狗的生存是多麽艱難。
就連人類自己闖的禍,都能推到它們身上,反正狗不會說話,哪怕上了法庭,也不會為自己辯解。
半晌,他搖了搖頭說:“我沒辦法答應你。”
阿淵一怔。
林聘:“我能聽到麥芽說話,但我說的話它聽不懂,如果它不是自願留在這裏,無論對我還是對它都會是一種……”
他想了想,用了一個詞:“折磨。”
是的,折磨。
日複一日地聽到小狗對自己的控訴,卻無法反駁,解釋,也沒辦法讓它明白,它的主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這個事實。
阿淵沉默了許久,說:“那如果麥芽同意了,你會收養它嗎?”
“當然,”林聘說,“養一只狗對我來說不是什麽負擔,麥芽是一只很讨喜的狗,你看店裏那兩個人就應該知道,哪怕我不收養,想要養它的人都不會少。”
他并不排斥養寵物,一直沒養只是因為他比較看眼緣,信緣分,但如果是麥芽,他是願意的。
阿淵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去說服它的。”
在阿淵看來,麥芽一直都很聽她的話,想要說服它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所以她晚上的時候,很自然地把這件事說了。
麥芽小腦袋歪到一邊,本來已經快睡着了,在阿淵身邊,它總是能做到很快入睡。
聞言,它先是抖了抖耳朵,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它猛地睜開眼睛,看向阿淵的狗狗眼裏充滿了不可置信。
“阿淵你不要我了!”小狗“嗷嗚”地哼唧一聲,兇巴巴地控訴自己主人的行為。
阿淵無奈:“不是不要你了,我已經死了,沒辦法照顧你了,我覺得林聘不錯,所以希望你能跟着林聘生活,林聘也說了,只要你同意他就收養你。”
“我不。”麥芽不聽不聽,一個勁兒搖頭,把兩個毛茸茸的小耳朵扇得劈啪作響。
“林聘真挺好的,”阿淵試圖誘惑它,“你看他有錢,你跟着他就是個富二代,其他小狗都要羨慕你的,而且他還聽得懂你說話,你想吃什麽都可以跟他提,還有……”
阿淵把林聘的優點一一列舉出來。
麥芽用兩只爪子把耳朵蓋住,把腦袋埋進被窩裏,态度異常堅決。
“我只要阿淵。”它大聲地說,“我的主人只要阿淵。”
小狗的聲音隔着被子,嗡嗡地,但每一個字都非常清晰。
阿淵本來還想勸,聽到這話卻沒忍住鼻頭泛酸。
她何嘗不想一直陪着麥芽呢。
“我不需要阿淵的照顧,”小狗委屈巴巴地,“我已經是成年狗狗了,我可以照顧自己,可以照顧阿淵,阿淵老了我可以牽阿淵過馬路,我當阿淵的眼睛,當阿淵的拐杖。”
阿淵眼眶發紅,死死咬着唇,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哭出來。
她壓住喉間的哽咽說:“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我不會老了。”
她的時間永遠都停在了二十七歲。
麥芽三歲她二十七,麥芽十三歲,她還是二十七。
她害怕死亡嗎?她怕,但她已經死了。
就像檢查出顱內損傷的那天一樣,人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所以她至少要安排好麥芽的歸屬。
麥芽從被子裏探出腦袋,眼睛裏濕漉漉的:“我們不是要去旅行嗎?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自己去。”
阿淵看着它,如果可以,她想要再摸一摸小狗的小腦瓜告訴它,自己很愛它,真的很愛。
“麥芽……”
“我不要和阿淵分開。”小狗出乎意料地執着,完全不聽勸,“阿淵答應了我的,要帶我去旅行。”
小狗眼睛周圍的毛毛濕了一圈,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盛滿了難過。
阿淵想再勸,但對着那雙眼睛,到了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翌日。
林聘再見到麥芽的時候,小狗焉了吧唧的沒什麽精神,連對着零食都沒什麽興趣的樣子。
林聘挑眉看向陳阿淵,阿淵無奈苦笑,林聘笑了下,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阿淵精神也不太好,她昨晚想了一晚上,如果麥芽堅決不肯跟着林聘,實在不行,她幹脆直接把麥芽強行留在這裏。
過一段時間,麥芽逐漸忘記她這個主人,應該就能接受新主人了。
麥芽氣鼓鼓地趴在不愛動。
林聘從它旁邊走過,片刻,他驀地回頭看了眼,氣球還是昨天的氣球,陽光穿過小水窪,撒下粼粼水光。
但是……
是他的錯覺嗎?怎麽感覺氣球裏的小鬼好像變得更淡了,如今看來甚至有些透明。
午飯麥芽沒吃幾口。
從小狗來店裏就一直表現得非常活躍,胃口也很好,所以麥芽的異常,店裏的另外兩個店員都發現了。
“诶诶,老板,麥芽是不是生病了?”邵楷問完才想起來自己就是獸醫,于是蹲下身去給小狗做檢查。
粗粗看了下,好像沒什麽異常。
“我給它拍個片,看看是不是吃什麽奇怪的東西下去了。”邵楷伸手要去抱麥芽,但還沒碰到,麥芽突然龇牙,态度極其惡劣地“汪”了一聲。
尖銳的犬牙泛着森森寒光,差一點就咬到了邵楷的手。
邵楷被吓了一跳,下意識縮回手:“這狗咋啦?”
別說是他,阿淵都被吓了一跳。
麥芽從小到大就是個活潑招人的性格,從來沒有對人這麽兇過。
“汪汪汪!”麥芽跳起來,瘋了一樣對着邵楷狂吠。
楊秉南聽到動靜從操作間走出來:“怎麽了這是?”
邵楷一臉懵:“我不知道啊,我看它好像不舒服,就說帶它去照個片,結果它突然就這樣了。”
向來溫順可愛的小狗此時一臉兇相,叫聲在空蕩的寵物醫院裏顯得格外尖銳。
生活區寄養的狗聽到它的叫聲,也開始跟着“汪汪汪”地叫。
一時之間,寵物醫院裏滿是狗叫聲。
“麥芽,no!”阿淵想阻止麥芽,但麥芽第一次不聽她的話,還是在狂叫。
楊秉南皺眉,拿了塊肉幹嘗試着走近兩步,小狗不但沒有像平時那樣搖着尾巴傻樂着湊上來,反而叫得更兇了,牙齒碰撞發出“咔咔”的脆響。
“這怎麽辦?”邵楷懵逼了,“要不給它打點安定?”
楊秉南還沒說話,手揣口袋裏一直旁觀的林聘突然出聲說:“不用,我來吧。”
邵楷退後一步,小心翼翼地提醒:“老板,小心別被咬了。”
“沒事。”林聘淡聲說。
邵楷還想說什麽,就見林聘才走近一步,那狗就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叫得更兇了,甚至有沖上來攻擊的趨勢。
“老板!”他下意識想要拉住自己老板。阻止他靠近。
林聘擺擺手:“楊秉南你忙你的,不用管這裏,邵楷你去搭手。”
操作間裏還有一只小狗正在等着醫治。
邵楷有點擔心,倒是楊秉南拍拍他的肩:“不用管,老板都搞不定的咱們就更搞不定了,走吧。”
邵楷想想也是,送來店裏的動物就沒老板處理不了的。
要是老板都解決不了,他們就更不可能了。
“那老板有事你叫我們啊。”
林聘嗯了一聲,等人都進了操作間,這才擡眼看向飄在小狗頭上的氣球:“看來它是非常不願意留在這裏了。”
陳阿淵沉默。
這是聰明的小狗一定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所以幹脆先斷了後路。
再喜歡狗的人都不會養一只動不動就發狂,狂吠,不服管的狗,只要沒人肯養,阿淵就沒辦法把它強行留在這。
她毫不懷疑,如果她走了,這只小狗也許還能幹出絕食的事情來。
“麥芽。”阿淵叫了一聲。
麥芽不管不顧地汪汪叫,叫累了就換一種叫法,跟狼一樣開始嚎。
阿淵一開始還有點生氣,聽着聽着就沒忍住笑了。
她還不從來不知道這小狗這麽能叫,會這麽多種叫法的。
以前麥芽在家很少叫,總是安安靜靜地陪她,阿淵還調侃它是一只啞巴狗。
“別叫了,”她說,“再叫我真生氣了啊。”
麥芽別着耳朵,閉着眼睛伸長脖子——
“嗷——嗚——”
“嗷——嗚——”
“嗷——嗚——”
阿淵:“………”
“你再這麽叫,我就自己去旅行了。”阿淵嘆氣。
“嗷——”麥芽一聽,後面的“嗚”生生咽了下去,眼巴巴地看向阿淵。
阿淵偏頭去看林聘,無奈地說:“算了,我再和它聊聊。”
一聽要聊,麥芽立刻又把耳朵別了下去,一副不聽不聽八王念經的架勢。
林聘擡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去了操作間,把空間留給這一狗一鬼。
“麥芽。”阿淵叫了一聲,見小狗雖然不理自己,但耳朵立起來了一只。
“我已經死了,”她說,“你知道什麽是死嗎?”
麥芽原地趴下,不情不願地說:“知道。”
一開始它是不知道的,但離開家的這些天它需要聞嗅分辨消息,獲取了很多的知識,包括什麽是死亡。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死亡就是一場分離。”阿淵說,“這是我們拒絕不了的。”
“可是你明明就沒死。”麥芽不高興地反駁。
死了就是沒了,可是阿淵明明就還在。
阿淵也解釋不了她沒死透的原因,但同時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就死透了。
“我已經死了,”阿淵看着傻乎乎堅持自己想法的小狗,“也許某一天你睡醒我就不見了。”
麥芽不樂意聽這些,又把耳朵別了下去。
阿淵知道它就算別着耳朵,也還是聽得見的。
以前她就試過,只要她一說吃肉肉,吃零食,小狗立刻就樂颠颠地追過來了,完全忘了自己為什麽別耳朵。
“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她說。
小狗豎起一只耳朵:“什麽約定?”
阿淵:“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見了,你就回來找林聘。如果你答應,我們就繼續旅行,如果你不答應……”
稍頓她說:“我就不要你了,不會再管你了。”
麥芽抖了抖耳朵,歪着頭像是在思考。
阿淵也不打斷它,就讓這小狗自己去琢磨,反正她狠話也放了。
晚飯的時候,麥芽又吃完了滿滿的一盆狗糧。
胃口極佳。
“這小狗怎麽晴一陣雨一陣的。”邵楷瞅着小狗又樂颠颠的了,心下納悶。
“小狗的心思你別猜。”林聘側眸,視線在氣球上一掠而過,淡淡笑了下。
夜裏,麥芽蜷着身體,睡得很香,柔軟的身體微微起伏,發出細小的呼嚕聲。
阿淵默默地看着它,許久,她伸出手在空氣中抓了抓,就像她平時撫摸小狗腦瓜子一樣的動作。
“我想起來我忘記什麽重要的事情了。”她說。
忘記和你告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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