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陳國有規定,凡舉人入京趕考入住的驿館客棧,需以最薄之利收取宿費,不能惡意擡高價格。衛霍和譚哲憑借着舉人身份,交的錢很少,秦淮則翻出了去年通過童試的紙據,客棧老板也給了便利。
為了避免路上出什麽事耽誤了會試,他們出發較早,抵達江無時離會試的考試時間還有半個月。趁着這半個月,衛霍做最後的複習,思緒滞澀時就在京城內走動,慢慢也将江無逛了大半。
午時用飯也常常聽到其他舉人議論,範圍之廣,大到國家大事,小到鄉野趣聞。都是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不少人都是頭一次到這京城裏,也是頭一次接觸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皆是興致昂.揚,談笑風生。
書生中有一位青衣舉人名叫汪遠,談起朝政之事一向口若懸河。聽久了,不論是衛霍還是其他人都能聽出其中夾帶不少私貨,還常有浮誇之意,不過聽着是挺有趣的。
這一日用午飯,衛霍一邊往嘴裏塞着炸過的花生豆一邊豎着耳朵,耐心地聽汪遠在鄰桌誇誇其談。
汪遠拿筷子往面前的碟子上一敲,挑動眉毛,一雙眼精光乍現:“你們想不到,一年前京城裏可是風雲詭變,進行了一場大洗牌!”
有人半好奇半打趣地問:“什麽大洗牌,你倒是說啊,賣什麽關子?”
“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汪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喟嘆了一聲,繼續說,“大家都知道,皇上有五個皇子,前太子殒落,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将來登上皇位的就在太子,三皇子,和原先的五皇子其中選一個。但是可惜的是啊,那五皇子去年時犯了事,按例當斬的,可偏偏逃出了京城,不過好在後來被官兵捉到了。”
“這些都知道,說點我們不知道的。”
汪遠啧了一聲,不滿另一位舉人打斷自己,停了幾秒才道:“我這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麽?真是……繼續繼續,剛才說到哪兒了?”
衛霍剛咽下一口花生豆,撓撓頭,接了話道:“五皇子被官兵捉到了。”
“哦對,哎,說起來啊,那五皇子真是,啧啧啧,可惜啊。他是三個有前途的皇子中相貌最英俊,也最得皇上喜歡的,文韬武略沒有差的,兩年前還曾帶兵十萬,直搗到蠻人老巢,打了大勝仗。所以這朝廷上,特別是兵部,完全信服于他,連帶着他母妃,”汪遠微微俯首,聲音放低了些,“已經被賜死的德妃也是萬般受寵,但誰料想,被人彈劾欲毒死皇上,奪嫡登基,誰信啊,朝廷上那些官員壓根不認!兵部那些人以身家性命保證,五皇子絕不可能這麽做,但結果大理寺那邊一查,哎呦喂,還真的是叛變了。皇上大怒!直接命人抄了南王府,賜死德妃,絞殺五皇子。哎,前一時還享着榮華富貴,下一刻便是大難臨頭吶!”
汪遠感慨一番,客棧一樓坐着的食客皆沉默,掌櫃的打了個哈欠,支着腦袋撥了撥算盤。
有人出聲問:“那到底是怎麽查出來的?五皇子為什麽要那麽做?”
汪遠撇撇嘴:“怎麽查出來的,我們小老百姓能知道什麽?至于五皇子之所以那麽做,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他不是嫡子,就算受寵又如何?還不是——”
“好了好了,”掌櫃的忍不住用茶杯敲了敲堂桌,“小小客棧裏就不要議論朝政了,你們不擔心禍從口出啊。就算你們不擔心,掌櫃的我也要養家糊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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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心領神會,很快又将話題移到自身前程上。
“哎,你們說,這次會試有可能出什麽策論題啊?”
舉人們各抒己見,衛霍也在心中思量幾番。鄉試考的策論十分簡單,主要考經義與詩賦,會試和殿試對于策論要重視許多,占比也大,陳國人常言“贏策論者贏天下”,就是這個理。
科舉是為了選有才能可以做官的人,策論考時政,就是探察考生對國家大事有無真知灼見,以便選賢舉能。往小了說,也是為了防止選出來的官員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庸才。
只是……
“只是,”汪遠接話道,“你們大家未免想得過于淺薄了。”
有人早就看不慣他,嗤之以鼻道:“那你說個不淺薄的呗。”
汪遠倒也不生氣,低頭一笑,擡眉說:“這天下是誰的?”
“自然是天子的。”
“對了,”汪遠将筷子放在了碗上,“就算是再大,再不懂阿谀奉承的官,那也得聽天子的,看天子的臉色行事。這策論題,想要的好答卷也定然是能戳中皇上的心的。否則就算僥幸過了會試,你們以為自己就能過殿試嗎?”
他的話說完,有人颔首認同,有人竊語議論,有人不屑一顧。
衛霍将碗裏的白粥喝完,擦了擦嘴,起身去房內繼續看書了。
到了晚飯時,譚哲也和衛霍提起了這件事。
“元達,”譚哲叫了衛霍的字,問他,“你覺得汪遠說的有沒有道理?”
衛霍點頭:“有。”
“那你打算按照皇上的喜好去寫嗎?”
衛霍懵懵然:“皇上的喜好是什麽?”
譚哲也懵了:“我怎麽知道?你既然覺得那汪遠說的不無道理,就得去探查啊!”
衛霍想了想,道:“我雖然覺得他說的不錯,但夫子說,文人做學問寫文章,每個字都要出自本心才是。我現在能夠寫出出自本心的文章,可要是去探查了,總覺得與這樣的初衷相悖。一切還是簡簡單單的,順其自然,不想那麽多了。”
譚哲默然,輕輕點了點頭:“有道理,那我也不去問什麽了!”
衛霍笑道:“我只是說自己的想法,你不必管我。”
譚哲也笑:“沒事,我本來也覺得別扭,你說了剛才那一番話,我這心裏才通暢了些,想着也是更認同你的見解。”
又過了幾日,夜裏,衛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次日一早就要去貢院,會試即将開始,他有點睡不着,像烙餅一樣在床榻上折騰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什麽睡意。
衛霍懊惱地坐起身,盤着腿困了一陣,然後趿拉着鞋子打開房門,看了眼漏壺,差不多已經是亥時三刻了。
他剛轉過身,面前的人影吓了他一跳。衛霍立刻拍了拍胸脯,莫名地看着秦淮:“你怎麽這時候出房?”
“你不也是一樣?”秦淮回了一句,看到他微微淩亂的頭發,擡手理了理,“你以前就是這樣,大考前容易睡不着,我不放心,出來看看。”
衛霍心中一暖,嗯了一聲:“确實是,愁死我了,明早就要開考了,現在還閉不上眼。”
秦淮凝視他幾許,低聲道:“我以前和師父學過推拿之術,說是可以安神助眠,但我沒給人推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奏效,要試試嗎?”
衛霍想了想:“行,試試。”
兩人回到衛霍房中,他躺在床上,秦淮坐在床邊,先拿起他的一只手臂轉了轉,然後從衛霍的手掌開始按揉。
他的力道一開始有些大,衛霍忍不住喊道:“輕點輕點,疼。”
秦淮的動作頓了頓,放輕了力道。酥麻的感覺從掌心一直蔓延,衛霍覺得又舒服又怪異,不由笑了起來。
秦淮無奈地挑了挑眉:“還不快閉上眼?”
衛霍哦了一聲,将雙眼閉上,嘴角還帶着笑意。秦淮幫他推了肩背,動作慢慢放緩放輕。
在身邊人熟悉的氣息中,衛霍漸漸放松了神思,慢慢地睡了過去。
待秦淮再看去,他雙眼輕阖,濃睫低垂,已睡熟了。
秦淮停下動作,幫他将被子擁好,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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