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次日一早,衛霍穿好衣服,最後檢查了自己的包袱,秦淮來敲門了。
北貢院離客棧不遠,走一炷香的時間便到。寅時剛過,貢院門外已經排了長隊。考生們皆是一臉嚴肅,少有面色輕松者。在那窄小的號舍中要待十天,不能随意走動,必是十分艱辛煎熬,每個人都備了幹糧和衣物,包袱裏鼓囊囊的。
衛霍排在隊尾,跟着隊伍慢慢地前進。離到自己接受檢查再剩幾個人時,他朝秦淮說道:“你回去吧,快輪到我了。”
秦淮看了看檢查考生的士兵,又轉頭看他,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十天後來這裏接你。”
衛霍嗯了一聲,朝他一笑。
該叮囑的都叮囑完了,秦淮轉身離開。
前面有人耽擱得久了,衛霍也聽身後二人聊了好一陣。
“之前背好的策論題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有點發虛。”一人道。
“別怕,背不全也無妨,能用上幾句是幾句。”另一人道。
“我聽汪遠那樣說,還專門去打聽了一下,皇上的喜好不難得知。”
“說來聽聽。”
“嘿嘿,你這可算承了我的人情了,”對方笑道,“皇上一喜歡建造華美的離宮,三年前就在江無北邊的山下建了一座媛宮。”
“哪個媛?”
“名門淑媛的媛,進宮入住的頭一天,據說就有十位莺燕陪侍呢。接着說,這二來啊,皇上喜歡美人美酒,我覺得啊,策論題就在這兩點。”
另一人不大相信,低聲說:“不太可能吧,策論題是考我們時政,這些都拿不上臺面啊……”
“你這榆木疙瘩不開竅了吧,汪遠都說了,無論大官小官都是要聽皇上的,我私下裏探聽過上屆科舉的情況,并非真有學問就能被選中,最後得了進士的,現在入朝為官,都是處處迎合聖意,混得風生水起,原本學問做得好的,因為太過清高,寫的東西不得聖心,最後都落了榜。我不多說,你也該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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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兩人聲音不大,衛霍耳朵尖,又離得近,才能聽出來說的什麽,再遠稍許怕是就聽不到了。
科舉是國家大事,會試又在京城舉行,半點也馬虎不得。士兵們要求衛霍解開衣衫,又讓他拖鞋,看似過于嚴苛,可衛霍欣然照做。
若能及第,就邁出了興旺家族的第一步,官做得好,榮華富貴,香車美女就都有了,這麽大的利益驅使,自然有人想要舞弊争勝,往往會在內衣鞋襪上做手腳,這些衛霍都知道,那些官兵當然也門清兒,必須要從裏到位察看個遍才能放人。
監門官登記之後,衛霍提了包袱走進貢院,擡頭看去,瞭望臺上隔一段站着士兵,俱是手握長.槍身姿挺拔。
他在心中感慨一番,很快便坐到了自己的號舍裏。
時辰一到,遠處傳來鐘鼓之聲,衛霍深吸了一口氣,清理雜念。卷子很快發到手,他将墨筆尖兒磨得極細,斂眉懸腕,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會試安排有三大份卷子,衛霍也習慣這樣的安排,先做明經部分,再答詩賦,最後答策論。
幾日後,看到第一道策論題,衛霍一怔。
要用儒家經書論理談論選秀制度。
再往下看一題,是以如今陳國的地貌為基礎,探讨宮廷建築該如何建造與分布。
衛霍的腦海中想到了汪遠所說的話,以及進貢院前聽到了那些言語。
策論是考生們向朝廷獻計獻策,展示掌政之能的部分,早時衛霍不喜這些,覺得繁瑣枯燥,後來經歷重重,才改變了最先的想法。
可面對這樣一份試卷,這樣的試題,衛霍心中一沉。
選秀,宮廷建築,都和策論本身的用意相去甚遠,難道真如那些人所說,要答到“要害”才能贏?
胸有溝壑,就大膽下筆,要敢思敢想。
衛霍搖了搖頭,定下神來,讓自己不要多想,在稿紙上細細地打起了草稿。
十日很長,卻又很短,倏忽而過。
将卷子呈遞給監考官,從木椅上站起來時,衛霍險些腿軟。他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該是要下雨了。走出號舍,看着陸陸續續往院門外走的人,心中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慢慢地走到街道上,衛霍幾乎一眼就看到了秦淮,此時才有種踏實感。
他大步邁過去,還未說話,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以不弱之力砸在地面上。
秦淮利落地撐開手中握着的傘,将衛霍擁在懷裏,帶着他沿着街道快速回客棧。
罕見有這麽大的春雨,進了客棧門,衛霍抖了抖濕了的衣衫,秦淮替他擋了大半風雨,更是濕了個透徹。
小二很有眼色,立刻端了熱水進房,衛霍将衣衫換下,拿起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擦時先嗅了嗅,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嘀咕道:“好臭。”
秦淮輕笑了一聲:“十日沒有洗澡,不臭才怪。”
衛霍一向愛幹淨,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拿着毛巾揮了兩下:“出去出去,我要擦身子了。”
秦淮默不作聲地被趕出了門,回了自己房間,小二也很快給他屋內送去熱水。
衛霍換了身衣服才出門用飯,不少舉人也都坐在下面,熱鬧地議論着剛剛結束的會試。
譚哲出來得晚,坐下的時候衛霍已經快吃光盤子裏的菜。
他叫了菜飯,兩手撐在桌子上,問道:“考得怎麽樣?”
衛霍嘆了口氣:“盡力了,接下來就是聽天由命了。”
譚哲默了默,小聲問:“你策論如何答的?”
衛霍将筷子放下,喝了口茶水,舌尖很快便染上又澀又苦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筷子尖兒,喃喃道:“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考官想要的答案,”衛霍又挾了一筷子菜喂入嘴中,聲音稍稍有了些底氣,“但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答了,不贊成大肆選秀,選秀也要選賢,也不贊成大肆興建行宮。”
譚哲臉色一變,磕磕絆絆地說:“這……這樣啊……”
衛霍看他一眼:“你也覺得問題大了吧?”
譚哲猶豫了一瞬:“元達,你的論點其實是對的,不過我琢磨出題人的意思,可能……不是特別好……”
他又停頓一下,勉強笑了一下:“這都不好說,得等放榜了才知道,我聽他們說,大多都是順着聖意答的,我自己是答得模棱兩可,也很忐忑。”
衛霍神色恹恹:“嗯。”
“也別多想了,吃好玩好,不還有三天呢。”
“唔。”
只是不知道三天後,是成,還是敗。是喜,還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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