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苦讀多年,一朝考完,衛霍一時半會兒竟有些無所适從,不知道幹什麽好。吃過飯後便回了房,睡得昏昏沉沉,最後還是秦淮來叫才醒,吃過晚飯後沒多久又躺下了。
第二日清晨,他發起了燒,身子滾燙,也不知道是不是淋雨的緣故。
秦淮發覺後立刻去叫了郎中,開了藥方,熬制好後衛霍喝下,苦得臉都皺到了一起。
他掙紮着半坐起身,看着窗外道:“雨還未停?”
“嗯,”秦淮轉頭,也看了看窗外陰沉沉的天色,“從昨日一直下到現在。”
“我想出去看看。”衛霍甕聲甕氣地說,在屋子裏待着實在枯燥。
秦淮不同意:“你生病了,還是不要出去了。”
“不行,房間裏悶得慌,我待得心悶。”衛霍堅持。
拗不過他,秦淮最後作出讓步,但讓他不要出客棧,就站在門邊上看一陣雨。
昨日中午雨勢滂沱,此時才有幾分春雨綿綿的意味,針絲一般的雨串墜落在塊塊青石板上,将石面潤得發亮,如面面明鏡一般。來往路人擔憂滑倒,均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此時是午休時,雨天更适合休憩,一樓幾乎無人用餐,掌櫃的也閑下來,将算盤推到一旁,随手拿了個賬本翻閱。
小二和衛霍一樣懶懶地依靠在門邊,嘆了口氣,道:“這雨下個沒停了。”
掌櫃的幽幽道:“挺好,清閑,大家都歇着。”
小二嘿嘿笑了兩聲,回頭說:“但要是日日這麽清閑,可就沒錢賺了。”
掌櫃的輕笑一聲,繼續看自己的賬本,客棧中一陣默然。
天氣陰沉,雨霧濕重,衛霍的心境跟着變得有些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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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能過了會試,自然是好,殿試只有排名,并無人落榜。無論結果如何,在京城謀個好差事也都不難。可如果沒能過會試這一關,他要麽選擇三年後重考,要麽選擇回到鄉鎮上去當個小官吏,沒有大抱負可言。
如果真的落榜了,他大約會選擇重考吧,衛霍暗暗想道。
“已經待了很久了,我們進屋去吧。”秦淮出聲道。
衛霍點點頭,轉過身的時候卻笑道:“自己屋裏待膩了,我去你房內吧。”
兩個人還在安陽鎮上時就是同住一房,沒什麽可見外的。
雖然客房裏的擺置相差無幾,但在秦淮的房內,衛霍還是覺得精神好了些。
他看到秦淮在床邊坐下,掏出手帕擦拭着一把劍,忍不住問道:“那劍又不是黃金白銀做的,怎麽經常見你擦拭?”
秦淮看他一眼,手下動作不停,低聲道:“這把是師父給我的劍,還給了我一封信。”
“什麽信?”
從劉岚那裏拿到劉全武的遺物,秦淮回去後拆開信細細地看過。
那信是劉全武病發後寫下的,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在信中為秦淮籌謀了一些事。
劉全武深知愛徒的抱負與自己年輕時無差,而無論從文從武,只有在江無才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他将自己年少時便帶在身上的佩劍交給秦淮,如果他有意前往京城,便可以以這把劍為信物,和劉全武舊友,時任陳國參将的宋宇見面,得其推薦亦或是庇佑,今後的路能好走許多。
衛霍眨了眨眼,說:“之前沒聽你提起過。”
秦淮道:“你在貢院那幾日,我去宋宇将軍的府上詢問,得知他被調派到溫州去處理事務,還沒有回來。”
衛霍點點頭:“那等他回來,我陪你一起去。”
“好。”
見衛霍打了個哈欠,秦淮便道:“乏了?睡會兒吧。”
衛霍扁扁嘴,倦倦地點頭,倒頭就躺在了秦淮的床上。
他閉上眼片刻,複又睜開,側過頭看着秦淮。
“還不快睡?”秦淮道,“床都讓給你了。”
衛霍抿唇一笑,突然坐起身,兩只手欲伸到秦淮的胳肢窩下撓他癢癢。後者眼疾手快,一手捉他的一只手腕,身子一轉,将人壓在身下,又将兩手合并,一掌攥住衛霍的雙手,另一只手開始撓他的癢。
“哈哈哈……哈哈哈不……不行了……別……別撓了……我錯了……”
衛霍連連求饒,話都說不完整,還是被秦淮反欺負了一通,兩頰一片暈紅,眼尾也是紅的。
看他抵抗不得,秦淮勾唇一笑,才放開了手:“還敢不敢偷襲我了?”
衛霍搖搖頭,秦淮這才收了手。
衛霍躺下去,看着秦淮英朗的面龐,心中一動,問道:“如果我落榜了,怎麽辦?“
秦淮回看着他,微微蹙起眉頭:“想這些做什麽?”
衛霍用額頭蹭了蹭枕頭,煩悶地抓了抓發髻,道:“我的策論沒有切題,而且恐怕也并非考官想要的答案。”
“那你的答案本身,自己可滿意?”
衛霍悶悶地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我覺得既然已經發揮出了自己的水平,那就沒有什麽遺憾的。”
“但我……還是有些擔心,擔心落榜,讓你們失望。”
“我不會失望,你也不會落榜,放心吧。”秦淮擡手,幫他掖了掖被子。
衛霍任他幫自己蓋好了被子,在秦淮撤手時拉住了他。秦淮擡眸,兩個人對視,相視一笑。絲絲溫暖自衛霍的心底油然而生,這一年來兩個人相依為命,感情愈發深厚。他突然覺得無論發生什麽,只要有秦淮陪着,就都不算什麽了。
又過兩日,會試放榜。雨霁天青,日光明澈,街道上人流擁擠,議論紛紛。
衛霍與譚哲和秦淮一同去看榜,看到榜前的人牆,有些發怯。
譚哲倒是沒有那麽多顧慮,尋了個空子鑽入人群,回頭朝衛霍眨眨眼,喊道:“我幫你看看,別急。”
衛霍看着譚哲擠到了榜前,搖頭晃腦地察看了一陣,才慢吞吞地擠了出來。
他站在衛霍面前,神色尴尬。
衛霍的心中瞬時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他已經猜到結果了。
譚哲于心不忍,可不能不說,半晌後嗫嚅道:“你……沒看到你的名字……”
一剎那間,衛霍覺得全身的血液如被冰封一般,在這春日裏,他卻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先是渾身一僵,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秦淮聞言臉色突變,皺眉急問:“你确定嗎?”
譚哲低聲說:“我看了三遍,應該沒錯。”
“我再去看看。”秦淮撂下一句話,也鑽入了人群之中。
衛霍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他清楚地知道,上次是虛驚一場,可這次卻是真真切切地落榜了。
秦淮站在那紅榜之前,将所有的名字都細細地看過一遍,最後不得不承認,譚哲沒有看錯,上面确實沒有衛霍的名字。
後面争着看榜的人不大耐煩,推了推他道:“看完就讓開吧,都在跟前站這麽久了。”
秦淮垂下眼,轉身離開,回到衛霍的身邊。
蹲在地上的人将頭埋在雙臂之中,即使咬牙忍耐,肩膀仍瑟瑟而動,譚哲在一旁手足無措。他比衛霍幸運,那張薄薄的紙上有他的名字,也因此不知如何安慰,神色難過十分。
秦淮緩緩蹲下身,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擁在臂彎裏。一開始沒有說話,等衛霍的身體不再發抖,他才低下頭道:“別哭。”
秦淮的聲音低沉醇厚,雖然不擅長說這樣的話,其中仍然帶着不容忽視的溫柔。但沒勸還好,這一勸衛霍反而哭得更兇了。
最後秦淮是将人打橫抱回了客棧。一路上衛霍都将臉埋在他的頸側,一言不發,淚水卻悄然沾濕了秦淮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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