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夏日炎炎,衛霍穿的是薄衫,書館所處之地僻靜清幽,風從窗外拂入,鑽入脖頸中,沁涼一片,他這才悠悠醒轉。
揉揉眼睛,衛霍側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明朗,看樣子已經近中午了。
沒想到只是趴一會兒,卻睡了這麽久,衛霍連忙收起書籍和自己的本冊,起身回了教館。
早上趴了那麽久,中午衛霍就沒睡着,在舍館的房間內歇了陣,看會兒書。
常榮進書屋時,元暢,韓嘯予和衛霍都在。
一個時辰的講學後,三人開始自習。
在常榮走到自己身邊時,衛霍立刻将寫好的詩恭恭敬敬地遞到他的手上。
“夫子請看。”
常榮唔了一聲,端手翻開,目光自上而下從左向右地掃過,逐字逐句地看,衛霍沒有出聲,忐忑地等着。
“立意不錯,辭藻也落到了實處,挺好。尾聯的動詞可以再換換,你改好再拿給我看。”
手掌處一沉,本冊落回,衛霍松了一口氣,笑道:“謝夫子指點。”
“嗯,”常榮邁了一步,又想到一件事,“後日上午辰時,在南館一樓有場辯論會,你們三個一同去,誰都不許缺席。”
衛霍和其他兩人齊齊應聲。
後日上午,衛霍和元暢一同前去參加辯論,韓嘯予有事就先去了。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閑聊。
元暢說:“你認識汪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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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霍心中不大情願,但還是應道:“認識,會試前我們住同一個客棧。”
“這樣啊,那你應該挺高興的。”
“嗯?”衛霍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元暢說:“先前武舉初試的時候他寫了一首詩,通過刑部尚書胡然大人呈遞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很喜歡,給了賞賜,而且特意批示,明年汪遠都不用像我們一樣再參加一次會試,直接參加殿試就行了,這運氣真好,太讓人羨慕了。”
衛霍心中不以為然,但沒有表露出來,淺淺點了下頭,話頭轉到了別處。
就那樣一路聊着,兩人很快便到了南館。
衛霍進了門,視線掃過一圈,看到韓嘯予之後便走過去,坐到了他的身邊。
廳堂內吵鬧了一炷香的時間,院長從內廳出來時所有學生才噤了聲。
院長站在臺上負手而立,輕咳了一聲,三十幾位夫子應聲而入,分別走到了自己的學生面前,不知怎的,場面有些滑稽。看到這一幕,衛霍不免有些想笑,卻又不敢真笑。
常榮板着臉站定,他看看四周,覺得他們這邊未免有些勢單力薄。
長吟書院總共有三十幾位夫子,常榮手下的學生是最少的,其他夫子再怎麽少也都是有十幾位的,總共五六百人來了一半,所幸的是南館一樓的廳堂寬敞明亮,容得下這麽多人。
待師生們站得規整之後,院長朗聲道:“長吟每月舉辦一次辯論會,六月的辯論會于今日在此舉辦,學而用之,是長吟一向提倡的治學态度。而與同門學子常有切磋,方能有長足的進益。好了,我宣布,辯論會現在開始!”
鼓掌聲落,童子展開卷宗,上書:忠孝難兩全,何為上?
此題不難辯論,底下傳來一陣小聲的議論,站在南邊前側的一人站了出來,行過禮,起了頭。
“愚生名為張誠,師從李江李夫子,有些拙見。張某認為,忠孝難兩全,可忠必定為上。賈誼有言:‘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國事與忠有關,孝否只是家事,國乃大家,家是小家,只有先成全大家,大忠,才有小家之憂。”
北側有人向前一步,沉聲反駁:“鄙人不這麽認為,忠孝難兩全,忠孝本談不上高低,無非是如何取舍罷了。從另一面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無父無母,又何來為忠抛卻孝義呢?”
張誠辯駁道:“非一定要為忠抛卻孝義,這裏提的是大義在前,兩者不可兼得時,那定然要選忠!”
衛霍也想發言,站出來,擲地有聲道:“孝乃人立足之本,忠為大義,前者回饋父母,後者獻身于民族國家,論境界高低,還是忠為上……”
……
一題辯完,又來一題。
曹操扮作侍從,後殺來使,何如?
又是一陣針鋒相對的辯論,有人全情投入,也有人并不怎麽上心,縮在角落裏竊竊私語,談笑宴宴。
辯論快結束之時,衛霍只覺口幹舌燥,恨不得立刻奔回去喝上一大杯涼水解渴。
就在此時,院長突然開口道:“鄭懷明,你和汪遠在說些什麽?”
鄭懷明忙停下話語出列,拱手行禮,恭謹地道:“回院長的話,我們在談論昨日拿給皇上看的詩。”
這事在書院裏已經傳遍了,衆人大多用歆羨的目光看向汪遠。無論怎麽說,能得到昭禦帝的青睐,也許以後踏上的就是榮華富貴,光耀門楣的陽光大道。
院長道:“事情我聽說了,對你作的詩也很感興趣,不如念給大家聽聽罷。”
“是啊,讓我們也學習學習。”
“能得到天子的首肯,必定是好詩……”
衆人的議論讓汪遠笑意濃濃,他也不拘謹,大步向前邁了兩步,昂首挺胸,一句一句地念。
“紅旌映雲鱗,霁後草枝新。
鬥攢如濤湧,刀槍簇簇林。
常有神修者,默默隐于市。
若問通天術,亟待誠者音。”
一詩念畢,衆人一時皆默然。
初聽首聯,衛霍還未反應過來,等颔聯一出,他神色一怔,忍不住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常榮。
常榮用一種探尋的目光回視着他。
怎麽會這樣?!前兩聯和他前幾日作成的詩句一模一樣!
衛霍大腦發蒙,等衆人紛紛稱贊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作品被竊取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厲聲道:“前兩聯明明是我寫的,沒想到居然被你剽竊了去!”
此話一出,嘩然一片。
汪遠聞之立刻瞪圓了眼睛,怒目而視:“笑話!空口無憑,你憑什麽說那是你寫的?我們平日裏素來無來往,我怎麽會知道你寫過什麽?你有什麽證據嗎?”
衛霍氣得雙唇發抖,眼底紅成一片,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後兩句念給衆人聽,他咬牙道:“大家都有耳朵,敢問你汪遠,前兩聯和後兩聯差距那麽大,怎麽可能是一個人作的?”
有人出聲道:“也是啊,汪遠,你的後兩聯跟前面的壓根不是一個立意,這傻子都能聽出來,更何況平仄,韻腳也都不對,差太遠了。”
在此起彼伏的質疑聲中,汪遠卻顯得格外從容。
他勾唇嘲諷一笑:“衛霍,還有你,你,你們幾個可真夠大膽的,要知道這是陛下親自誇贊的詩,你們竟然敢說不好?未免也太恃才放曠了吧?”
衛霍只覺得一團火在胸口處聚着,控制不住地要往外冒。怒形于色,那火燒得他面頰脖頸一片通紅。
他正要上前理論,手腕卻被拽住。轉過頭,常榮緊抿着嘴唇,一雙銳目看着他,輕緩地搖了搖頭。
“夫子——”
“好了,”院長才此時發話,“衛霍,你沒有實證,如何能說那詩的前半部分是你作的?書院向來看重德行,可不能空口污蔑人。今日的辯論,想必每個人都有收獲,大家也累了,如果沒有別的事就可以回去了,我院六月的辯論會到此結束。”
衛霍還想争辯,卻被常榮拉着手腕出了南館,帶到了幽靜的竹林中。
站在石子小徑上,衛霍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他憤憤難平地道:“夫子為何要攔着我?難道夫子也不相信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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