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筠大夫

小筠大夫

轉眼已是夏末,按理說天氣不應當這麽涼,若是往年,還要熱個兩月才是,可今年的秋卻涼得很,因這怪天氣,傷寒的人也變多了。

淩筠看着藥鋪裏一日比一日多的人,心裏有一些不安。

淩大夫是顧不得吃飯歇息了,每每坐下想喘口氣,就有咳得撕心裂肺的病人上門,求淩大夫抓副止咳的藥,讓晚上好歹能多睡會兒。

來的病人中大都以幹咳為主,少有發熱的,淩大夫便以潤肺清火為主,用麥冬入藥,又叫他們回家吃些糖水炖梨,這時節本就是梨子成熟的時候,就是尋常人家,也能吃得起。

說與別人,自家也是如此,清晨起來,于小林便會給家裏人一人炖一碗糖水梨,熱熱的喝下去,緩解嗓子幹啞,五髒六腑也輕快了。

自池家回來,淩筠也正經開始随淩大夫坐診了,這下藥鋪裏便有兩個淩大夫,不過上門看病的人都稱淩筠為小筠大夫。

本就是自小随淩大夫讀醫書識藥材的,淩筠年紀雖輕,但醫術上未必不比那些糊弄幾十年的老郎中差,只是見識少些,一些疑難雜症遇得少。

“入了秋,天氣漸涼,多有傷寒咳嗽,這是正常的,只是今年的天氣還是有些怪,就是冷熱交替,也該慢慢來才是,”淩大夫看了看天,也覺着不對。

淩筠正在後頭抓藥,聽他阿爹這麽說,默默點頭。

秋冬時節,又最怕出現疫病,這是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哪回疫病不是死傷無數,可這東西偏又防不勝防,不知什麽時候就開始了。

淩筠只願是自己杞人憂天,是天氣變化無常,傷寒的人略多一些,不日便能痊愈了。

又過了幾日,到藥鋪上的病人沒有再增加,淩大夫算是松了一口氣,淩筠也是如此。

這日,父子倆讨論起一味藥的用法,因此争論,雖沒有急赤白臉的,但也費了不少口舌,到後頭淩大夫看着還在翻找醫書想要進一步闡釋自己想法的小哥兒,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言的驕傲。

這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小哥兒,從前只是跟在他後頭學習醫理藥方,如今也有自己的一番見地了。

淩家世代從醫,沒有傳男不傳女的道理,即便淩筠是個小哥兒,他爺抱着剛出生的淩筠也沒有絲毫失望,反而希望淩筠日後能撐起淩家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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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了,若是小哥兒長大後對醫學不感興趣,他爺也讓淩大夫不要勉強,放任小哥兒去做喜歡的事情罷,因而淩大夫從不在這上面給哥兒壓力。

不過好在小哥兒從小對他阿爹手裏的藥草産生極大的興趣,抓周時,更是穿過金銀筆墨和一衆新奇的東西,偏把放在角落的一株人參抓到了手。

“補五髒,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

“性溫生處喜偏寒,一穗垂如天竺丹。”

這人參可是百草之王。

思及至此,淩大夫回過神來,忽然對淩筠道:“不日随阿爹出去義診罷。”

從前哥兒還小,淩大夫雖時不時提點教導,卻始終沒有帶淩筠出去義診過,但是現在淩筠也大了,若藥鋪真要傳給他,如今的本事是絕不夠的。

出去義診,一邊替人看病,一邊增長見識,更能讓淩筠清楚,既要學這看病救人的本事,此後就要不辭辛苦,有一顆仁愛之心。

醫學之道坎坷曲折,可醫者仍需要抱恒守常,以仁心和德行照亮前行之路,更要有悲天憫人,救死扶傷的心志。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

淩筠聞言,先是一怔,而後鄭重應道:“好。”

其實小哥兒心中早已此意,只是也一直覺得自己醫術淺薄,還不能擅自出去賣弄,這看病救人不是一樁輕易的事,在出診之前,淩筠還需苦下功夫。

于是,應了淩大夫這事之後,淩筠便把自己關在屋裏,一面苦讀醫書,另一面又将家裏的藥材挨個認一遍,包括每種藥材的習性、用法、相生相克之類的。

于小林看在眼裏,心中感慨哥兒長大了,又怕哥兒還沒出診,自己先垮了身子,可到底沒有去打擾淩筠,淩大夫也沒有幹涉。

半月之後,淩筠背着自己的藥箱同淩大夫出診了。

這一去,便是早出晚歸,四處走訪。有這樣的好事,即便是沒病也有湊上來要郎中把把脈的,開始淩筠還能應對,可人一多,就亂,真正有病的人卻看不了了。

義診只有兩月的時間,淩筠想為更需要的人看一看,可事情往往不能如意,有時事與願違,反叫人為難。

淩大夫沒有輕易插手淩筠的事,小哥兒總要自己去面對一些事,淩大夫也只能在适時的時候提點一兩句。

于是這幾日淩筠回家的時候都是眉頭緊鎖的,甚至連吃飯的時候都在想事情,于小林雖沒有開口,卻每日給哥兒炖雞湯放參片,讓哥兒補一補。

連日的奔波讓淩筠确實清瘦了幾分,可身子卻好似結實了些,若是一往,這樣冷熱交替的換季,他定然要大病一場的,可今年身子骨卻很争氣,到現在連咳一聲也沒有。

吃過飯,淩筠回屋去了,每日義診回來,他都要進屋自我反省一番,另将今日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寫下來,到現在已有厚厚一沓了。

“從前只知哥兒對藥草感興趣,喜歡研究些奇奇怪怪的方子,沒想,真有那治病救人的心。”于小林放下碗感嘆。

若是淩筠有半分享樂的意思,以他們家的家世,哥兒是半點苦吃不着的,但偏偏小哥兒從不嬌氣,不講究吃穿用度,更不沉迷于享樂玩耍。

淩大夫雖有意傳授哥兒醫術,但也沒有壓着哥兒苦讀醫術或是拿着鞭子叫哥兒認全藥材,這些都是淩筠自己喜歡,所以才學得紮實。

“本以為此次帶他出去,能堅持幾天算不錯了。”淩大夫也搖頭道:“筠兒怕是從沒走過這麽多路。”

出門義診,自然不可能車馬接送,淩大夫還好,走慣了,可小哥兒卻是嬌養長大的,像這般出門全靠走,還是頭一回。

“回頭拿幾片膏藥給他,我瞧他這幾日好似有些磨着腳了。”淩大夫當時沒說,但是記在了心裏,小哥兒沒叫苦,他這個當爹的卻心疼。

“怎麽現在才說,定然磨狠了。”于小林聞言皺起眉頭,爺倆出門,他要看着鋪子,每回他們回來,他又琢磨着去做些什麽好吃的給哥兒補身子了,還當真沒注意哥兒腳上受了傷。

淩大夫被這麽一說,有些讪讪的:“我也是才想起來。”

這幾日他也忙的不行,那些人聽聞淩大夫來義診了,頓時蜂擁而上,有些嫌淩筠年紀小,偏要淩大夫親自看,淩大夫也苦啊。

于小林卻顧不得了,連忙起身去看哥兒了,剩下淩大夫在飯桌上嘆口氣,還是自己多吃碗湯補補罷。

這邊淩筠才寫下幾行字,于小林便拿着膏藥過來了。

看着淩筠正點着燭火用功,于小林本不想打擾,但是到底是更心疼孩子,他還是坐下了,先問了幾句尋常,才開口:“聽你阿爹說近日鞋有些小了,可是磨着腳了,讓爹爹看看。”

淩筠見他爹爹為顧着他的面子,竟将鞋子小了都搬出來,忍不住淺笑,若是新鞋也就罷了,他這鞋都穿了多久了,再小也該穿大了。

“不嚴重。”淩筠先是笑着搖頭,但拗不過于小林要看,只得脫了鞋子,其實回來他已用加了藥粉的熱水泡過了,就是磨着也不打緊。

于小林讓淩筠将腳搭到椅子上,他低頭細細察看,果真是磨着了,腳心都起了泡,後腳跟也是紅的,看着那塊皮膚薄的很,想是反複磨搓才這樣。

“疼不疼?”于小林拿了藥膏來,替淩筠輕輕塗抹,清涼的藥膏塗上去讓脹疼的腳好受許多。

淩筠搖頭:“不疼,多謝爹爹。”

于小林仔細替淩筠抹勻了,又見小哥兒放在床邊的衣裳刮了一道口子,忍不住道:“今日是去了哪裏在,衣裳怎麽刮成這樣。”

淩筠也看過去,他都沒注意呢,脫下來就放那裏了。

今日去的那幾家都在深山裏,住在半山腰,路上崎岖,更有荊棘雜草,也不知為何,那裏的地要濕滑些,很是不好走。

一路上淩筠不是扶着樹幹便是逮着草根摸過去的,反正要多狼狽有多狼背,淩大夫也是,還差點滑倒。

倒不是他們非要去這樣僻靜偏遠的地方,只是聽說那裏有戶人家可憐的很,家裏只有爺孫兩個相依為命,那爺爺近日病重,娃娃還小,家裏貧窮沒錢看病,淩家父子這才去的。

到了那家時,老人家躺在屋裏起不來,房頂破陋不說,家裏的門也壞了,深山裏本就濕冷些,關不上門,叫風吹的避處都沒有。

“幸而爺爺身子骨硬朗,雖然傷寒吃了副藥就好多了,更多的還是家中破陋,連燒水的柴都沒有。”淩筠同于小林一五一十的講:“阿爹替他們修繕了屋頂,我也幫忙了。”

所以今日回來的晚些,身上也灰撲撲的。

于小林見淩筠說到最後是高興的,也跟着欣慰起來摸了摸淩筠的頭:“我們筠哥兒也能幫助別人了,真厲害。”

淩筠彎彎眼睛,點點頭。

父子倆又聊了一會兒去義診的事,淩筠去時淩大夫便告訴他心中要有個準備,但是真到了地方,見過了這麽些事,淩筠才發現從前自己見識的果真少了。

如今也算盛世安定,沒有戰亂,沒有災荒,只要勤勞,大多數人家都能吃飽,但是還是有許多人家苦于饑荒,苦于病患。

淩筠知道自己不是聖人,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見得越多,他心中就越想,盡自己最大所能幫助更多的人。

于小林聽淩筠聲音雖輕,語氣卻是堅定的說出這句話,他嗯了一聲,然後語氣溫和的對小哥兒道:“能幫人一把自然是好的,只是,爹爹還是希望你能多顧着些自己。”

淩筠點點頭,知道他爹爹這是心疼他了。

說了一會兒,于小林又想起件事:“你出門這半月,鼎小子來了兩回,送了些時鮮果子過來,聽說他近日也四處奔波,忙得很,怕是這兩回也是擠着時間來的。”

偏淩筠都沒在家,池鼎雖沒說什麽,但是于小林能看出那小子有些失落。

淩筠一怔,他這半月太忙了,雖偶然想起池鼎,卻真沒顧上:“三哥可說什麽?”

“聽聞你出門義診,自然是交待讓你照顧好自己,天涼多加衣。”于小林原話傳達。

淩筠輕輕點頭,臉微微紅。

如今小筠大夫和小池老板都在自己的路上奔波,雖然暫時沒見面,但是心中都挂念着彼此,而且,兩人走的,終歸都是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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