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許久未見

許久未見

又是一個雨天。

幸而秋收那幾日沒有接連下雨，不然百姓可要叫苦連天了，今年的收成算是不錯的，若天公作美些，怕是能賣上個好價錢。

偏生秋收過後就下了雨，谷倉裏的糧食無法晾曬，都怕發黴。

池家秋收時淩筠去了一趟，本來池嬸子是想着秋收賣了糧食後，好好做一頓飯犒賞大家，但誰知，糧食還沒賣呢，這天就沒晴過。

淩筠回到鎮上後，也沒有再出門義診，倒不是因為雨天，而是鎮上的病患都顧不過來。

不知是哪裏出了差錯，近日肚子疼痛的人有許多，上吐下瀉，淩大夫收了兩三個病人在藥鋪裏診治，熬了湯藥給他們喝下去，雖暫時穩住了病情，可治标不治本，還是要找到根源才是。

起先淩大夫以為是吃壞了東西，可是接連來了兩三人，就被淩大夫否定了，哪有一齊吃壞東西的。

後又覺着是天氣變化，着了涼，可診治之後，又不止如此，還是淩筠在一旁問道近日都吃了什麽，有幾人強撐着一一回答，有三人都提到了井水。

是了，定然是水上出了問題，才叫人如此。

淩大夫當即開了一副藥方，叫他們拿着去撒在井水裏，之後又囑咐，打上來的水都要煮沸之後才能喝，萬不可嫌麻煩直接入口。

這麽兩三天過去之後，鎮上腹痛的人果真減少了。

過兩日就要中秋，今年的中秋卻不似往年熱鬧，街上冷冷清清的，擺攤的、開鋪子的、挑着小食賣的都因這連綿的陰雨天氣沒有了。

一家人在裏屋吃飯，淩大夫這幾日都緊皺眉頭，像是有什麽心事，于小林見狀詢問：“他們不是都好了，怎麽還這麽眉頭不展的？”

淩大夫回過神，看着夫郎擔憂的神色，緩緩點點頭，放松神色，不想将事情想的太嚴重，不過還是說了一句：“等吃過飯，我出去一趟。”

“做什麽？”于小林随口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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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大夫：“拜訪師父去，也好久沒去看看師父了。”

于小林聞言，動作一頓，随後又自然道：“是該去一趟了，帶上師父最愛喝的茶，你不是到處托人打聽麽。”

“那是自然。”淩大夫點點頭。

等吃過飯，淩大夫打着傘走了，剩下于小林同淩筠，倒是于小林的眉頭緊皺起來了。

“爹爹，怎麽了？”因着天暗，家裏點起了燭火，下雨濕冷，淩筠便在前堂同于小林一起熬煮烏梅三豆水。

見他爹爹神色不佳，淩筠便開口詢問。

于小林搖搖頭，不過說了一句：“你阿爹忽然說要去找師父，叫我這心裏有些不安。”

“阿爹不是常去麽，”淩筠說到一半也不言語了，想着他阿爹走時的神情，淩筠也覺出不對來：“爹爹是覺着，”

于小林想了想忽然道：“這幾十年各處平安無事，但是在你出生那年曾發過一場不小的疫病，死傷無數，雖持續時間不長，但還是讓我朝元氣大傷。”

不過那次是因為戰亂和蝗災，之後當今聖上即位，勵精圖治，在防疫上也十分重視，即便偶然有小災小禍，卻不成氣候。

那時淩大夫的師父便是被派去當地治疫病的，因着今日淩大夫忽然說要去找他師父，于小林便猜測淩大夫是不是怕這小災小禍，變成大災大禍。

父子倆在家等到深夜，淩大夫才匆匆回來。

“筠兒去睡了？”淩大夫看着前堂只有于小林，抖了抖傘上的雨滴問道。

于小林點頭：“剛睡，先喝碗湯。”

熬好的烏梅三豆水酸甜适宜，生津止渴，很不錯，淩大夫一氣喝了，這水是不能隔夜的。

夫夫倆簡單洗漱過後，進了屋。

“看你臉色好了不少，師父怎麽說？”于小林沒有繞彎子直接問道。

淩大夫不意外夫郎會猜到他去找師父的目的，換了裏衣，上床攬住夫郎的肩頭：“到底是師父消息靈通，近日天氣雖異常，但還沒有什麽大事。”

南邊雖遭遇了一場澇災，當地的官員已經上報了，聖上仁德，免了災民的賦稅，又派了官員去安置災民，撥了赈災款，算是很及時了。

“不過，為防萬一，師父還是叫我們早做準備。”淩大夫輕聲道。

今年的冬想來入得早，秋冬又是疫病高發，現下雖沒有什麽大事，可也只是暫時，為了能安心，還是早做準備。

于小林點頭：“那我明日就燒些蒼術，日後咱們喝的水也須得燒開才能飲用，只祈禱這雨莫要再下了。”

淩大夫點點頭，夫夫倆吹了蠟燭歇息了。

淩大夫的師父預料的不錯，等中秋一過，天氣好起來，這發病的人便少了許多，到底是上面重視，沒叫災民四處流亡。

鎮上又熱鬧起來，在家悶了這麽多天，百姓都想出來走走。

轉眼就入了冬。

立冬這天，于小林做了鍋子，請了池鼎來家裏。

許久沒見，池鼎似乎更沉穩了，淩筠在外義診這段日子，他也沒有閑着，如今松青已是粥鋪二把手了，池鼎見他可靠，承諾将鋪子三成分為他，自己卻跟着在外跑商，做的是藥材生意。

鋪子裏也因此多了好幾種藥膳粥，在秋冬時節，最是受鎮上的百姓喜歡。

淩筠本來在竈房跟着幫忙，池鼎一來，于小林便讓他出去，換了淩大夫過來，到底是許久未見了，淩筠也顧不得羞澀，出去同池鼎說話。

風餐露宿叫漢子更黑了些，身子也更健壯，跟小山似地，坐在那裏不說話都有一股壓迫感，面相也兇，旁人怕是遠遠看着都不敢接近。

淩筠卻是不怕，走過去，還沒開口，倒是池鼎先道：“怎麽穿那麽少？”

“少麽？”淩筠自認穿的不少，他比旁人怕冷，別人才是多加件衣裳，他卻是才入冬就穿上了薄襖，家裏也籠上炭火，明明池鼎自己都出了一層汗了。

池鼎嗯了一聲，拿出一個袖爐，小巧不說，爐身還雕着花紋，很好看：“路上看到買的，拿着暖手。”

爐內裝了炭火，暖暖的，淩筠捂在手裏，朝池鼎彎眉：“多謝三哥。”

鍋子很快上來，圓桌上擺滿了菜，光是肉就有三大盤，裏面的羊湯已經滾了，淩大夫拿了三七粉過來，先舀了兩勺三七粉在碗裏才舀羊湯。

熱熱的喝了一碗下去，鮮美又暖身。

“吃菜，吃菜，許久沒見你過來，近日在做什麽？”淩大夫同池鼎閑聊，剛才池鼎進門，他就覺着這小子好似又高了些。

池鼎話不多，但是有問必答，倒是比從前更沉穩了，說話也有氣勢了，看來出去一趟，歷練了不少。

“你有上進的心是極好的，只是走再遠也要記得常回來啊，一個人在外面，身邊也沒個知冷暖的人，怕是吃也吃不好罷。”淩大夫咳了兩聲，随後正色道。

池鼎點頭應好。

随後淩大夫又像是打聽上瘾似地，問了路上有什麽趣事，遇見什麽人等等，池鼎飯沒吃幾口，倒是被人盤問了個遍。

若不是于小林提醒，淩大夫怕是還不想停嘞。

“問問怎麽了，我這也是為筠哥兒着想。”淩大夫悄聲不滿，他這不是怕人跑遠了，心也跑野了。

自然了，他家筠哥兒這麽好，他是不怕池鼎變心，若真變心，那也只會是池鼎不懂珍惜沒有福分，但還不是怕淩筠難過。

淩大夫聲音不大不小，但是足夠讓飯桌上的人聽清楚。

池鼎自然也聽懂了淩大夫的言外之意，放下筷子當即表了态：“淩伯，小叔放心，我定然不會負了筠兒。”

他在外奔波也都是為了開春之後的婚事。

淩大夫聞言，嗯了一聲，滿意點頭，也不再言語了，心裏倒是對池鼎又滿意一點。

自家哥兒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小子也算是人中翹楚了，既有擔當也有膽識，做池家的姑爺，還算夠格。

鍋子滾燙，菜放進去沒一會兒就熟了，知道池鼎愛吃辣，于小林還特意調了辣醬，他們飲食清淡些，尤其淩筠是半點辣吃不了的，淩大夫見池鼎碗裏一片紅，還有些好奇。

“吃了這麽一會兒，我看你汗也沒出，這辣子可不是一般的辣子，比尋常的辣多了，你別吃多了，待會兒胃裏不适。”淩大夫嘗過一點，當時就被辣得滿臉通紅。

池鼎放下筷子：“還好。”

淩大夫不信，以為夫郎拿錯了辣子，自己挑了一點嘗，咂了砸嘴，随後臉色一變，連忙端起湯喝了一大口。

真是怪事，竟有這麽能吃辣的人。

池鼎本來就不怕冷，火氣重，池家又是鍋子又是炭火的，早熱得不行了，尤其吃了辣子下去，整個人都熱得出了汗，可礙于長輩和淩筠在，怕失禮，沒有将外衣脫了。

淩大夫這一舉動将衆人逗笑，連池鼎都覺着他這未來岳父與旁人怪不同的，儒雅矜持之下，竟是另一副性子。

正想着，碗裏又多了一筷子肉，一轉頭，看見淩筠收回的筷子。

淩筠用的是另一雙沒用過的筷子，見池鼎看他，解釋：“我沒用過。”

就是用過也無妨，只是怕說了小哥兒羞澀，池鼎便嗯了一聲，将碗裏的菜盡數吃完。

飯吃到一半，淩大夫本是想與池鼎喝兩杯，被于小林勸住了，池鼎也婉拒，淩大夫只能作罷。

等吃完了飯，天也黑了，于小林留池鼎在家裏歇息，池鼎最後還是決定回粥鋪，在成婚之前，還是顧及淩筠和池家的名聲。

淩筠送池鼎出門，才走了兩步，池鼎便停下步子，不叫淩筠送了，不過也沒讓小哥兒就這麽回去，倆人許久未見，他也想多看淩筠一眼，可是夜裏冷，又舍不得哥兒陪着他在寒風裏久站。

“我不冷。”淩筠也還不想回去，手裏抱着池鼎給的暖爐，另一只手拉着池鼎的衣角不叫人走。

池鼎反手将淩筠的手握住，大手包裹着小手，嚴絲合縫，淩筠本以為自己一直抱着暖爐很熱了，但沒想到池鼎掌心更熱，幾乎滾燙。

淩筠将臉藏在毛領裏，雪白的臉在黑夜裏被月光照亮，黑羽般的長睫不斷眨動，時不時的便要看池鼎一眼。

這樣的時候，就是什麽都不說，淩筠都很高興。

“大嫂有孕了。”池鼎忽然道。

淩筠一怔，随後睜大眼睛：“真的？”

池鼎點頭，淩筠很高興：“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上回秋收回去，都沒聽說。”

“秋收之後幾天。”池鼎只是同淩筠說一聲，并不想在這時候将時間都給別人，但是淩筠很是好奇，畢竟要有小侄子了。

“喜歡娃娃？”池鼎低頭看淩筠，眼中情緒莫名。

淩筠毫無所覺，點點道：“白白嫩嫩的，還會叫我小叔。”

下一刻，池鼎俯下身在淩筠耳邊說了兩句話，小哥兒的耳根頓時紅得滴血，也不留人了，錘了池鼎的胸口一下：“你快走罷。”

池鼎笑了一下，帶着許久沒見的少年之氣，把小哥兒拉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