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盼郎歸

盼郎歸

才說今年淩筠身子争氣，卻在小雪前又染了咳疾。

病來如山倒，前兩天還能給人看病的小哥兒如今連房門都不能出了，夜裏反複咳嗽不得安寧不說，就是白日裏也是一句話咳兩聲。

淩大夫和于小林都急得不行，什麽藥都用上了，偏沒有半分用，幸而還只是咳嗽，沒有發熱，不然就更磨人了。

冬日裏傷寒的人本就多，在淩筠生病之前，藥鋪裏的藥材就已短缺了，就是甘草也所剩無幾。

今年的冬本就冷，給藥鋪供藥的商販也來的慢些，上月的藥材便不足數，這月更是不知能不能按時運來。

南方的災情也不知如何了，只聽聞缺藥得很，都有問到他們這裏的，想來也還是沒有穩定。

再者，知縣已發布了禁令，加強城門守衛，進出把控的都比往常嚴了，若非必要不讓出城，想來在傳來好消息之前，城內都是如此。

早有鎮上的百姓猜測，會不會是南方發了疫病，說起來，他們鎮算離得近的，若是流亡，必然朝着他們先來。

為避免恐慌，縣令也發布告示，若有亂嚼口舌引起恐慌者，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可表面上流言是少了，背地裏許多人都開始囤積糧食柴火，更有收拾金銀細軟的，一旦有什麽異變，立刻投奔親戚去。

眼看藥鋪裏的藥材就要沒了，淩大夫也是急得上火，他倒是有一些門路可弄來藥材，可最快的也要半月，別的不說，就是淩筠也等不了。

正當這時，池鼎帶着三車藥材上門了。

“聽聞筠哥兒病了，我這裏還有些藥材，淩伯看看能不能用。”池鼎裹着粗布衣，幫着搬藥材，後面還跟着兩個人。

這三車藥材本是要運往南方的，聽聞藥鋪缺藥，便被他拉了過來。

淩大夫一拍腦袋，他竟忘了，鼎小子不就說過，最近在做藥材生意，真是酒醉誤人，當時沒記住，後來更是急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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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拍池鼎健碩的背脊，這回真是雪中送炭了，淩大夫是打心底感謝池鼎，為着鎮上的百姓，也為着淩筠。

搬完藥材，淩大夫讓跟着池鼎過來的那兩個人去前廳喝茶，人家辛苦來一趟，寒天臘月的，定然得招待好了。

淩大夫相邀，那兩人沒有立即去，還是看了一眼池鼎，得到他的點頭，才跟着進屋了。

見狀，淩大夫也知曉了，恐怕三人中，池鼎就是那個頭頭，看來這小子果真厲害，沒混多久手下都有人可差遣了。

将那兩人安頓好，淩大夫便與池鼎商議藥材的費用，池鼎擺手不要，淩大夫怎麽肯，掏出一錠五十兩的足銀。

池鼎拗不過，只得收了，五十兩真不算他多收，也就是本錢，若這些藥材能運到南方去，還不知能賣多少，但是他寧可自己貼補，也得把這些送到藥鋪來。

喝了一杯熱茶，池鼎提出想去看看淩筠。

淩大夫有些猶豫，雖然池鼎是個健壯漢子，成日風裏來雨裏去的，但是這咳疾一不小心便染上了，不說淩筠，就是他也不希望更多人再生病了。

池鼎看出淩大夫所想，說了句不妨事，淩筠病了，他再怎麽也得去看一眼，莫說咳疾，就是再嚴重些，也阻擋不了。

淩大夫見他如此，只得點頭，托于小林先去傳話。

淩筠應是應了，但是不想叫池鼎進屋，只讓隔着窗看一眼。

池鼎穿過長廊，遠遠就看見淩筠屋子的窗開了一點，他走過去，于小林怕他冷，本是想讓他抱着暖爐過去，被池鼎拒絕了。

門被關着，池鼎不想驚擾了淩筠，便沒有強行打開，真就在窗外同淩筠說話，可是只聞聲音，卻不見人。

池鼎皺起眉頭：“讓我看看你。”

淩筠躲在窗戶後面，用帕子捂着嘴，強忍着嗓子的癢意，但還是憋不住，咳了兩聲，他不想池鼎看見他這副病弱的樣子，先前他往銅鏡旁一站，險些認不出自己。

好醜。

淩筠不想讓池鼎看見。

池鼎忍了忍，還是耐心哄道：“就看一眼，我怕下回隔得久了。”

“三哥要去哪裏？”淩筠皺起眉頭，察覺不對。

“南方。”池鼎輕聲道，南方正是需要藥材的時候，不管為着什麽也好，他都必須去跑這一趟。

淩筠一句“別去”脫口而出，他聽人說了，最近南方遭了疫病，不想讓池鼎去冒險。

可說完他又後悔了，不知池鼎會不會覺着他沒有仁德之心，那裏的百姓在受苦，他卻還只顧着自己的心思。

池鼎沒應，只站在窗外，耐心等着淩筠。

終究還是抵不住對池鼎的思念，淩筠探出頭，看到池鼎那一刻，他不知為何，紅了眼眶，連日來的委屈一齊湧了上來：“三哥。”

三分委屈七分撒嬌，淩筠一句三哥，叫池鼎心都軟了：“你退後些。”

淩筠不知池鼎要做什麽，依言退後兩步，下一刻，池鼎一手撐着窗臺，一邊利落的翻進了淩筠的屋子，是了，連那麽高的院牆都能翻上來的人，更別說區區一個窗戶。

淩筠還未開口，便被池鼎揉進懷裏，站在外面那麽久，外衣有些冰冷，池鼎是敞開了把人抱進懷裏的，裏頭是熱的，燙到淩筠心上去。

嘴上說着怕池鼎也染上病，淩筠卻又一個勁的往人懷裏鑽，攥着人的衣角死緊，漸漸的，池鼎的肩頭有些濕潤，捧着淩筠的臉看了看，池鼎為他抹去眼角的水光。

“哭什麽？”池鼎雖然這麽說，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淩筠搖搖頭，吸了吸鼻子，重新靠回池鼎的肩膀：“哭也不許麽？”

池鼎想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雖然後頭因做生意穩重了些，但是骨子裏的桀骜卻未曾改變，他是天上的鷹，草原的狼，可在淩筠面前，他從來都是被馴服的那個。

“許，但是哭紅了眼睛，”池鼎揉了揉淩筠的腦袋：“淩伯和小叔還以為我欺負你，将我趕出去。”

“才不會。”淩筠知道池鼎今日是來送藥的，他阿爹和爹爹謝他還來不及，怎麽會趕他。

默默抱了一會兒，淩筠總算是止住了淚意，他給池鼎倒了一杯熱茶，讓人坐着歇一會兒，說起先前池鼎要到南方去的事。

“剛才是我沖動了，說話有些急，三哥不要往心裏去。”淩筠輕聲解釋：“三哥若想去便去，只是千萬照顧好自己。”

“放心，我不進城，只送到城外。”池鼎點頭，鄭重道。

若非他欠這商隊的老板一個人情也不至于親自跑一趟，只是現下人手緊缺，他如今是商隊裏最得老板信任的人，也最有能力，那南方有商隊老板的親人，這藥是救命的藥，非送不可。

因着那商隊老板的親人，池鼎對南方疫病也要知曉的多些，不算致命的病，朝廷的赈災款也到了，百姓不缺吃也有住的地方，就是缺藥。

那地方本就偏僻，地也荒蕪，許多藥材都是從別處運去的，可是大雪封了路，他們這是最近的，若這批藥材能送去，想來可以緩解災情。

這一趟去的有二十幾人，池鼎算是二把手，很多事要經由他做主，因着這段日子十分忙，送來淩家的三車藥材也是因為這趟行程人家才給他幾分薄面。

淩筠聽完池鼎的話，知道他是非去不可了，也沒有再說。

池鼎看着有些失落的小哥兒，拉起他的手：“若這回我能平安回來，”咱們就成親，後半句他沒有說，不想讓小哥兒因這句話有任何想法。

可淩筠還是猜到了，只是他也沒說，不住點頭：“一定要平安回來。”

池鼎應了，三日後就要啓程，他再多看看小哥兒。

“我不在身邊，照顧好自己，乖乖吃藥，苦也要吃。”他可是記得小哥兒會偷偷往地裏或是花盆中倒藥。

淩筠自然什麽都應好，不想再讓池鼎擔心了。

池鼎看着天色，該走了，外面還有兩個人在等着，淩筠雖舍不得，還是沒有多說什麽，并将自己貼身佩戴的玉取了下來，要池鼎帶着。

池鼎不肯要，那是淩伯和小叔專門替淩筠求的，從小戴在身上，保平安的。

淩筠這回卻固執了，非要池鼎帶上：“我不能與你同去，叫它替我護着你。”

拗不過病中的小哥兒，池鼎還是帶上了。

這回，淩筠沒有送池鼎出門，看着高大漢子消失在門口。

池鼎三日後啓程，他一走，鎮上連下了三天的大雪，就在衆人以為要遭雪災時，天忽然放晴了，淩筠的病也漸漸好了，只是心中卻多了分牽挂。

鎮上傷寒的病人有了藥，恐慌也少了幾分，城外雖還沒有撤去守衛，但是比往日要放松了些，準許商販進入了。

淩大夫要的那批藥材在十日後送達，藥鋪也充盈了。

有過了一月，南方傳來消息，有藥了，災情穩住了，知縣懸起的心放下了，百姓臉上也有了笑意，淩大夫緊皺的眉頭也松開，唯有淩筠，還在翹首以望，盼郎歸。

此時已是深冬，過了臘八就是年，可是去南方的商隊還沒有消息。

池家到鎮上來了一趟，池大哥帶着冬姐兒來請淩大夫看，說是近日總吃不下東西，淩大夫笑，是害喜了，可酌情吃些酸的，開開胃，于是兩家人決定腌酸菜。

本是一個熱鬧的團年，還多了一個小不點，雖然還沒出生，但是還是叫幾位長輩都十分高興，期待着白團子喊爺奶的一天，偏偏少一個人。

年是在池家過的，怕冬姐兒颠簸，兩家人便想着借平安村的名義，求一個好兆頭。

吃夜飯的時候，淩筠沒吃幾口，一來是早上吃得多了，晚上吃不下，另一個便是心中念着人。

他坐在窗邊看雪，腳邊是火盆，手上是池鼎給的暖爐，同樣吃不下的冬姐兒過來，看着人在紙上寫着什麽，還以為淩筠是看着雪景有感而發，誰知小哥兒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了無數個平安。

李菍冬過去，輕聲對淩筠道：“二弟定然會平安歸來的。”

淩筠眨了眨眼，紙上暈開一點濕潤。

過了年，便是立春，還在感嘆柳樹抽了新芽的淩筠忽然聽人說，去南方送藥的大英雄回來了，知縣說要賞嘞，許多人都去看熱鬧。

淩筠一怔，忙攔了一輛牛車，颠簸了許久，才到了城門口，遠遠的，看見被百姓圍着的二十幾個壯漢。

他在尋找着，好半天才從人群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可他們離得遠，人太多，他用盡全身力氣喊三哥，那人也聽不到。

正當淩筠想着硬着頭皮擠進去時，那人看過來的，穿過擁擠的人群，嘈雜的聲音，淩筠好似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一刻，手被人握住。

“我回來了。”

“我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