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血祭

血祭

君忘川雙手抱臂，盯着面前跪在床頭的小孩。

君九天兩腿發麻，膝蓋疼得幾乎跪不穩，癟着嘴開口：“師父......”

“跪好。”

君忘川冷冷開口，君九天身體一緊，老老實實埋下頭，不敢說話。

君忘川把這小孩從頭到腳盯了個遍，連續問了三個問題：“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為什麽到這裏來？”

君九天抿了下嘴，低低地說：“無極府，我是無極府的人。”

“我是被追殺到這裏的。”

無極府是揚州最大的魔教。

據說他們的府主是一名煉虛後期，正在閉關沖擊合體期，兩名副府主同樣也是煉虛，更有一衆化神期手下。

太上教嘗試過攻打無極府，每次都傷亡慘重，因為無極府內遍布陣法，外人一旦踏入，就是非死即傷。

無極府經常舉行血祭，府內教徒的修為都不弱，但畢竟是魔教功法，他們往往嗜血瘋狂、神志不清，時不時發生厮殺、暴.亂，最後活下來的數量并不多。

加上行蹤詭異，普通的修士基本遇不到他們，就算遇到了，他們大多也是單獨行動，不會貿然和修士動手。

“前幾天，府主晉升合體失敗，死了，副府主為了争府主，打起來了。”

君九天努力找着詞彙描述，指了指自己，“我是其中一個副府主的兒子，逃出來後，一直被追殺，跑到了這裏。”

“所以是另一個副府主派人來殺你。”君忘川聽懂了。

“不啊，”君九天奇怪擡頭，理所當然地說，“是我爹派人來殺我的啊。”

君忘川：？？

“為什麽？”君忘川震驚到忘了表情管理，“你不是他兒子嗎？”

“什麽為什麽？”君九天納悶反問，“他打贏另一個副府主，當上了府主，聽說我跑了，他肯定要殺我啊。”

“你爹都贏了，你為什麽要跑？”君忘川疑惑地問。

君九天抓抓腦袋，“就是因為我爹贏了我才更要跑啊，如果他死了，我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呢。”

“也不對，”君九天摸摸下巴，“就算我爹死了，另一個府主也不會放過我的。”

“哎呀，反正橫豎都得死，趁着他們打架，我當然得抓緊時間跑了。”

“等等等等，”君忘川被他繞暈了，“你爹當了府主，你不就是少教主了嗎？”

“這不好嗎？為什麽要跑？”

“少教主？這是什麽？”君九天想了想，搖頭道，“我們無極府沒有這種東西。”

君忘川察覺到了不對勁，“那你在無極府是幹什麽的？”

“我？”君九天笑了，“我當然是祭品了。”

血脈親人的血祭，是最容易實現的。

既不需要大量搜集凡人，引來正教的注意，還能可持續地反複使用。

君九天說得天真無邪、合情合理，君忘川卻聽得毛骨悚然。

“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找幾個女人給自己生孩子，然後把孩子當成祭品煉化。”

“我應該是我爹的孩子裏活得最久的了，他們說是因為我的資質特別好，所以我爹允許我修煉，然後再拿我血祭。”

君忘川喉間幹澀地問：“他們對自己的孩子......難道沒有感情嗎？你可是他的兒子啊！”

君九天更奇怪了，“為什麽要有感情？”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修士要什麽兒子。”

“啊，我好像知道你說的少教主是什麽了！和少爺是同個意思吧。”

“聽說在凡人裏，父親會把家産傳給孩子，但修士能活那麽久，肯定是自己享受，為什麽要讓給孩子？”

“就像我爹，他只會擔心我殺了他，所以才會讓人來殺我，怎麽可能把府主的位置傳給我，他自己都還沒當夠呢。”

君九天擺擺手，頗為慶幸地感慨：

“還好府主死得早，再過一個月，我就要開始修煉了。”

“他們怕我跑，等我引氣入體後，就要砍掉我的雙臂雙腿，到時候我想跑也沒辦法跑了。”

君忘川怔怔地看着君九天，看着面前的孩子絲毫無所覺自己講述的事情有多可怕。

“我琢磨那個地牢好幾年了，看到他們打起來後，立刻就跑出去了。”

“有時候我會和其他祭品關在一起，那些小刀和毒粉就是他們給我的。”

“就是沒想到我爹贏得那麽快，他手下的人沒幾天就趕上來了......”

君九天的聲音頓住了，他睜大了眼睛，看到自己被君忘川摟進懷裏，身體貼在一起，臉頰靠在君忘川的心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給君九天，讓他無端回憶起那個冰冷雨夜。

他就是被這麽撿回來的。

君九天聽着君忘川的心跳，呼吸着他的氣息，忽然抓緊了他的衣襟，悶悶地開口。

“每個和我關在一起的人都很同情我，因為他們馬上就要被血祭，但我還要活很久。”

“他們說死亡本身不可怕，等待死亡的過程最可怕。”

“但我覺得，死亡本身就已經很可怕了。”

“我一個人待在地牢裏的時候，周圍什麽都沒有，我真的特別特別害怕。”

“我覺得，那個就是死亡。”

君忘川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看見君九天擡起頭，哀求地看向自己。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丢掉我。”

“我不想......一個人活着。”

君忘川松開君九天，第一次露出抱歉的表情，遺憾地摸摸君九天的腦袋。

“對不起，我不能收留你。”

君九天痛苦地低下腦袋，君忘川認真解釋道：

“你知道的，我是一個修士，我是有師承的。”

“我願意加入你的宗門！”君九天急了，湊到君忘川眼前，指着自己臉上的傷口。

“你看！我已經把紋身刮掉了！我已經不是無極府的人了！”

“而且我資質很好的！我爹說我有可能修煉到煉虛期！”

“我、我很聽話的！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你就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君忘川握着君九天的手，抱歉道：“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厲害，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修士，我在我的宗門裏是沒有資格收徒的。”

“還煉虛期，”君忘川好笑地捏了捏君九天的臉，“我連化神期都不是，一個月前才晉升的元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別傷心了，放心吧，我不會放着你不管的，肯定能給你找到一戶好人家收養你。”

“如果你真想修仙，我倒是也認識幾個散修，看看他們願不願意收你......”

“不一樣！”君九天抓着君忘川的手指，眼中流露出急切的神色。

“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就要你當我的師父！”

君忘川安撫地摸摸君九天的背，緩聲道：“一樣的，你已經離開無極府了，外面的修士都是我這樣的，不會害你的。”

“我不可能找壞人給你當師尊，放心好了。”

“不一樣，不一樣的！”君九天拼命搖着頭，“你救過我！”

“你是說我把你撿回來，給你治療的事啊，”君忘川笑了，“那種情況，看到一個受傷的孩子躺在路邊，別說修士了，就是普通的凡人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大家都會救你的，而且态度肯定比我溫柔多了。”

“不是這個，”君九天咬着手指，“是那個陣法！”

“不然我根本活不到你看見我的那一刻！”

君忘川表情變了，“什麽陣法？”

“就是，就是，”君九天絞盡腦汁地比劃，“那塊地！”

“那塊地上，有你布置的陣法，對吧！我後來看見了！”

君九天看到君忘川的神情忽然嚴肅，咽了咽唾沫，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害怕，但還是擡起頭直視君忘川，結結巴巴道：

“當時追着我的人有兩個，我其實已經跑不動了，就摔進了那塊地裏。”

“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好像沒有看見我，在地裏轉了幾圈就走了。”

“我之前被他們攻擊到了好幾次，受了好多傷，全身都疼，一點也爬不起來。”

“我一直趴在地上，後面下雨了，”君九天直勾勾地看着君忘川，“我以為我肯定會這麽死掉。”

“然後你就來了。”

看見瑩白靈力在虛空中閃爍成形的剎那，君九天意識到了這是個修士，這就是傳說中的仙人，是那個陣法救了自己。

你和他們當然不一樣。

你還沒見到我，就已經救下我了。

在這之後你又撿走了我。

你讓我還怎麽離開你。

“我只要你當我的師父，”君九天固執地重複，“我只想跟在你身邊。”

但君忘川好似沒聽見一般，突然站起身，來回踱着腳步，眼中是罕見的憂慮。

“追着你的人，是什麽修為？”君忘川轉頭問道。

君九天一愣，不确定道：“大概是金丹期吧，無極府沒有金丹期以下的修士。”

“如果是元嬰期的話，我早就被抓住了。”

君忘川松了口氣，“那還好，我現在就給宗門傳消息，我懷疑他們還會再來......”

就在這時，一道極為恐怖的威壓籠罩了整個村子。

君忘川驚愕擡頭，這是——化神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