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古代篇

古代篇

東國,侯府。

冷雨滴滴答答地從屋檐滑下,寒意爬上潮濕的牆,屋內飄晃的燈燭閃着昏黃的光,完全擋不住烏壓壓的天色,惹得榻上的侯爺懶厭地打了個哈欠。

“侯爺,該去上朝了。”兩鬓花白的管家道。

“那鬼物吵得我一夜沒睡,”君忘川掀下黃符紙,夾在指尖抖了抖,“這東西也沒什麽用啊。”

管家吓得差點給侯爺跪下,“侯爺快快貼回去!撕不得啊!這可是國師親自給的符!”

“怕什麽,那鬼東西要真這麽能耐,早就來奪我的命了。”君忘川随便拍回牆上,也不管位置對不對,徑直下了榻。

穿戴洗漱好後,君忘川走過長廊,瞥見被朱砂畫得亂七八糟的牆,眼見心煩地嘆了口氣。

說來也怪,半個月前,府中半夜忽然多了窸窣人聲,甚至有人看見鬼影貼在窗上,吓得當場就昏了好幾個。

一時間,侯府上下人心惶惶,驅邪法事做了好幾遍,還是沒用。

看着府中跪了一片的下人,君忘川揮揮手遣了大半,直到國師親自前來,那鬼物的動靜才小了不少。

如今,也只有君忘川每晚聽得見那鬼物絮叨不斷。

坐在馬車上的君忘川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回想,半個月前,他也沒幹什麽啊。

照常上朝,照常回府,照常睡覺,照常練劍......

君忘川忽然睜開眼,盯着自己腰間的佩劍,想起件小事。

那日練劍時,手指被劍刃割了個口子,見了血。

會有關系嗎?君忘川搖了搖頭,這種事太常有了,怎麽想也沒法和招鬼聯系起來。

朝堂,吵吵鬧鬧的群臣百官又開始彼此抨擊,君忘川聽得頭疼。

說來說去無非是兩國交戰、內憂外患,先皇在位時嗜血暴戾,盯着自己幾個兄弟殺了個遍,就留了一個不學無術、懶散終日的君忘川。

荒.淫無度享樂了十幾年,暴斃而亡,鄰國趁機出兵開戰,短短幾個月就破了邊關。

當朝皇帝是君忘川的侄子,年初匆忙登基,十幾歲大的孩子根本插不上話,膽怯求助地看向君忘川。

君忘川在心裏嘆了口氣,再怎麽說,自己畢竟還挂了個有名無實的武将稱號,只好就着戰事說了兩句。

他很清楚這情況已經沒救了,先皇當年大興土木、重徭重賦,早就動了根本,更別說還殺了好幾位武将。

如今民聲載道怨聲四起,神仙來了也只能搖搖頭。

下了朝,君忘川又看了眼壓抑陰濕的天,像極了無數凄嘯哀幽的鬼魂。

這雨,恐怕只會越下越大吧。

馬車猛地停下,君忘川問:“怎麽回事?”

“侯爺,前頭有一個孩子。”

孩子?君忘川撐了把傘,青色的鞋踩在泥濘的路面,一步步走過去。

一個小小的孩子蜷縮成一團倒在路中間,君忘川蹲下身,小心翼翼抱起他。

碰了碰額頭,燙得厲害,車夫猶豫地問:“侯爺,這孩子怎麽辦?”

“先回府。”君忘川抱着孩子上了馬車,或許是颠簸弄醒他,呢喃着抓緊了君忘川的衣襟。

君忘川側耳去聽,沒聽清,随手用袖子給他抹了抹臉。

“還挺可愛......”君忘川打量了一番,那孩子往君忘川懷裏蹭了蹭,又嘟哝了一句。

“師父......”

君九天醒來時,渾身無力,頭昏昏沉沉的,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醒了?”君忘川聞聲走過來,端起碗遞到君九天手邊,“把這個喝了。”

君九天雙手一軟,沒接住,君忘川眼疾手快地拿穩,放到一邊,俯下身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君九天。

“還是燙,”君忘川轉身取了個勺子,“算了,我喂你吧。”

君九天愣愣地看着君忘川坐到自己身邊,喉嚨痛得厲害,但還是強撐着直起身,“你、你是......咳咳咳,不,你叫什麽名字?”

君忘川把他摁回去,勺了湯藥吹了吹,湊到君九天嘴邊,“張嘴。”

君九天抿了一口,“苦。”

“一會兒給你糖,”君忘川等他喝完,果真拿了塊蜜餞,“這裏是侯府,你說我是誰?”

君九天直勾勾地看着他,扯了他的袖子,問:“你......是姓君嗎?”

君忘川笑了笑,“不然呢?”

“所以、所以你叫君忘川嗎?”那孩子的眼睛很亮,潤着水光,聲音抖得厲害,像是久別重逢後的期盼和思念。

“膽子不小啊,”君忘川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孩子的額頭,“直呼本王爺的諱名,這要是被人聽去了,小心小命不保。”

君九天的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了,他揪着君忘川的衣服撲進懷裏,君忘川不明所以地拍拍他顫抖不止的背,“怎麽了?你要是有冤屈得去找官府,我可幫不了你。”

過了好一會兒,君九天才悶悶地開口:“你、您,您能收留我嗎?我沒有家了......”

“不行,”君忘川摸摸他的頭,“最近府裏正鬧鬼呢,你原本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鬼?”君九天嘴角一抽,好在他還埋在君忘川懷裏,對方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不怕,”君九天擡起頭,“我是孤兒......我沒有地方能去了......”

君忘川想了想,“那我讓人給你找戶人家吧,反正你不能待我這,我可不想府中多樁人命慘案。”

君九天忍無可忍,“我會驅鬼!”

“作為報酬,你能收留我嗎?”君九天可憐兮兮地哀求。

“你會驅鬼?”君忘川懷疑地看向他。

“對!”君九天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原本是跟着師父修......呃,學藝的!師父教過我怎麽驅鬼!”

“那你師父在哪裏?”君忘川問,“他找不見你,會着急吧?”

君九天突然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很低很低地說:“師父......不在了......”

“所以我沒有地方去了......”

君忘川沒說話,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行吧,那你今天晚上試試,要是做不到——”

“我可以的!”君九天固執地盯着他,“你就相信我吧!”

看着這小孩兒踮着腳往門框上貼了一張張黃符紙,君忘川雙手抱臂很是懷疑,“這些符......都是管什麽的?”

“這張是辟邪的,這張是鎮宅的,這張是安神的,這張是招財的......”

君九天挨個指過去,手指停在某張頗為豔麗的符上,“呃,這個、這個,這是避......不是,是招桃花的!”

“招桃花?”君忘川莫名其妙,“這張不需要,摘了。”

“不需要?”君九天猛地轉身,“你成親了?!”

君忘川挑了眉,“我成沒成親......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先告訴我你成沒成親!”君九天急了,瞪着君忘川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一樣。

君忘川起了點逗弄的心思,“如果我說我已經有夫人了呢?”

“我——”君九天下意識就要去抓君忘川腰間的佩劍,被人松松地扣住手腕。

君忘川兩指圈住君九天的腕骨,比他想得還要瘦小許多,“小孩子玩劍可是很危險的。”

君九天反應過來,用力抽回手,埋怨道:“你故意的!你沒成親!”

“哦?為什麽?”君忘川倚着牆,好笑地看君九天跺了跺腳,一臉不爽地接着貼符。

“誰成親了還會往家裏領孩子啊,”君九天說,“而且我都走完一圈了,你家根本就沒幾個人。”

“還挺聰明,”君忘川摩挲着下巴,“那你剛才那麽生氣幹嘛?”

“我、我,”君九天憋了半天也沒找到理由,索性咬牙道,“我才沒生氣!我又不認識你!”

君忘川笑出了聲,握着拳掩住嘴,沖惱羞成怒的對方彎了彎眼角,覺得這小孩當真好玩。

到了半夜,君忘川果真沒聽到那聲音了,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的時候,君忘川感覺胸口悶得厲害,這才發現那小孩扒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君忘川動作很輕地把他放到一邊,君九天朦朦胧胧地睜開眼,抓住君忘川的手指,“你去哪......”

“上朝,”君忘川給他掖了掖被子,“你接着睡。”

這感覺太熟悉,或者是病還沒好透,君九天迷迷糊糊地松了手,“你不許丢下我......”

“沒丢。”君忘川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君九天嘟囔着把手縮回被子:“騙子......每次都騙我......”

合上門,管家小聲問:“侯爺,真要留下這孩子啊?”

“留呗,”君忘川看了眼貼了一圈的黃符紙,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這孩子還挺有意思的。”

“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啊。”管家很是憂心地說。

“一個孩子而已,他還能是誰?”君忘川說,“再說了,如今外頭這麽亂,也沒法讓他離開。”

“收留這種來歷不明的人,總是不安全的。”管家最後掙紮道。

君忘川嘆了口氣,撐着傘從屋檐下踏入淅淅瀝瀝的雨中。

“再不安全,還能比這亂世更不安全嗎?”

回了府,就看見那小孩撐着傘焦急地站在雨中。

見到君忘川過來,他連忙跑過來,但話還沒說一句,就被君忘川攔腰抱了起來。

“病還沒好,亂跑什麽。”君忘川冷聲道。

君九天下意識一縮肩膀,等君忘川大步走回屋,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才小聲道:“我已經好很多......咳咳咳......”

君忘川冷冷盯着他咳完,“這就是你說的好很多?”

君九天不敢回話,老老實實躺好,直到君忘川又給他喂了一碗湯藥才問:“所以這算是你收養我了嗎?”

“收養啊,”君忘川又碰了碰他的額頭,“也行吧。”

“先叫聲義父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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