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口感
口感
賀霄一時間卻是自己也沒想好要說什麽, 語氣不善道:“你上哪去?”
沈北陌笑了:“透口氣,也要跟賀将軍報備?知道的是南邵郡主,不知道的還當是個什麽犯人呢。”
那副欠收拾的表情落在這張臉上, 三分玩味五分嘲諷,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這個本事,明明是在沖你笑, 但就是無端的能叫你覺得渾身不舒坦。
但同樣也是因為這樣一股刺撓勁, 跟那些溫順沒脾氣的莺莺燕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賀霄坐在那兩個聽話又漂亮的女人中間索然無味, 甚至是覺得被那脂粉味熏得有些發暈,而面前的沈北陌就像是一道冷冽的風, 能把他的思緒吹醒,感知到鮮活的血肉, 調動出情緒來。
他是喝的有些多了, 臉色發紅, 酒氣上腦,也想不來那麽些彎彎繞繞的情緒從哪來, 只下意識地盤問道:“上哪透氣去?”
“管得着嗎你。”沈北陌的脾氣好不過三句話,看他有病似的撂下句話人就走了。
“你、”賀霄賭着一口氣,臉色陰沉得可怕,對着那潇灑利落的背影攥緊了拳。
沈北陌在降龍關裏漫無目的地轉了一會, 找了家首飾鋪子想看看能不能将被自己捏斷的那支玉釵給修一修, 但那玉器是上好的南海琉璃玉, 尋常店家見都沒見過,也不敢輕易拿東西粘, 怕将這貴重玩意弄壞了要賠錢。
沈北陌心裏也明白修好的可能性不大,無奈只能作罷。
她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将近黃昏, 這一趟出去的時辰不短,不料回來竟看見賀霄還在庭院裏坐着。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護腕與腰封都是深沉的绛紫色,沒有着戎裝铠甲時候那般氣勢壓人,挺拔之餘還透着貴氣,看着像個高門顯貴家的大公子。
——已經是喝的有些上腦了的大公子。
姿态懶散無力着,瞳孔不甚清明,眼眶裏多得是醉意上來的紅血絲。
那兩個女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他遣走了,即便是沒有沈北陌的出現,原本賀霄也就對這些溫柔似水的庸脂俗粉不感興趣,現在想要靠着她們壓過自己心裏那些洶湧的畸念,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醉得有些麻木,抵着橫欄的後腰也酸脹着,很想找張床躺一躺,但就是沒由來想在院子裏再等等,具體是在等什麽,賀霄自己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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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陌看着那醉漢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虛浮走到跟前,她不悅地睨視着,眉間蹙起的弧度似小山峰。
“賀将軍這是借酒消的哪門子愁,你們大楚如日中天,四處侵略弱小,我尚且還沒買醉,你倒是先喝上了。”
又來了,陰陽怪氣的這張嘴,只要一張嘴就像個火藥桶,賀霄盯着她的嘴唇,不算很薄,但也算不上飽滿,開開合合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不氣人的。
他冷不防想起了船上親吻的那一次,那個時候太激動,只顧着沉醉其中,已經不太記得具體的口感了。
只有那種血脈贲張的情緒讓人記憶猶新。
真難為她,為了布防圖,什麽都幹得出來,甚至不惜跟個男人接吻。
“這麽盯着我幹什麽,那兩個姑娘呢?賀将軍此前把自己說得多一往情深,什麽沒有高門子弟身上的纨绔陋習,”沈北陌每說一句都覺得幸好來的不是靈珑,嘲諷着,“結果裝不過幾日,哈,就開始原形畢露了。賀将軍這是何苦,我原本也沒對你抱什麽期望,裝得累不累。”
賀霄臉色鐵青,胸中竄上一股無名邪火,這些種種都是拜誰所賜,偏她還能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憑什麽她能這麽松快。
憑什麽。
賀霄冷不丁一把掐住她的脖頸,将人往後推了幾步,借着酒勁沖腦,存心要惡心人,一面強勢進攻一面往她的嘴唇上試探了好幾次。
喝醉了的男人下手沒輕重,掐疼了沈北陌,她攥着他的手腕,強忍住給他一腳的沖動,順着他的力道往後退了幾步。
那張臉反複幾次想要壓下來,灼熱的氣息噴灑着,又在真正接近的時候猶豫。
如此反複幾次,但心裏那道壁壘高築着,即便再如何麻痹自己是為了故意膈應她,也還是很難過掉這一關。
賀霄喉間上下滾動着,死死盯着那雙琥珀色的眼。
不可抗拒的力量帶着急需發洩的情緒,他尚且還在進退之間徘徊不定,沈北陌先惱了,心道去你大爺的,反客為主大力扣住他的後頸,往下重重一壓。
她銜着他的唇報複性的胡亂攪弄,連帶着将賀霄的理智與知覺也全都攪碎了。
沈北陌一點被強吻的樣子都沒有,她比男人的氣勢還兇,掐紅了他的頸子,用力攻城略地,不就是個見色起意麽,就那麽點臭德性。
要親是吧,她讓他一口氣親個夠本,往死裏親。
酒氣混在兩人的唇齒間,賀霄被她這突來的一下給親懵了,渾身都有些發怔,他尚且還沒有下定這個決心,就猝不及防給敵人偷襲了。
再嘴硬的人,唇瓣間也是柔軟的,但沈北陌這麽個親法太用力太粗暴,沒有絲毫的愉悅感可言,有的只是兩個相互不服氣的人糾纏在一起,發洩不滿。
她惡狠狠啃了最後幾口,才用力一吮的離開,兩個人都是氣喘籲籲盯着對方,手都還留在各自的脖子上,她嘴唇殷紅着挑釁說:“不就是想親嘴麽,還整這麽一出酒後失态,親夠了沒?沒夠再來。”
賀霄喘着粗氣,從她的眼盯到了鼻梁,又再盯到了嘴唇上,然後像是疲憊極了,頹然松手,往後退了兩步,一言不發轉身大步走了。
沈北陌留在原地,瞪着他離開的背影,氣不順地搓了把自己下嘴唇,往手上檢查出血沒,還好,只是給親狠了有些疼,但到底沒咬破。
八月初的這一日,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終于是抵達了降龍關。
錦瑟一路上都坐在那轎攆中充當郡主,除了那天晚上看守主帳的少數幾個親信衛兵,絕大部分楚兵都被蒙在鼓裏,只知埋頭趕路。
李恪原本就對這郡主沒什麽好臉色,現下更覺她不是個省油的燈,接人那日滿臉寫着倨傲嫌惡,但仍然得在場面上裝個樣子,敷衍抱拳道:“郡主請上轎吧,過了降龍關便是直入皇城,要再如此膽大包天,什麽南邵北邵的都兜不住你這矜貴的腦袋。”
沈北陌雖然膽大妄為,但到底也還是個知道輕重的人,山高皇帝遠的時候妄為也t就妄為了,真正進到了天子腳下,她自是知道收斂,也沒跟李恪的言語一般見識,一頭鑽進了車架中。
賀霄自從那日被沈北陌啃破了嘴皮子之後,就一直沒再露面了,李恪找到最前面去給他彙報情況,一邊走近一邊道:“二爺,那個郡主……”
賀霄心裏有點煩躁,也有點無奈,沒等李恪說完就直接道:“要馬就給她馬。”
妥協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總好過她發癫把事情攪得稀巴爛。
李恪一愣:“要什麽馬?”
賀霄也頓了頓:“那是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怕她再耍什麽花招……”李恪這麽一個岔打過去也忘了自己揣着的那幾句數落,盯着賀霄的嘴角問道:“二爺你嘴怎麽了。”
賀霄下意識舔了下,嘴唇這種每天都在動的地方愈合力要慢些,碰到了還是會有細微的疼痛,他想說被狗咬的,到了嘴邊又改了口:“天氣熱,上肝火。”
李恪不疑有他,附和道:“是,确實一這路跋山涉水的酷暑天氣大夥也都熱壞了,一會我就跟禮部的說說,去采辦些敗火的綠豆瓜果什麽的回來。”
八月初五,南邵郡主的儀仗正式抵達皇城。
大楚皇城地勢偏北,一年四季皆是風大,哪怕建築風格也都是端的一副大氣凜然的姿态,與南邵山谷中那些精心雕琢的宮殿很不一樣。
沈北陌又重新換上了一身大紅的朝服,車架從城外将她接入行宮的聲勢浩大,街頭巷尾裏圍觀的百姓,還有閣樓上吃茶吃酒看熱鬧的貴族子弟,全都好奇地打量着這位外來者,這位兵敗的前南邵公主。
即便是隔着一層簾幔,那四面八方而來的雜亂眼光也足夠帶來相當的壓抑,肆無忌憚的打量,偶有指指點點,公主的名號被輕浮談笑在平民百姓之間。
好像整個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她一個外人,在進入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朱雀大街前的爬牆藤花已經到了熟透的季節,風一吹落英紛紛,占據了視線,從車架頂滑落,比大楚公主出行時候後面跟随的女使灑下的還要好看的多。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喧鬧追逐着,大的帶着小的,往前擠了又擠,就想看看這傳聞中關外異族人的美人郡主能有多美。
結果一陣清風撩起簾幔,除了層層疊疊的華麗衣飾,一道露出的還有一雙沒有情緒的,狹長微挑的眼。
最年幼的孩子冷不丁鼻涕泡都給愣破了,站在在原地癟着嘴,覺得這郡主眼神好兇。
雜亂的人聲鼎沸一直萦繞着,直到車架進了朱雀大街,往碧落行宮而去,才算是終于安靜下來些許。
賀霄将人送進碧落宮去之後,就被一紙诏書傳進了皇宮裏面聖。
禦書房裏,楚乾帝正寫了副極其滿意的行書,心情正好着,卻見接親回來的賀霄整個人都陰郁着,與去時那種言語上的推诿還不大一樣,這模樣看着顯然是心裏揣上事了。
楚乾帝放下狼嚎,叫免禮後關切道:“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順利。”賀霄揖手起身,看着楚乾帝欲言又止,原是壓根也沒想好要怎麽去處理這件事情,剪不斷理還亂。
對于這門落在他身上的親事,之前出發的時候皇帝便已明了他的心意,賀霄自己也清楚,只要他夠堅持,天子不會真的強行非要他娶不可。
可一旦那樣做了,這南邵郡主勢必就會嫁到別人頭上去,不管是哪位宗親,那沈北陌甚至都撐不到新婚夜,就光是前頭的中秋宴,還有大婚前的宮砂禮,她都躲不過。
賀霄這幹巴巴的一句順利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這一反應讓皇帝感覺有些大事不妙,蹙眉詢問:“究竟是怎麽了,別給朕賣關子,老二,你這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順利的樣子。”
“……”賀霄有口難言,抱拳道:“紫砂渡的時候稍出了些意外,應是有心之人想借機挑撥紛争,但好在有驚無險,臣已名人徹查此事,想來應該快有眉目了。至于行程中其他事情,确實順利,南邵郡主已然入住碧落宮,臣是在為別的事情憂心,日前收到宋将軍的戰報,北邊不太平,天緬竟有蠢蠢欲動,幸而陛下高瞻遠矚,未雨綢缪。”
楚乾帝聽他這麽說才是松了口氣,“這些事情急不來,這天下分久必合,注定是要出現一個霸主完成大一統,這是大勢所趨,至于究竟這個位子誰來當,六國之中,總會見分曉。”
說完這句後皇帝又再重新将話題引了回來:“此番出使南邵,那位嘉寧郡主的樣貌秉性你都有所了解,可有什麽想說的?”
這話若是放在十幾天前他還沒發現沈北陌的秘密的時候,賀霄的嘴角能咧到天上去,這種上天注定的緣分世上有幾人能有幸碰到的?實在是神明眷顧偏愛,這根紅線牽得宿世姻緣。
但現在他只覺得神明瞎了狗眼。
“臣無話可說。”
楚乾帝微妙揚起眉,心裏自有打算,也沒再細細盤問,又再跟賀霄聊了些戰事之後便體恤他這一路辛苦,讓人回去好生休息了。
結果第二日一早,宮裏便傳出消息,說是長信宮的淳妃娘娘母親幼時在南邵生長過,多少也算半個故鄉人,體恤嘉寧郡主遠道而來,要去碧落宮探望一番。
聽到消息的時候賀霄正在練拳,滿身揮汗如雨,最後一拳氣勁橫生将木樁震裂。
男人的胸膛起伏着,慢慢回複着呼吸與心跳,他扶住已然裂開的狹長醜陋縫隙的樁子,從前看起來那麽結實,牢不可摧,結果說裂也就裂了。
賀霄腦子很亂,他知道事出必有因,就是他昨日在宮裏的表現叫陛下瞧出端倪來了,這才有此一出,先叫淳妃娘娘去探探虛實。
可這又關他什麽事,那沈北陌自己要逞能,英雄救美替青梅竹馬來探這虎狼窩,該有什麽下場,全是她咎由自取。
他沒有落井下石,已然是仁至義盡,難不成還有義務幫她隐瞞不成。
賀霄說服了自己,強行将那雜亂的心緒壓下,抽了旁邊的巾布擦汗,徑自沐浴。
然後鬼使神差的,騎馬去了碧落宮。
這座行宮原本是楚惠帝為淑貴妃修建的地方,那位娘娘一生就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整個行宮坐落在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之間,前庭後院種滿了奇珍異草,薔薇藤爬滿一整片牆壁,花團錦簇。
賀霄是悄悄來的,不想太打眼,只穿了身普通的淺色常服,雲團繡紋若隐若現在白玉一樣的顏色間,未着護甲,掩了殺伐氣,像個普通貴公子。
淳妃的儀仗還沒到,碧落宮的下人們已經在忙碌準備着了,賀霄不想叫人發現自己來過,畢竟若是有人問起,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走了這一趟。
賀霄一路從後門進去,叮囑了管事的不要跟別人聲張,然後第一眼就看見沈北陌穿了一身玄紫色衣衫,發間挽着一頂銀色飛翼冠,在一衆女使的簇擁下,穩穩壓了周圍人半個腦袋,不論身量,氣度,儀态,都是極其拔群的存在。
有那麽一瞬間,賀霄心裏雜亂的心緒,好像瞬間就給清空掉了,只剩下純粹的欣賞。
他承認他在被這個人深深吸引,很難抗拒。
賀霄打小就是沙場裏滾出來的鐵血性子,對一個男人該有的模樣,有着非常清晰且刻板的認知,比如男兒當精忠報國志在四方,比如胸懷坦蕩一言九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敢作敢當。
那麽,對一個男人産生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和畏畏縮縮懦弱膽怯不敢承認的窩囊樣比起來,哪個更沒種一些呢?這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天人交戰之際,沈北陌也看見了他,但只在樹下晃了一眼,那鬼一樣的男人就不見了。
戰場上摸爬滾打的将軍眼力何其好,沈北陌不可能懷疑自己看錯了,那狗東西這麽鬼鬼祟祟的,必然是心裏憋着什麽馊主意。
沒多久,碧落宮的女官将多餘的女使撤去庭外候着讓郡主好好歇息,沈北陌原本就不習慣置身于這麽多細皮嫩肉的姑娘家中間,人少些她也自在,她松了口氣舒展着脖頸筋骨,剛一經過屏風,冷不防一條結實的手臂橫了出來。
沈北陌本能反抗t還手,但對方顯然也料到了她的力道,出手極快力氣也極大,一個旋身将她換了位置,從屏風外壓到了樹幹下。
賀霄仗着身高優勢拿胳膊抵住她的鎖骨,很有技巧的壓制,在沈北陌将要爆發出擊的前一刻低聲道:“是我。”
沈北陌一猜就是他,賀霄這種壓人的姿勢是武術裏常見的,若是動真格的打架她倒也不是掙不開,只是那樣必然就會将動靜鬧大不好收場了,“我知道,來幹什麽,有屁快放。”
這個角度看過去,異族人那鼻梁與山根的連接弧度好看到有些犯規了,羽扇一樣的睫毛半遮住琥珀色的眼瞳,再往下的唇角緊抿着,昭示着主人的情緒不佳。
“我來确認一件事情。”賀霄盯着她,這句話自然而然便脫口而出了。
有些緣由,不需要編撰,船到橋頭,就自己出現在了腦子裏。
“什麽事。”沈北陌不喜歡被人這麽壓制着,但那力道跟身前擋了塊鐵板似的,輕易根本動不了。
賀霄的視線與她對上,鄭重道:“再親我一次。”
沈北陌上下看着他,覺得這人大約真的有病,賀霄迎着這端量的目光,不閃不避,做好了直面內心感受的準備。
他松開鉗制,站在了她面前,“就現在。來吧。”
沈北陌看着他這如臨大敵的認真神情,不解道:“你腦子撞哪棵樹上了。”
賀霄一旦做好了決定的事情,輕易便不會退縮,他今天就要将這亂麻給扯清楚,誰都無法阻止。
沈北陌遲遲沒有配合的意思,他便直接上了手,扣住她的後頸,俯身下去的時候,屏風外的女官道:“郡主,淳妃娘娘來了。”
賀霄的唇停在了離她不過一指的位置,能感覺到彼此溫熱的氣息,這個時候把人的嘴親腫了去見鸾駕,顯然不合适。
“淳妃娘娘原是相府嫡女,天資聰穎過人,細心仔細,陛下遣她來相看,你要注意言行。”賀霄沒有動,維持着動作,低聲囑咐着。
“應對不住淳妃的話,讓錦瑟來庭院梨樹下尋我。”
賀霄說完後直起了身子,給她讓出了身位來,安然盯着她,“去吧。”
他這般特意趕來提點,沈北陌卻是完全不領情,連個謝字都沒有,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在他臉上掃了眼,撞開他側着的胸膛,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了。
賀霄轉過身來靠在樹下,有點疲憊地捏着眉心揉了下。
廳室裏,淳妃坐在首位上飲茶,遠遠便見一抹高挑的紫色身影昂首闊步而來,步履生風,姿态若那池中挺立的蓮,生生叫人看出了将門風範。
先看氣度,再及近前,模糊的面相慢慢顯露,淳妃心下忍不住驚訝。
怪不得都說這位異族公主是南邵第一美人,這模樣生的也太出挑了些,豔而不俗,灼灼若朝華,是尋常脂粉無法企及的程度。
淳妃此番是帶着任務來的,先是跟沈北陌寒暄了幾句,後又閑聊般詢問了一些她在南邵皇宮時候的舊事,也并非是懷疑什麽,只是想從言談中探探這一位的脾性是否好相與。
沈北陌都一一答了,這淳妃甚至還會幾句草原話,談笑風生着請她指教。
“我聽陛下說,郡主在紫砂渡還出了些意外,叫你受驚了,但日後在皇城裏,斷斷不會再有此種事情發生。”淳妃說着,想去拉她的手寬慰一二,被沈北陌躲過去了。
賀霄是個武人,摸不出她手上常年練武的粗糙,不代表這心思玲珑的後妃摸不出來。
沈北陌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冷淡模樣,“如此甚好,還望說到做到。”
淳妃并未被這舉動受挫,又再接着與她說了些別的話題,沈北陌壓根就沒心思聽了,她大小就是個不愛文墨喜歡舞刀弄劍的性子,被屋裏的熏香熏得頭暈,視線飄向外面庭院裏的梨花樹。
然後便遠遠地跟賀霄對上了視線。
男人站在樹下,現在不是梨花開的時節,滿樹郁郁蔥蔥的全是綠葉,照過陽光影影綽綽落在臉上。
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這樣的日子才剛開始,她就已經有點要受不了了,但這樣的日子,卻是以後一眼望到頭的日複一日。
可兵敗之下,又有誰的日子是好過的呢,成王敗寇,輸了就得任人魚肉,陛下遠赴邊陲湘州,其他百官宗親官眷也都被發配各個屬地,大家都在寄人籬下,這還不是最打緊的,一旦大楚有個什麽苛捐雜稅下來,最苦的還是南邵的千萬百姓。
誠如賀霄所言,最不該氣餒的就是她了,接近天子,接近政權中心,得想辦法,護佑南邵子民。
淳妃還在說話,沈北陌的思緒游離着,恍惚竟是好像看到那樹下的男人在往這邊走來。
她定睛回神再看,可不就是賀霄昂首挺胸大步流星過來了。
淳妃顯然也是沒料到賀霄會在這,迷惑對沈北陌問道:“這……賀将軍是剛來,還是也正巧在郡主這?”
就這麽片刻的功夫,賀霄就已經跨步進來了,揖手道:“微臣參見淳妃娘娘,娘娘金安。”
“快免禮。”淳妃看了眼賀霄,又不着痕跡看了眼這位南邵郡主,心裏好似明白了些什麽,若有所思調侃道:“可真是巧,将軍也在此處,倒是沒聽着說呢。”
賀霄道:“也是剛到的,聽聞娘娘在此處,便來問個禮。娘娘與郡主在聊些什麽?賀某能否讨杯茶水一道坐坐。”
淳妃失笑,一邊對女使吩咐道:“這話說的,快給将軍上茶。”
沈北陌一聲不吭看着這兩人談笑,有賀霄接了話頭過去之後她就能正當名分走神了,聊了一會之後淳妃瞧着時辰差不多了,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給後面的中秋宮宴做鋪墊,便起駕回宮了。
送走了淳妃之後,賀霄回頭看了眼松下氣來的沈北陌,正端着茶盞喝了一大口茶。
他徑自坐到了她對面,一堵牆似的,雙臂環胸直勾勾地盯着她打量,問道:“剛才我進來之前,淳妃娘娘跟你說什麽了,露出那副表情。”
“我什麽表情了。”沈北陌将空盞放下,不鹹不淡随意道。
“你少裝蒜,我都看到了。快說,跟你說什麽了。”賀霄催促道。
沈北陌是真想不起來那娘娘文鄒鄒的都繞了些什麽話,搞不清楚這男人又在故意找什麽茬,“賀将軍,你身為三軍主将這麽閑的嗎,沒點正經事情做?”
賀霄氣結,好心給當成驢肝肺,剛才就不該沖動進來,“行,我吃飽了閑的。”
沈北陌起身出去透氣,走前還不忘再擠兌一句,“閑的慌跑兩圈,別天天不幹正事就想着找女人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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