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中秋宮宴(2)

中秋宮宴(2)

沈北陌給他嗆得一頭霧水, 這男人下午要她別說話,現在又成了為什麽不說話,她本就壓着火, 一點就着了:“你吃錯什麽藥了一會一個樣, 有病就去看大夫,別天天跟我這發狗瘋。”

她一邊說着一邊掉頭就走, 賀霄氣急了, 但靈珑是假名字,叫郡主又太沒氣勢, 越是這種時候越容易連名帶姓的叫人,沈北陌三個大字幾乎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

賀霄往前攆了兩步要抓她肩膀, 這時茶花樹後忽然跑出個小姑娘,鬼探頭一樣要跟沈北陌迎面撞上, 沈北陌眼疾手快護住那姑娘的小肩膀, 腳下步子踩得穩, 輕巧的旋身就避過了勁,身上的衣裙飛旋起來跟跳舞似的, 輕盈極了。

“小心點。”沈北陌将那小姑娘放開,她轉得太快,頭上的銀釵也飛出去了一支,落進了山茶樹裏, 好在只是裝飾用的一支, 沒正經挽頭發, 掉了也沒太影響發髻。

小姑娘看起來約莫十來歲的樣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 睜得大大的,仰頭盯着面前美豔的大姐姐, 舍不得眨眼睛。

“小主子!跑慢點小主子!”後面的侍女這才終于追了上來,不認得南邵郡主,卻是一眼看見了疾風王賀霄,趕緊俯身行禮:“奴婢參見王爺。”

賀霄還沒來得及叫免禮,就見自己那幼妹滿眼亮晶晶的,呆了片刻後回神第一件事,就是鑽進了那棵山茶樹,将樹梢晃得花枝亂顫。

“雅雅,出來,你在裏面幹什麽?”他那幼妹情況特殊,從小便得長輩們多關注些,賀霄上前撥開樹枝,菁雅公主就已經眯着眼鑽出來了,跟只小猴子似的。

小公主手裏抓着沈北陌甩出去的那支銀釵,獻殷勤似的跑到她面前,仰頭遞過去。

沈北陌接了,順手往她光潔的腦門上随意點了下,“謝了,小孩。”

她往前要走,菁雅公主卻是雙手拉住她的袖子搖了搖,沈北陌斜眼看過去,只見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像急切想傳達什麽情緒,她問:“還有事?”

“她不會說話。”賀霄擔心菁雅惹了沈北陌那暴脾氣要吃虧,招手道,“雅雅,過來。”

菁雅公主忽略了賀霄的話,只持續晃着沈北陌的手,她連蒙帶猜從那眼神中看出了小姑娘的意圖,大約是想讓她将釵子戴回頭上去,于是坦言道:“我不會。”

別說是這裏沒個能照臉的銅鏡,即便有,沈北陌也不會弄這些個姑娘家的玩意,與其随便往頭上一插惹人笑話,倒還不如缺一支。

菁雅公主頓了頓,似在思考這句話,然後拽着沈北陌的力道又再加大了些,連蹦帶跳要拿她的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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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陌再如何傲慢狠厲,對姑娘家也向來是謙和的,尤其是這種還未長大的小姑娘,她順着她的力道,脊背筆挺蹲了下去。

沈北陌蹲了個十分漂亮的軍姿,任由這小姑娘比比劃劃,将銀釵戴了回去。

賀霄在後面看着她的挺拔的背影,這一幕太和諧,很難将她與沙場上揮動千機傘收割性命的畫面聯系在一起。賀霄忍不住想,她竟也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就在這時,太監高亢的通傳道:“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

正主一到,銅雀臺裏烏泱泱跪了滿地的人,所有人都在行禮問安,唯沈北陌一人站在那,視線随着那大楚皇帝偉岸的背影往高臺去。

沈北陌心裏很明白現在自己的處境,也明白南邵的處境,這個時候不該講什麽尊嚴什麽骨氣,她是該有此一跪的。

但即便心裏這麽想着,身體也是該死的誠實,她僵硬着,滿身的傲骨支撐着,一時之間還沒做好準備,無法去跪這侵略自己家國的敵皇。

然後賀霄照着她的腿彎一邊一巴掌,硬是将人拍得失了重心,順勢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沈北陌跪在他前面,回頭剜過來的那一眼若能有實質性的傷害,能把賀霄活剮了。

賀霄一點沒在心虛的,眼神警告她,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沈北陌也同樣回以了一個眼神,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很快,楚乾帝便叫了平身,一衆皇親悉悉簌簌歸位。

沈北陌心氣不順,人也跟着倒黴,一個端酒的宮女照着往身上撞,撒了她手腕袖口濕淋淋的。

“奴婢該死,請郡主恕罪!”那宮女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動靜引了周圍的視線,楚乾帝的目光也瞧了過來。

隔着一段不算遠的距離,那位南邵郡主的儀容盡數落入眼中,美豔中帶着掩蓋不住的尖銳,尤其是那雙眼睛。

楚乾帝回想起淳妃的描述,說這位郡主是個心氣高的,雖然舉止言行并未越矩,但那是隐忍所致。

“必非池中物?”當時楚乾帝聽見這般高的評價,心中難免勾起了些好奇,然後淳妃略作思忖,又想出了個更貼切些的形容。

“困獸。”她說。

野獸落入籠中,礙于天威不敢造次,即便暫時看起來服從了,也只是表象,來回踱步的焦躁,眼神間流露的漠然與敵視,這些都代表着心底并未心悅誠服。

但誠服也分很多種,有人真正發自內心,也有人被膽怯惶恐擊碎壁壘,懷柔還是威懾,對待不同的目标,自有不同的拆解。

只一眼,沈北陌便避過了目光,那個皇帝的眼神,洞察力太強,好像能透過眼睛看到人心底去。

“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帶郡主下去整理一下。”一個女官呵斥道。

沈北陌沒那麽多事,本來準備甩兩下找塊巾布擦擦就行,但既然有機會能離席,她原本也不想在這裏應對這些場合,配合的就跟着走了。

幾個宮人将她領到了後面屋子的裏間,用溫水正清洗着,忽然一個小腦袋從屏風探了進來。

是之前那個不會說話的漂亮小公主見沈北陌離席,又跟過來了。

小姑娘找到她的時候眼裏都有光,笑嘻嘻跑過來,雙手遞過一方精致的繡帕,顯然是給她擦手用的。

“給我的?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沈北陌并未用那濕漉的手去接她那一看就很矜貴的帕子。

被拒絕的小姑娘喉嚨裏哼哼唧唧的搖着頭,嗯了兩聲表達情緒,又将帕子往她手裏塞。

宮女們下去倒水找香膏給她擦手,一個兩個都下去了,就剩下了一個剛才端盆進來的小太監,伏着腰,垂着臉,從角落裏靜悄悄往前走了些。

沈北陌狹長的眼尾掃過去,淡漠盯着他。

電光火石之間,那太監果不其然忽然暴起,一根軟鋼絲直接沖上來要勒住沈北陌的t脖子,錦瑟被吓得大叫:“來人啊!有刺客!!”

後屋外駐守的幾個侍衛立刻沖了進來,但敢孤身行刺的刺客身手必當了得,那太監跟侍衛纏鬥,分毫不落下風,二對一之下,幾個回合下來都拿不住人。

菁雅公主被吓懵了,縮着腦袋直往沈北陌懷裏鑽,前面擋着錦瑟,還有另一個持刀的護衛在給自己壯膽:“郡主莫怕,小人必當拼死保護郡主安危。”

四個人,唯有被刺殺的郡主本人坐得最穩當。

沈北陌蹙眉盯着前面打鬥的幾人,那幾個侍衛身手平平,壓根不是刺客的對手,不出所料根本撐不住幾個回合。

銅雀臺外的侍衛倒是多,可這時間卻是頗有些尴尬,若她親自動手,萬一給外面沖進來的侍衛給看見了就不好辦了,可眼前剩下的這個三腳貓,實在不像有本事能撐到救兵進來的樣子。

菁雅公主喉嚨裏發出可憐的小貓似的嗚咽聲,眯眼偷看到了前面兩個侍衛被一刀一個抹了脖子,吓得更兇了,渾身都在發抖。

這時一個淡定的聲音對她說:“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這些,晚上容易做噩夢。”

沈北陌把菁雅手上攥緊的那塊繡帕抽了出來,麻利的蒙住她的眼打了個結,公主一時間忘了害怕,眼皮上溫熱一片,全是自己手心的溫度。

那太監已然沖過來了,手裏持着刀,唯一剩下的那個侍衛攥緊武器,大叫着就要跟他拼命,忽地後頸被人攥住,然後手腕一疼,刀被劈落。

沈北陌單腳将刀踢起又回到了自己掌中,年輕的侍衛滿臉詫異,被那絕美臉上的從容不屑給晃了眼睛,他聽見她說:“看清楚些,一會問起,這是你打的。”

撂下這句話,金尊玉貴的郡主親自操刀上前一步,裙擺都跟主人一般有氣勢,刺客已至身前,大開大合的第一刀下來,‘铿锵’一聲對撞,刀身發出前所未有的哀鳴。

緊接而來的便是落雨般的連殺,只見那南邵郡主腳穩刀穩,每一步上前都走得堅實又輕松,那刺客被她強悍的力道刁鑽的角度砍得被動防守,突的一腳似閻王索命蹬在胸膛正中間,刺客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屏風上,被劈開的碎木紮穿了後頸,死絕了。

沈北陌将侍衛刀在手裏轉了個劍花活動手腕,沒過到瘾,回身又走回錦瑟身邊,她正抱着菁雅公主的腦袋,捂着孩子的耳朵,也給吓得夠嗆,還在沖她點頭,示意自己捂好了。

沈北陌沖她笑笑,比了個大拇指,這才重新看向那個滿臉懵圈的年輕侍衛。

看着眼熟,好像就是當時紫砂渡那要救她反被踹了一腳的那一個小卒。

“你要聰明,這潑天的功勞全是你的,若敢說出去一個字,”沈北陌站在他身邊,二人幾乎一般高,她單手掌住他的腦袋拉近了些,緩聲道:“我有多少本事,別人不會信,但你,會體會的很清楚。”

然後她将人放開,提着刀柄遞過去,露出一個溫和的,讓人頭皮發麻的笑來:“升官發財還是死全家,我想這不是個選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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