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身份

身份

大楚皇城的冬日寒的總是早一些, 深秋一過,仲月的尾聲便迎來了第一場雪。

賀霄回到府裏的時候特意沒讓通報,沈北陌趁他不在的時候偶爾會去後院練練武, 這也是他偶然一次碰上發現的, 後來就經常靜悄悄的去園子的拱牆後偷看幾眼。

庭院裏的梅花開的正豔,雪花映紅梅, 沈北陌穿得單薄, 也沒有武器,只折了支帶着花苞的樹枝, 仿作長劍,動作行雲流水, 姿态矯捷又有力量。

每次看她練武的時候,賀霄心裏都會湧上一股沖動, 覺得這樣驕傲炙烈的一個人, 本來就該是屬于更廣闊的天地, 關在這宅院裏面舞樹枝,真的太可惜, 也太委屈她了。

要不然,放她走吧。

讓她擁有自由的狀态,不用這樣虛與委蛇,然後他再去接近最真實的沈北陌。

但念頭是一回事, 賀霄心裏也明白這事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 南邵郡主入京的意義重大, 若非是身上擔了太多人的性命,以沈北陌的身手, 原本也輪不到他來放,自己就能一走了之。

樹枝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刀劍, 中看不中用,一些動作也沒法耍的盡興,沈北陌收着力,沒幾下也還是給甩折了,她覺得掃興,扔了斷枝。

賀霄的視線跟着樹枝落到地上,腦子裏忍不住就在琢磨着千機傘的下落。

那把神兵除了沈北陌之外誰都用不了,那些靈活精巧的關節稍微受到一點外力的幹擾就像是活物一樣挪動,一個不小心就會削斷手指,當時幾個工匠費了好大心力才終于成功将它綁好,現在已經是封存在國庫裏了。

如果能把千機傘還她,那她該有多高興啊。

但這又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賀霄思來想去,覺得她這麽嫌惡他也正常,要娶她的時候嘴上說着什麽實權能幫得上忙,結果這也辦不到那也辦不到。

有什麽借口能送件像樣的兵器給她就好了,她肯定會收。

賀霄心裏這麽琢磨着,巧的是沒過幾天就等來了一個機會,山北屬地進貢來了一批奇珍異寶,聽聞裏面有一柄精致稀罕的抗風傘,通體都是上好的紫斑竹制的,韌性強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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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東西一到珍寶庫,賀霄就跟楚乾帝請了恩典,硬拖着沈北陌跟他走了一趟。

“王爺,就是這個了,山北地區風大,他們特制的抗風傘呀,特別結實,但往往笨重不好挪動,這一柄珍貴就珍貴在材質上,用紫斑竹做的,那東西只有山北才産,而且量少,撐起來比宮裏娘娘們的鸾駕還漂亮呢。”

珍寶庫的官吏們讨好的勾着腰,将二人引到了那柄修長的竹傘面前。

那傘自己一個人孤零零架在石頭裏,通體烏亮,泛着幽幽的紫色,傘柄修長,特制之後還是保留了竹子節段的外形特性。賀霄一眼就給看中了,興致盎然的圍着轉了兩圈,不住去看她的神色。

但沈北陌的心思卻是沒在傘上。

“這裏面的東西,都是用來賞的?”她目光經過某處後,沖身邊人問道。

賀霄一聽她動了心思,甚是高興,回答道:“是,但你若有什麽喜歡的,咱們就直接帶回去,我跟陛下請了恩典,就是特意帶你來挑的。”

“什麽都行是吧,”沈北陌也不客氣,直截了當揚了揚下巴指道:“我要那支玉釵。”

賀霄一愣,順着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支通體透亮的白玉釵,雖然漂亮,但看起來跟尋常首飾沒什麽不同。

不像她會喜歡的東西。

大太監已經笑眯眯去端了過來:“王妃好眼力呀,這是南海來的冷翡,更稀罕的是上面的雕工……”

沈北陌拿在手上,左右打量了幾眼,覺得跟靈珑的那支非常神似,滿意道:“就它了。”

“我看你平時也不愛用什麽簪子的,不都是戴個冠了事。”賀霄眼神往她頭發間飄忽游移,始終覺得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只是礙于身份,只能挑些女兒家的玩意罷了,“我看那柄竹傘真的挺不錯的,手感也好,你不仔細瞧瞧?”

賀霄還想将人往那邊引,沈北陌冷淡掃眼問他:“你挑還是我挑?你挑的話你自己随意,我走。”

賀霄頓了頓,也不明白哪出問題了,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朝她示意,“你挑,你來。”

沈北陌最後還是帶走了那支玉釵,裝在盒子裏,小心存放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能還給靈珑,但東西拿在手上,總歸是有個念想寄托。

沈北陌心情尚可,結果當天晚上剛沐浴完,還是見賀霄單手抱着一只修長的木盒進門來了。

他将東西放在桌上打開,裏面躺着那柄泛着紫光的竹傘,興沖沖朝她道:“拿起來試試?我覺得你肯定喜歡,連長得都跟你一樣,細溜高挑的,漂亮又有氣勢。”

男人眼睛亮晶晶的,“那釵子是你挑的,這傘,就當是我送你的,成嗎。”

沈北陌淡淡睨着那把傘,在珍寶庫的時候她就看出他的意圖了,太明顯。

她盯了一會,眯起眼打量着,忽地問道:“為什麽要送我傘。”

沈北陌緩緩走近他,走近那柄竹傘,這句話帶着深意,仿佛是觸碰到了某個微妙的層面上,賀霄很快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勁,神色如常問道:“你不喜歡?”

沈北陌站在他面前,這個距離能清楚觀察到男人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又問:“為什麽覺得我會喜歡傘。”

賀霄不解笑了聲,“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那支釵子?幾乎沒都怎麽見你戴過。”

他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并不像是猜到了什麽,沈北陌轉念想想也t覺得自己多心,若說真有疑窦,這種試探方式也過于兒戲了些。

她睨了眼那把傘,賀霄見她神情像是松下來了,也是真好奇她喜歡什麽樣的首飾,稍微給點好臉色就打蛇上棍追問道:“還沒答我呢,那釵子有何不同之處?是喜歡玉器多過金銀?”

沈北陌冷淡地拿出了那柄長傘,紫斑竹堅硬,配合綢緞繡出來的紫雲紋傘面,精致漂亮,但到底是北地的抗風傘,造型比女兒家喜歡的那些玩意還是有很大區別,弧度流暢利落,收攏後頂端嵌着的菱形紫晶石像未開鋒的槍頭。

沈北陌揚起手,那冰涼的晶石就這麽抵在了賀霄的咽喉處。

她半真半假指着他,頗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又好像只是在單純的試了試手感,說:“少打聽我的喜好。”

賀霄被她這副不恭不敬又有些玩世的模樣給飒到了,女将軍的眼神就是不一樣,不經意間就能流露出這種堅定的鋒芒,偏她還生了一雙笑眼,看誰都像在嘲笑,這兩者一中和,成了一種獨有的味道。

他閑散地站在那,一動不動任她指着,換了個她一定會回答的話題:“之前跟你說過,陛下準了我南邵巡撫一職,這兩個月我跟內閣大臣也商讨了許久,這幾日就要上奏批文了。”

賀霄笑着朝外揚了揚下巴,引誘道:“那奏章就在我書房裏,想不想去看看?”

沈北陌輕巧地收了傘,擱回了盒子裏,散漫刺他道:“看了又如何,能依我說的改?我說要南邵戶戶年收百石糧,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能做到?”

賀霄是真的在這件事上下了功夫認真鑽研的,哼笑道:“你少來這些,當我沒瞧過前幾年的案本?南邵多山多水,能适合農耕的土地舉國也沒有多少,再加上那漫長的雨季,近十餘年糧食都是個大問題,即便是最好的豐年,也不過就一戶八石糧罷了。你看不看?土地改革和稅收都是民之根本,我可是熬了好些個時日跟那群老古董掰扯出來的,打仗都沒花過這種心思,你要下回再想起來問,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沈北陌半信半疑眯起眼,一來是覺得就他這直杵杵的腦子能想出什麽利好的法子來,二來也是覺得這男人不會有這麽好心,真的為南邵百姓着想。

賀霄見她态度有所松動猶豫,心情大好,當即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外拽:“走走,去看看,現在就去,幾步路的事猶豫什麽呢,南邵的事情都不上心了。”

書房裏,賀霄獻寶似的将那奏章攤開在她面前,笑道:“雖然陛下還未正式蓋印,但一些細則基本已經幾輪商讨過了,明兒個早朝就是走個過場。”

沈北陌眼睛快速掃着,賀霄撐手在她身邊瞧着,這些政改的內容雖然有些地方也并不完美,但收緊的之處大多都在城防及徭役,其他的民之生計,對比之前的南邵,絕對是有所優化改善的,只要她此前也關注過這些國家大事,必能看得懂其中的門道。

她正色起來的側顏煞是好看,賀霄見她看的認真,視線不自覺就瞟到了她的頭發上。

像深秋成熟的栗子,發質偏硬,不像那種柔軟細膩的綢緞,像反着光澤感的紗線。

“你這發色,真好看,像父親還是像母親?”賀霄牽了一縷發尾在指腹間磨搓了下。

沈北陌頓了頓,閱讀的動作忽地就停住了,賀霄被她看過來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然後才猛地反應過來,靈珑公主的生父是前南邵皇帝,那這異族發色還能是像誰。

男人輕咳了聲,改口道:“想起來了,你母妃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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