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是客人

是客人

梅花盛放的石桌旁, 美人淺笑，少年低語，像一副生動的畫卷, 但宋修遠此時只覺得眼前這一幕非常紮眼。

他低下頭，雙手輕擡，行禮道：“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免禮吧。”蕭寧儀沒有起身，只是托着下巴朝這邊瞟了一眼, 擡眸問道, “宋大人今日前來, 有事？”

宋修遠卻沒立即回話，而是先站直了身子, 俯看向坐在一邊的韓子陵，沉聲道：“我與長公主殿下有話要講，還請韓小公子先避讓一下。”

韓子陵擡頭，對上了宋修遠不善的眼光。

他臉上的笑也凝住了。

韓子陵沒說話, 他看了眼長身玉立的宋修遠，又把目光轉向一臉慵懶的蕭寧儀, 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他離開後兩人獨處的畫面, 一時竟不願意起身。

他不再看宋修遠，而是轉向蕭寧儀, 雙手托臉, 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殿下, 真的要我避讓嗎？”

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 眼神裏帶着懇求, 語氣裏也含了幾分撒嬌。

以前他在家裏露出這幅表情, 願望就能被實現，而他現在想要的是留下來。

果然, 這個方法還是有用的。只見蕭寧儀的唇角多了一抹冷笑，她站起身來，朝宋修遠道：“宋大人是不是昏了頭，這裏是長公主府不是宋府，何時輪得到宋大人來管我的客人了。”

宋修遠分毫不讓，“是客人，還是情人？”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裏卻冒着火。

蕭寧儀又走近了幾步，表情裏也帶了些挑釁，“是什麽人都好，與宋大人何幹？”

宋修遠的目光在蕭寧儀的身上停留了半刻，然後迅速轉開，嘴角下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Advertisement

等他再次把目光轉回來時，輕嘆了一口氣，眉宇間那股不容侵犯的高潔消散了不少。

他說道：“就算宋某的想法對殿下不重要，殿下也該顧及自己的清譽。”

“雖此事只是韓小公子一腔熱情，但其他人未必不會誤會了殿下。”

說完這句後，宋修遠不再看向蕭寧儀，而是把矛頭對準一旁的韓子陵。

“韓小公子，即使你心儀殿下，也不該不顧她的名聲，在殿下還有婚約在身時屢次三番上門。”

“宋大哥的意思是即使我想追求殿下也該等殿下退婚後？”韓子陵也站起身來，他雖年齡小些，倒比宋修遠矮不了多少。

兩人在站在石桌旁，氣氛有些僵持。

“正是。”宋修遠站直了身子，“殿下一日未退婚，韓小公子便該守禮。”

韓子陵一時沒有說話。

宋修遠緊擰的的眉頭略松了一些，他朝院門所在的方向示意，“既韓小公子已然明白，不若從現在開始？”

他本以為韓子陵會氣呼呼地離開，誰知韓子陵卻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那宋大哥，你打算什麽時候退婚呢？”韓t子陵歪着腦袋笑着問道。他的笑容很燦爛，連頰邊的兩個酒窩都清晰可見。

宋修遠噎住了，他這簡直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不過他沒有避讓，而是轉頭地去看蕭寧儀的眼睛，“這話就要問長公主殿下了。”

宋修遠以為長公主這次還會像之前一樣耍賴甚至調戲他，或者嘲諷他不要癡心妄想。

但都沒有。

蕭寧儀只是站在原地，淡淡道：“好呀，那就半個月後吧。”那時，宮裏假孕的消息就可以放出來了，到時候就不需要這個八卦幫韓家拉熱度了。

宋修遠怔住了，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而一旁韓子陵臉上狂喜的神色更襯得他此時無比狼狽。

……

宋修遠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行禮離開，又是怎麽回到禮部官署的。讓他印象深刻的，只有那雙冷淡的眼。

而很快，宋大人吃醋怒闖公主府，與韓小公子對峙卻落了下風的八卦就傳了出來，給大家喂了一口大瓜。

“天吶，沒想到宋大人居然會輸，他那才學，那氣質，不比韓家小公子強？”

“你懂什麽，長公主選驸馬又不是選狀元，宋大人經常板着個臉，哪有那笑眯眯的韓家公子讓人舒心。”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那肯定的，我最懂了。”

“……”

宋修遠面無表情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旁邊茶館裏的議論聲傳入他的耳裏。

“不讓人舒心麽？”他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又覺得此舉甚傻，苦笑一聲，放下手繼續朝前走去。

……

時間過得很快，太後的壽宴轉眼将至。

禮部的氣氛很是緊張，不僅是因為太後壽宴事關重大，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更是因為主管此事的禮部侍郎宋大人近日心情不佳，容易黑臉。

連他的好友陸餘都不敢在此刻觸黴頭，何況是禮部的同僚和下屬們，所有人都秉着一口氣，行事謹慎。

在這雙重壓力下，這次壽宴辦得非常成功，禮部上下都收到了嘉獎。而作為主導此事之人，宋修遠更是在早朝上被陛下單獨表揚。

金銮殿內。

程芷坐在龍椅上，朝下方溫和笑道：“宋愛卿，此次太後壽宴籌辦得甚是周到，朕心甚慰。”

宋修遠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禮：“陛下過譽了，此事并非臣一人之功，能為太後壽宴盡心力，是臣的榮幸。”

程芷點了點頭，繼續道：“朕明白愛卿的一片忠心，但該賞的還是得賞，宋愛卿可有什麽想要的獎賞？但說無妨。”

宋修遠頓了一下，似乎在沉思。

而其他朝臣的目光也投了過來，不少人在心中猜測，宋侍郎或許會提出取消太後娘娘賜婚懿旨的請求，畢竟此事最近讓他頗為困擾。

而且，這也是事關仕途之事。甚至有人揣測宋侍郎最近如此拼命工作，說不得就為了争取今日這機會。

朝堂上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在等着宋修遠的回答。

宋修遠終于擡起頭來，他的目光堅定而誠懇：“陛下，若臣有所請求，那便是希望能夠繼續為朝廷效力。若能得陛下的恩準，讓臣在任期內推行幾項改革，那便是對臣最大的獎賞。”

一旁，陸餘和廖倜司面面相觑，皆面露不解。

下朝後，陸餘實在按捺不住好奇，追上走在前面的宋修遠，開口問道：“今日這麽好的機會，宋兄為何不提退婚之事？”

廖倜司也在旁邊附和：“雖長公主屬實美貌，但宋兄也不要為此誤了仕途。”

“多謝陸兄和廖兄關心，宋某心中已有成算。”宋修遠應道。

看宋修遠的語氣不似作僞，陸餘和廖倜司也放下心來，轉而聊起了朝廷上的事務。

宋修遠随口應着，目光卻不自覺地望向長公主府的方向。

他确實想退婚，但卻不想在這個場合提出，要不全京城就要傳遍宋侍郎再次拒婚的風言風語，有些長舌的人說不得還要編造出長公主因為與他人牽扯而被嫌棄之類的難聽話。

他不想她的名聲因此而受損。

而且，既然她說半月之後退婚，他便信她，等一等也無妨。

宋修遠的腳步一頓，還有一個他不想承認卻無法忽視的理由：他不想那麽快地斷掉和她之間的這個關聯。

……

下朝後不久，蕭寧儀就收到了程芷派人送來的信件。

裏面寫着的正是今日在朝堂上發生的事。

她擡眼快速地掃了一遍紙上寫的內容，嘴角逐漸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完後，她起身走到炭火爐旁，把信紙扔了進去，火爐裏炭火正旺，橙紅色的火光很快吞噬了上面的字跡。

“水秀。”蕭寧儀朝外面喊了一聲，水秀應聲進來。

“你去張太傅的府上遞一張拜帖，就說本宮最近在書法上有所困惑，希望張太傅能幫忙指點一二。”

“奴婢遵命。”

……

次日上午，蕭寧儀應邀去張府拜訪。

她和張太傅在書房裏聊了很久。

無人知道兩人聊了什麽，但當天下午，京城裏那個最受關注的八卦就有了新進展。

“你聽說了嗎？長公主請旨退婚了，太後收回了賜婚的懿旨。”

“啊？我傷心了，我昨天才跟人賭的宋大人會贏呢，嗚嗚，我的五文錢啊。”

“不知道太後會不會再下賜婚懿旨，宋大人有的牌面我韓小公子也要有。”

“什麽，你支持的居然是韓小公子？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言盡于此吧。”

“……”

這些風聲也傳到了太傅府上。

張太傅站在窗邊，望着院子裏已有凋謝之相的臘梅，輕嘆了一口氣。

他還記得白日裏，長公主說的那些話。

“希望我那學生沒有陷得太深吧。”他捋着發白的胡須，面露憂色。

身後，管家的聲音響起。

“大人，那些畫都燒了。”

“好。”張太傅應道，卻沒有轉身。

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居然有幾分佝偻之态，管家看着這背影，恍惚覺得自己老爺今日似乎看上去老了好幾歲。

室內寂靜無聲。

只有炭火爐還在燃燒，畫被燒得差不多了，只有角落裏的“閑山道人”的印章隐約可見。

……

這場傳了半個多月的八卦終于落下了帷幕。

韓相松了一口氣，他終于可以繼續找晉王爺商議兒女婚事了，明明是自己先露了口風，結果又晾了對方那麽久，實在是不好。

另一邊，晉王爺最近也算春風得意。

雖被韓相擺了一道有些不爽，但這些日子他借着賞畫的名義辦了幾場聚會，也拉攏了一些人。

陛下子嗣有虧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很多人又聽到他露出篤定口風，便也表了幾分意向，估計是想着給自己留條路。

現在，只等他拿到關鍵證據，一舉點破陛下女扮男裝之事。

屆時，這些人自然會推舉他上位。

只是，讓晉王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沒等到宮裏的內應拿到證據，就先等來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