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這茶水

這茶水

崇德殿裏。

巨大的紫檀木龍案前, 晉王爺正在低頭禀告着，他的額頭上慢慢滲出了汗。

陛下問的問題全是關于他折子上的內容，他也并非應答不上來, 但此時的氣氛卻讓他難受。

太反常了，實在是太反常了。

他邁進崇德殿時，以為迎接他的會是暴怒，至少也是試探。

可這些全都沒有。

今日早朝時發生了那麽多事, 陛下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和他讨論着這些并不重要的宗學教育之事, 明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叔，對于‘廣納賢才以為師’這條谏言, 你認朝中誰合适呢？”程芷的聲音再次響起。

“臣以為……”他硬着頭皮對答着。

“哦，那‘培養君子之風’又當如何做呢？”程芷看着俯身答話的晉王爺，餘光卻瞟向殿門的方向。

她下朝時就遣人往映月宮去了，月月這會也該收到消息了。

……

另一邊, 映月宮裏。

柳聽月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一位身着青色太監服飾的人正面無表情地禀告着今日早朝時發生的事。

“陛下暈過去後, 晉王爺便……德公公反對, 但……，之後吳院判趕來……”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并不像一般太監那般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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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以太監的身份守在程芷身份的暗衛金甲, 今日早朝時他也一直在金銮殿中, 目睹了發生的一切。

柳聽月認真聽着, 時不時還會問上幾句。

她沒想到早朝時居然發生了這麽多精彩的事, 尤其是金甲說到李太醫莫名摔倒和晉王爺幾次被打斷步伐節奏時,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石桌上橫放着的毛筆，心中暗自好笑, 這道具還挺給力。

“娘娘，情況就是這樣。”金甲終于轉述完今晨朝堂上的暗流湧動。

柳聽月輕輕點頭，問道：“除了這些，陛下還有讓你傳什麽話給我嗎？”

“陛下并未多說，只道她此時正和晉王爺在崇德殿議事，”金甲沉吟道，“若是娘娘想過去，屬下可帶娘娘從側門進入。”

“好，你略等我一會。”柳聽月起身進了屋，金甲垂首在外面候着。

她邊打開一個精致的紅木箱上的銅鎖，邊思索着程芷的用意。

從前，晉王爺總擺出一副與世無争閑雲野鶴的姿态，她們也不好明面上對付他，但今日晉王爺主動走到了臺前。

無論是陛下的突然暈倒，還是他執意看診的異常，他那閑雲野鶴的假象都算是被自己親手撕下了。

之前，是暗鬥，如今，就是明争了。今後，她們揭示他的真面目也更站得住腳了。

“或許今天就能得到些關鍵線索。”木箱打開，柳聽月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巧的白色瓷罐，小心翼翼地揣進懷中。

拿到東西後，她并未急着出門，而是走到桌前鋪開了一張信紙，提筆寫下幾個名字。

全是早朝時與晉王爺似有牽扯的人。

趁着晉王爺還在宮裏，無法與這些人互通有無，可以讓寧儀去看看能不能抓住晉王爺結黨營私的證據。

“黑甲。”她朝外面喚道。

身姿敏捷的黑甲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半跪着等待命令，“娘娘，有什麽吩咐？”

柳聽月把這份寫着名單的信紙裝進信封裏，又把一個令牌遞了過去，“你現在出宮，親自送到長公主府上去。”

“屬下遵命。”

……

柳聽月跟着金甲往崇德殿而去，到達殿外時，發現已經有人在等着了。

是一個小宮女。那小宮女幾步就把柳聽月引到內室的一個隔間裏，待在這裏，她能聽到前面程芷和晉王爺的對話，那邊卻看不到她。

但根據聲音的相通原理，柳聽月猜測如果她這邊動靜比較大，那邊應該也是能聽到的。

程芷和晉王爺似乎還在談論着什麽宗親子弟的教育問題，柳聽月聽得雲裏霧裏，她便不再凝神去聽，而是從懷裏掏出那個白色瓷罐，準備開始泡茶。

瓷罐裏原本裝的是“請你喝茶”的茶葉，不過如今只剩下少許細碎的茶葉渣了。

“最後一點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生效。”她心中雖有些懷疑，但動作卻很誠實，不僅把瓷罐上的茶葉渣清得幹幹淨淨，甚至還往瓷罐裏倒水，反複涮了好幾遍。

涮出來的水也被她倒進眼前的杯子裏，這可是系統商城裏都買不到的好東西，絕不能浪費一點。

……

“陛下，茶水煮好了。”

門口小宮女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晉王爺和程芷都齊齊松了一口氣。

終于可以不用再讨論那個奏折了。

宮女先走到了程芷的身邊，她低着頭，将手中端着的雕花木質托盤穩穩往前一送。

托盤上正放着兩盞精致的瓷杯，裏面盛着香氣四溢的茶水，只是一杯茶水顏色清澈，另一杯的底下還沉澱着些許的茶葉渣。

程芷眼神一凝，她看到靠近自己這邊的瓷杯正是茶水顏色清澈的那杯，瓷杯下方還疊放着一個小紙條。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紙條也被她勾入掌心。

紙條上面的字跡她很熟悉，是月月寫的——“請你喝茶，有失效風險”。

程芷瞬間就懂了，這個道具的作用她之前就見識過，喝下這茶水的人，會忍不住吐露真心話。

既然月月說不一定有用，但她便從簡單的問題問起好了，若是不行的話，也能及時收手。

……

“皇叔也飲一杯吧，聊了這麽久，該有些口渴了。”

程芷開口，宮女便立即恭敬把托盤端到晉王爺面前，瓷杯裏的茶水輕輕蕩漾。

茶湯青翠，晉王爺的臉色也有些發青，茶水很香，他也口幹舌燥，但他并不想喝，誰知道這裏面是不是摻了什麽東西。

程芷見他未動，笑道：“皇叔不喝，莫不是嫌棄朕這崇德殿的茶水不好？”

“臣不敢。”晉王爺連忙擺手，靈機一動找了個理由，“只是臣上朝前過于飽食，如今還未消化，不宜飲茶水。”

程芷沒有說話。

晉王爺偷偷擡頭去看她的表情，卻發現對方臉上沒有生氣的神色，而是滿滿的詫異。

“皇叔，你确定嗎？”程芷問道。

晉王爺正要點頭，卻聽到一聲突兀的聲響。他下意識去尋，卻沒發現這聲響來自哪裏。

程芷又問了一遍，“皇叔，你确定你還未消化嗎？”

循着陛下的目光，晉王爺終于發現了聲音的來源——他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他的肚子居然發出了“咕嚕”聲。

“你是真的餓了。”程芷點頭肯定道。

晉王爺的臉色由青轉紅，他恨不得給自己的肚子來上一拳，這什麽倒黴玩意，這會響起來不是拆他的臺嘛。

程芷的目光又移了過來，眼神似乎在說“皇叔，請喝茶”。

晉王爺硬着頭皮端起那杯茶水，緩緩抿了一口，而後仰頭喝下。

依他對這位侄女的了解，對方應該不是莽撞之人，應該不敢在沒有證據的時候就擔下這殘害宗親的名頭……

……

見晉王爺喝下茶水，程芷斟酌着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皇叔遞上來的折子可有問題？”這個問題很含糊，似乎問的是折子上的內容，但也可以問的是折子本身。

晉王爺第一時間卻沒有說話。

桌案前的程芷和隔間裏的柳聽月俱是一驚，難道這茶水真的沒用？

正當他們懷疑間，晉王爺突然出聲了，他猛地擡頭，聲音裏帶着怨毒，“哈哈哈哈，那奏折的墨水裏含着藥引，是要誘發你身上的t餘毒的。”

他這一開口，連尊稱都不用了。

旁邊的德運表情一凜，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就被程芷搖頭制止。

既然茶水有效，她就要趁機多問些問題了。

“你為什麽要怎麽做？”

“為什麽，你居然問為什麽，哈哈哈哈哈哈，當然是為了那個位置。”晉王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龍椅，狀若瘋癫，“本王才是應該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

另一邊，柳聽月一邊豎起耳朵聽着，一邊把玩着那個瓷罐。

她沒想到這晉王爺不僅問什麽說什麽，連程芷沒問的問題全都說了出來，還說得如此直白。

“難道這涮罐子的水有奇效？怎麽程芷一個平A，晉王爺就把大招全交了。”她正想着，又聽到晉王爺的聲音傳來。

“你真以為我死了，這個位置你就坐得穩嗎？”

“一個女流之輩居然敢妄想成為這天下至尊，簡直可笑，可笑！”

晉王爺的聲音驟然提高，驚得柳聽月手一抖，手中把玩的瓷罐便沒拿穩，直接在桌子上滾了幾圈，還好她手疾眼快，才沒有掉下地去。

她拿着倒扣的瓷罐正要放好，餘光卻看到瓷罐底下似乎刻着什麽。

“這是什麽？”她從未觀察過瓷罐底部，此時才發現下方有字，她仔細辨認着。

等看清楚上面的字樣時，她愣住了，因為上面寫的是：“茶葉有效保質期：一個月”。

柳聽月表情一怔，她得到這個茶葉多久了來着？

等她掰着指頭算出來的時候，她傻眼了，這茶葉居然已經過期了，那過期的茶葉還有作用嗎？

她左右掃視了一圈，發現并沒有宮女太監在附近，便壓低聲音召喚道：“小卷，出來一下。”

“宿主，怎麽了？”

“這過期的茶葉還有讓人說真心話的效果嗎？”

小卷理所當然道：“那當然沒有了，要不标注保質期是幹嘛用的呢。”

柳聽月：好有道理哦，我竟然無言以對。

但她瞬間又意識到不對勁，“等等，如果茶葉過期無效，那晉王爺為什麽說了這麽多真心話？”

小卷還沒回答，柳聽月就想到了一個可能。

她追問道：“那過期的茶葉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小卷再次理所當然道：“那當然了，根據統子學院的教材，食用過期食品後将會出現腹痛、出汗、惡心的症狀，待如廁後可緩解……”

……

崇德殿內。

晉王爺此時已經雙眼通紅，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你早就該死了，六歲那年就該死了，若是沒有你，這位置早就是我的了！”

他捂住腹部的手上爆出了青筋，額頭上的汗珠也密密麻麻地冒出來。

腹部更深的絞痛襲來。

喝下茶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賭輸了，茶水裏有毒藥，還是即刻見效的毒藥。

晉王爺早已沒了平日的優雅，笑意中帶着瘋狂。

“你以為我今天趕只身前來，一點準備都沒有？”

“昨天，我畫了很多畫。”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而後便一句不言。

疼痛再次襲來時，他閉上了眼睛，還好他布下了暗手，就算今日真的被毒死，他那侄女也別想那麽好過。

……

柳聽月聞言心中一驚，也不顧暴露了，她從隔間走出去，直接對程芷說道：“立即派人出宮，去尋那些畫。”

她看着疼暈過去的晉王爺，表情嚴肅，“希望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