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女帝有德

女帝有德

“皇叔說完了？”

程芷的聲音打破了金銮殿裏凝滞的氛圍。

底下的大臣終于覺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他們的目光也投向龍椅上的那個身影。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沒從陛下的臉上發現任何的慌亂之色, 甚至也沒有暴怒，連語氣裏都透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味道。

晉王爺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擰眉思索，為什麽，為什麽對方一點都不慌,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但他一時也想不到問題所在, 他攥緊了拳頭, 事已至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晉王爺不再看向程芷, 而是轉過身面向群臣。

他正要說幾句煽動之語，卻再次意識到不對。

大臣們的眼神不對，他們看向他的眼神裏有欽佩，有懷疑, 但唯獨沒有震驚。

“得知這麽大的消息，為什麽會不震驚呢？”

晉王爺很快就聯想到昨日他寫下認罪書之前看到的那些畫作, 畫不是被截下了嗎？為什麽這些大臣都一副知情人的模樣。

他突然想到了一t個可能, 那就是他那侄女根本就沒來得及攔下所有的畫，昨日全為了詐他。

晉王爺嘴角多了絲自信的笑意, 幸好他沒有上當, 要不今日直接認罪, 便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

Advertisement

“對于本王所言之事, 不知各位同僚有何看法？”

聽到晉王爺的問題, 大臣們的第一反應是擡頭去看陛下。

誰知程芷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 也開口問道：“朕也想知道，各位愛卿怎麽看？”

怎麽看？根本就不敢看。很多大臣紛紛低下頭, 回避來自上方的視線。

有人在心裏嘀咕，這個朝堂，已經讓人看不明白了。既不知道晉王爺這個消息是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陛下為何放任晉王爺說這些話，朝堂太複雜，他還是低頭裝鹌鹑吧。

但還是有人願意表達看法的。

“簡直胡說八道！”柳湘晖站出來，語氣激動，“晉王爺此言完全是無中生有，宮裏的柳賢妃娘娘都懷孕了，陛下怎麽可能是女子！”

有大臣跟着附和，“是呀，晉王爺，你是不是被人诓騙了。”

“什麽诓騙。”柳湘晖不滿地哼聲道，“他這分明是見陛下後宮有喜，不忿造謠，心思歹毒！”

看柳湘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晉王爺只覺得有些好笑，這傻子，真當自己的女兒能生皇子呢。

他不再理會對方，而是朝其他人笑着說道：“被诓騙的人怕是各位大人，陛下繼位兩年多後宮無一個妃子懷孕，偏偏在本王得知她女扮男裝身份後傳出賢妃有孕的消息，實在是蹊跷。”

“韓相，你覺得呢？”晉王爺冷笑着看向韓晉鵬，“韓相不是知道些什麽嗎？比如淑妃娘娘入宮後并未侍寝一事。”

此言一出，衆臣嘩然。

韓晉鵬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在心裏罵了大兒子幾句，這種私密之事，家裏僅有幾人知道，想來定是他不小心被晉王爺套了話去。

不過，此時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韓晉鵬看了眼從容的陛下，又看了眼激動的晉王爺，還是選擇站了隊，“我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麽。”

“王爺一介宗親，随口編排陛下後宮之事，怕是不妥吧。”他冷聲道，“還望王爺慎言，否則這窺視後宮的名聲只怕王爺擔不起。”

晉王爺沒想到這圓滑的韓晉鵬還有這麽強硬的一天，心中有了些怒氣，等自己上位後，必要将此人從右相之位上撸下來。

他的目光繼續搜尋，但大多數臣子明顯不願出這個頭。

他早料到這個情況，所以之前他才會把畫送給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這些人有號召力，一旦有人表态，其他的朝臣就很容易跟從。

他的視線一一掃過去，韓相退縮了，林相明顯不站他這一邊。

鄭老将軍倒是個說話極有分量的，可惜這會還遠在邊關。

不過，在看到某個一頭銀發身影時，晉王爺突然眼前一亮，是張太傅，他今日居然也來了。

張太傅很久不上朝了，今日突然出現，想來也是因為自己傳出去的那個消息。

他朝向張太傅，微微躬身，語氣恭敬，“不知對于本王所言之事，太傅以為如何？”

朝臣們的目光跟着望了過去，張太傅在先帝在位時就位居高位，門下門生衆多，他的話很有分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向講究循禮守節，若晉王爺所言屬實，他怕是會站出來支持讓陛下退位讓賢的說法。

張太傅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朝前一步，向龍椅上的陛下行了一禮。

他沉穩的身影在朝堂上顯得格外醒目。

所有人都豎耳聽着。

張太傅終于開口了，他說：“自古帝王，以德配天，以仁服人。臣以為為君者，不以男女之別，而以德行之高下為斷。”

晉王爺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震驚地反駁道：“一介女子，怎可居九五之尊之位。”

“非也。”張太傅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堅定，“昔者，女娲補天，娲皇之功，垂于不朽，今若女帝有德，能承大統，續先皇之志，承天之祚，撫民育德，何異于男子之為君哉？”

話音落下，大殿再次陷入寂靜之中。

宋修遠也震驚地看向恩師，眼神裏詢問的意思非常明顯“老師，你真的這麽認為麽？”

張太傅避開了學生的目光，嘴角帶起一絲笑，若真讓他選，他倒覺得有一人更适合當這個女帝，但對方似乎志不在此。

張太傅擡頭看了一眼程芷，眼神卻未聚焦，似在回憶。

……

昨夜，張太傅府裏的畫，是蕭寧儀親自去送的。

待張太傅看過那副山水畫後，蕭寧儀直接說明了來意：“我希望太傅明日早朝時能站在陛下這一邊。”

張太傅輕輕把畫推了回去，口中婉拒道：“長公主殿下，那日我便與你說清楚了，我已經老了，這些事我不摻合。”

“太傅，你可能誤會了。”蕭寧儀卻不伸手接畫，她臉上笑容明媚，嘴裏吐出的話卻并不動聽，“我不是在求你幫忙，而是在提要求。”

“上次，你答應我的要求是為了保住你那個學生，而這次，你要保住的是張家。”

張太傅手上的動作一頓，聲音也冷了幾分，“殿下此言是何意？”

“太傅，你不會以為之前你把畫燒了，你和晉王爺私下來往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吧。”

她冷笑一聲，“既然太傅上次敢當站出來的人，就不妨再當一次。”

張太傅嘆了一口氣，他謹慎一生，在晚年不過起了一些貪念，便一發不可收，先是孫女入後宮，張家成為皇親。

之後又在得知陛下不舉後，接受了晉王爺德暗中示好，他想為張家多留條後路，卻不曾想，如今把自己推到這幅境地上。

上次，長公主找上門時，他就知道自己低估了陛下對朝事的洞察，所以，他同意了長公主的要求，用斷掉與晉王爺的聯系換取宋修遠的仕途。

但他沒想到，那時候長公主不明說，原來是打算這個時候再發作。

見對方嘆氣不語，蕭寧儀繼續笑道：“太傅所做之事，是為利？”

還不等張太傅回答，她就繼續道：“顯然不是，太傅所求，無非張家榮寵不衰，太傅自己也能在史書留名。”

“太傅，現在這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了。”蕭寧儀的手輕輕敲在畫上，“做舉薦女帝之第一人，開一時風氣，立千秋功業。太傅之名，必載諸史冊！”

她含笑看向張太傅，似乎篤定對方會同意。

張太傅笑了，當日他曾教導宋修遠，談判，要先弄清楚對方要什麽，自己那得意門生沒有勘破，這話今日倒是叫長公主還給他了。

但他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提起旁邊的紫砂壺給長公主倒了一杯茶，悠悠問道：“陛下如今孤立無援，這千秋功業從何處來？”

“你怎麽知陛下孤立無援？”蕭寧儀笑道，“現在不就有張太傅的麽，以後還會有更多人的。”

“而且，她就是最合适那個位置的人。”

蕭寧儀又掏出了一個折子，遞了過去。

張太傅狐疑地接過折子，剛開始只是粗略一掃，但很快，他就看得投入，一條條讀過去，臉上頻頻露出震驚的神色。

看到這表情變化，蕭寧儀嘴角勾起，這個折子裏寫的是程芷在現代背下的各種能在古代實施的改良農事、科舉、興水利、強軍力……的方法。

程芷不擅人際，但學習和記憶能力卻是超群，當初她除了搞科研，就是窩在在圖書館看這些雜書，還被她們笑侃過“只愛□□神食糧”。現在看來，還挺有用。

張太傅終于擡起頭來，他握着折子的手微微顫動，語氣也露出幾分激動：“原來，陛下一直在藏拙嗎？”

蕭寧儀笑而不答，只問道：“那太傅要做這第一人嗎？”

“好。”張太傅站起身來，“那我便做這個人！”

……

大殿內，張太傅收回了思緒，眼神明亮，嘴角帶笑，他倒要看看她們能折騰出怎樣的一個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