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自證
自證
金銮殿裏。
齊宏言話音落下的時候,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誰不知道長公主如今可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而齊宏言這番話簡直就是在打長公主的臉。
而且,連韓相都被牽扯其中。
雖然沒有明說, 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韓相之子的科考成績有水分嗎?
很多人忍不住偷偷去看韓相的反應。
此時,韓晉鵬的臉色果然陰沉了下去,自己小兒子好不容易考上了,沒人來恭賀自己便罷了, 居然還要被當堂暗諷, 真是氣煞人也。
他的眉頭緊鎖, 眼中閃過難以抑制的怒火。殿內的其他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原本竊竊的議論聲漸漸平息,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但在韓晉鵬出言前,有人先開口了。
宋修遠面容嚴肅,他直視着齊宏言,眼神銳利如刀, “齊大人這樣說可有證據?”
齊宏言嗤笑一聲,“什麽證據?不學無術的韓小公子能考上就是證據, 前些日子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長公主和韓小公子那些風流轶事也是證據!”
“怎麽?當時宋大人不也被人津津樂道嗎?這麽快就忘了。”他冷笑着說道, “宋大人可真是好氣量啊。”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擊中了宋修遠心裏的隐秘之處。他的面色微微一變, 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反擊。
大殿內, 吸冷氣的聲音又多了幾道。
陳禮得聽得都有些發愣, 這齊宏言今日是吃了火藥嗎?怎麽對誰都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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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後縮了縮, 今日之事他隔岸觀火就好, 反正, 不管齊宏言今日是輸是贏,對他而言都是好事。
畢竟, 歷王世子的對手除了女帝,還有獻王世子呢。
這樣想的人并不少,他們閉緊了嘴巴,把目光轉移到了宋修遠的身上,都想看看這位冷面侍郎會如何應對這挑釁。
宋修遠稍稍平複了情緒,繼續看向齊宏言,冰冷的氣勢逼人,“我竟不知,刑部的斷案何時變得如此兒戲了,只憑揣測就能妄下斷言。”
“此次閱卷全都糊名封裝,每道題都有評分細則。”宋修遠側身拱手,“考卷成績都是各位大人認真批閱出來的,何來徇私舞弊之說。”
齊宏言沒想到宋修遠這麽快就冷靜了下來,還開始尋起自己的錯漏,他目光一凝,自己今日的目的可不是沖着這個宋大人來的,和他辯駁并無益處。
很多人的目光望過來,但齊宏言并不慌亂,他剛剛提及長公主和韓小公子的關系時,可是看到這位宋侍郎臉色突變的,顯然對方是在意此事的,他只需要踩準這點即可。
“宋大人情緒如此激動,莫非也曾參與其中?”他望着宋修遠,表情上露出幾分鄙夷之色,“畢竟,就我所知,宋大人最近和長公主走得頗近啊。”
宋修遠眉頭皺起,眼裏泛起寒意。
但齊宏言卻并未就此罷休,他嗤笑着繼續說道:“今日宋大人處處袒護長公主,難不成對驸馬之位還有什麽想法?而且沒想到宋大人連公主交好之人也願意一并護着,長公主真是好大的魅力啊!”
“可惜,這驸馬之位怕是這韓小公子更有競争力呢。”他的笑裏帶着惡意,“不過,長公主地位優越,收了驸馬,再招幾個面首倒也不難。”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宋修遠氣得臉都紅了。
而且,對話這話已經不單單是指責長公主徇私了,這一字一句的,簡直是在侮辱長公主整個人。
他氣急後反而冷靜了下來,“齊大人也是參與了閱卷的,那些評分細則如何齊大人也是了解的。”
“在下實在不知道在如此詳盡的規則下還能如何做手腳,還是說齊大人自己做了此事,便覺得其他人也如此?”他的聲音冰冷,把矛頭重新指了回去。。
“我怎麽會做手腳,你可不要胡亂攀扯!”
齊宏言沒想到會被怼,氣得一下失言,不過很快他又笑了,“就算閱卷過程是公正的,但這次府試長公主可是出題人,或許韓小公子提前了解一二也說不好。”
此言一出,韓晉鵬再也忍不了了,他指着齊宏言的鼻子罵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只許你齊尚書的兒子高中,本相的兒子就一定考不上呗。”
他俯身拱手朝程芷行了一禮,才繼續說道:“犬子雖讀書不行,人确實極機靈的,今年恩科陛下改革,選拔更重實幹能力之人,恰好我兒擅長此事,何來偏袒之說。”
不等齊宏言反駁,韓晉鵬又一頂大帽子扣了下來。
“你這就是嫉恨!莫不是你認為陛下出這些考題有問題?”
雖齊宏言确有此意,但現在事情還未成定局,他當然不能讓自己先被扣上這個名頭。
所以,當感受到從龍椅上方傳來的視線時,他連忙搖頭否定道:“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論事。”
……
齊宏言說完之後,有人偷偷擡頭去看上方陛下的神色,卻發現陛下不知在想着什麽,神色晦暗不明。
龍椅上,程芷表面看似平靜,內心卻是波濤洶湧,生氣不已。
這次韓子陵能考上,可能有運氣成分,但也不完全是運氣。
以往的府試,考查的是四書五經和經文詩賦之類,需要苦讀和背誦,文筆也很重要。
但被今年的考題卻被她們改成了情景式的論述題,這種題型,文筆反而不重要,考查的主要是邏輯、處事應變能力和三觀。
就她所知,這韓子陵雖讀書不甚厲害,但很會審時度勢,這樣的人能通過考試不足為奇。
她冷眼朝下方望去,齊宏言還是那副理所當然的姿态。
程芷皺眉,對方未必真的認為韓子陵考上之事是寧儀徇私,他們真正想要的,無非是借這個話題發難而已。
她的思緒在腦海裏飛速運轉,思考着應對之策,“要不将那韓子陵的答卷尋出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按照評分細則公開批閱,以示公正?”
在程芷思考時,左相林俊郎默默觀察着。
依他對陛下的了解,陛下應該會開口幫長公主進行辯駁,但他不認為這是上上策。
齊宏言明面上是彈劾長公主,真正的用意卻是借此抹黑女帝科舉改革之事,他不能讓對方得逞。
所以,看陛下準備開口,林俊郎搶先說話了。
“陛下,臣以為此事關乎長公主聲譽,當長公主在場時再議此事更好。”他拱手請求道,“不如,陛下先派人去宣長公主入宮,和齊大人當堂對質。”
林俊郎剛剛已經想清楚了,要保陛下,就得讓長公主親自來應對此事。
若長公主辯贏了,自然也是陛下贏了。
但若長公主辯輸了,只要陛下斥責長公主一二,自然就能撇清關系,将自己從這件事擇出去。
程芷聞言眼睛一亮,她倒是沒想這麽多,只是她對室友的能力非常有信心,她相信若寧儀在場,這事肯定能處理得更好。
事關寧儀名聲,萬一自己弄巧成拙就就不妙了。
所以,她點點頭,“林愛卿所言有理。”
說完後,程芷轉頭朝德運吩咐道:“叫人去宣長公主進宮吧。”
德運會意點頭,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奴才會讓小福子在路上就和長公主言明此事的。”
程芷用眼神表示了贊許,難怪古代總有宦官專權的事情發生,這種又懂你心思又忠心的人真的很難不依賴啊。
傳話的小太監走了。
朝堂恢複安靜。
她沉聲道:“先議其他事吧,這件事等長公主來了再說。”
齊宏言垂首應是,這讓他而言并非壞事,長公主畢竟是女子,這種大庭廣衆之下,很容易惱羞成怒,若是能激得她說錯一兩句話,輿論再一放大,這件事可就成了。
……
“長公主到!”
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朝臣們的目光紛紛朝大殿門口望去。
蕭寧儀身着一身華服,緩緩步入了金銮殿,裙擺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擺動,錦袍上的金絲t線在陽光下閃着光,讓人移不開眼。
不少人屏住了呼吸,之前只知道長公主很美,今日一見才明了什麽是皇家貴女該有的氣度。
宋修遠的目光也望過去,眼神裏卻帶着些擔憂。
蕭寧儀沒看他,甚至也沒去看指責她的刑部尚書齊宏言。
她直接走到了最前面,淡定地朝陛下施禮。
“永泰,參見陛下。”
行禮完畢,衆人都豎起着耳朵,等着聽長公主和齊尚書的當堂對峙。
而齊宏言也打起精神,準備應對。
他已做好了打算,長公主再厲害也是女子,女子最重名聲,只要他一口咬定私情之事,長公主必會惱羞成怒,到時候他就更有勝算了。
看長公主的目光望過來,齊宏言便把最初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
“韓小公子之前屢考不中,卻偏偏在殿下你負責科考之事時便突然開竅一舉考上,莫非和殿下待在一塊,真能沾染上才氣?”
他的眼神裏帶着惡意,等着看長公主惱羞成怒的辯駁。
但蕭寧儀只是站在那裏,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她聲音慵懶道:“齊大人說完了?”
“說完了。”齊宏言下意識答道,答完又覺得自己的氣勢莫名低了幾分,連忙又補了一句:“長公主殿下此舉,是對科舉公正的蔑視,臣以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蕭寧儀的聲音打斷。
蕭寧儀卻并非在與同他說話,而是轉身看向上方。
“陛下,臣要彈劾刑部尚書齊宏言,未有實據,直指臣下污名,辱皇室清譽,實為不敬!蔑視法度,挑戰君威,當嚴懲!”
說完後,蕭寧儀直起了身子,手指直接指向齊宏言,道:“給本宮拿下!”
兩個侍衛竟真的上前,按住了齊宏言。這是金銮殿內僞裝的暗衛,早就被叮囑了要聽長公主的號令。
“放開我!”齊宏言努力掙脫,卻被緊緊鉗制,他面容扭曲地看向程芷,“陛下,臣冤枉啊!長公主竟敢當朝折辱朝廷命官,簡直視皇權于無物!”
蕭寧儀絲毫不慌,冷笑一聲嘲諷道:“聽聞齊大人頗通刑名,如今看來竟全是虛傳啊!”
“堂堂刑部尚書,竟敢信口雌黃,随意抹黑皇室名聲,真當這大臨的律例不存在麽?”
“陛下明鑒,臣冤枉啊!”齊宏言朝上方大喊道。
程芷緘默不語,顯然是要将此事全權交由長公主處置的意思。
“既齊大人認為自己冤枉,不如現在就拿出本宮徇私的證據?”蕭寧儀冷眼笑着,“若無實據,便在朝堂上大放厥詞,可就是造謠了。”
齊宏言張嘴就要說話,卻半天沒說出半個字,他哪來的證據,不過是把幾件捕風捉影的事聯系在一起,制造輿論壓力罷了。
只要長公主與他争辯,這件事就能發酵起來,百姓對這種八卦最感興趣了。
可誰能想到,長公主竟半分不接他的招。
蕭寧儀早就洞悉了他的想法,此時在心中冷哼了一聲。
謠言,最怕的就是陷入自證,因為自證是無休止的。
誰主張,自然該誰舉證。
抹黑皇室,可不是個小罪名,既然你齊宏言說我違背了科考公平,那你拿出證據來,拿不出來,就直接拿下。
蕭寧儀的目光從朝臣臉上一一掃過,目光中隐含的銳利之色竟讓很多人不敢直視。
也沒有人站出來為齊宏言說話。
大殿裏落針可聞。
只有蕭寧儀泛着冷意的聲音回蕩着:“既齊大人說不出個所以然,便去牢裏好好想吧,什麽時候拿出本宮徇私的證據就什麽時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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