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大人

大人

刑部大牢裏。

幾縷微弱的光線從高高的氣窗透進來, 映照在斑駁的牆壁和潮濕的地面上，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和鐵鏽的氣息，偶爾傳來獄卒沉重的腳步聲和鎖鏈的碰撞聲。

齊宏言蜷縮在角落的草堆上, 抱着雙臂。他的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哪裏還有半分當日在朝堂怼天怼地的氣勢。

随着一陣沉重的鐵門開啓聲，一位身影出現在牢房的門口。

是獻王世子的幕僚！齊宏言一見到來人, 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他掙紮着站起身來, 蹒跚地走向鐵栅欄。

“你來了。”他的手緊緊抓住鐵欄，聲音沙啞而急切, “世子殿下他什麽時候能救我出去？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齊宏言說着眼淚都要下來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自己的不易，東西難吃餓得慌、周圍臭烘烘地睡不着、草堆還有蟲子……

“殿下不能不管我啊。”他盯着幕僚，略壓低了聲音, “我可是為了殿下才進來的。”

幕僚安撫道：“放心吧，殿下念着齊大人呢, 這不一找到機會就讓我來看齊大人了, 一定會救齊大人出去的。”

“我什麽時候能出去？”齊宏言看看自己的慘樣，覺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快了, 快了。”幕僚眼裏露出安撫之色, 語氣溫和, “這次殿下也沒想到長公主竟如此強勢, 他已經在想辦法了, 還請齊大人稍安勿躁。”

齊宏言想聽到的顯然不是這句, 他很想指着對方的鼻子罵一句“你看這環境像是能安下來的樣子嗎？”，但他張了張嘴巴, 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畢竟，現在得罪獻王世子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他還得指望他救他出去呢。

“你一定要多和殿下提這事，千萬別忘了。”幕僚起身要離開時，齊宏言還不忘叮囑道。

幕僚點頭，表情十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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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他轉過身，剛剛那和善的眼神已經變了，他垂下眼睑，裏面全是算計。

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把齊宏言救出來，就算能，現在也不會去做。

因為，就目前情況而言，蹲在大牢裏的齊宏言可比出來後的齊宏言作用更大。

他想起世子殿下的話——這可是挑起“女帝濫用皇權、扶持長公主迫害朝臣”輿論的好時機啊。

……

出了刑部大牢，幕僚并沒有立即回去複命。

世子殿下聽聞齊宏言下大牢之後，尋了機會派他出來安撫，還交代他順路探聽一下民間最近都在傳些什麽。

想引導輿論，就要借力打力，在原有的風聲上稍加引導，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幕僚的目光在京城的街道上逡巡着，最後落在一個人聲鼎沸的茶館上。

他的眼裏閃過一道精光，茶館可是一個聽八卦的好地方，有時候看熱鬧的人說一兩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能達成傳播的目的，事後也很難追查。

他不再猶疑，大步邁進茶館。

“客官，這邊請！”小二熱情地上前招呼道。

幕僚擺了擺手，在靠窗的一處空位上坐下，又照着鄰桌桌上的東西，對小二說道：“來一壺你們這最有名的茶，再來盤桂花糕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開心地應聲而去。

而幕僚已經開始側耳聽着，他發現鄰桌上的幾位書生正在議論着之前的府試之事，只是還不待他聽出他們的态度，門口就響起一陣喧鬧聲，那幾個書生停下讨論望了過去。

“張快嘴來了！等你好久了，快些來開講！”

茶館內，此刻正熱鬧着，四溢的茶香中，三兩成群的茶客，目光都集中在慢慢走到茶館中央的說書人身上。

只見那說書人張快嘴身着一襲青衫，手持折扇，笑道：“好說，好說。”

他也不拖延，喝了口茶水潤嗓子，一甩折扇，就開始抑揚頓挫地開始了，“昨日我們說到，那春雨遲遲不降，眼見就要誤了農時，張老漢心裏那個愁啊，這一大家子可都得指着這幾畝田過活呢。”

他搖了搖頭，做愁眉苦臉狀，等茶客們都露出緊張的神色，方繼續說道：“然而，在這危難之時，有一個人站出來了，她就是那天選之女，九五之尊，不忍百姓受苦的她，決定親自祈雨，以自身福祉求得甘霖。”

說書人的聲音變得低沉，讓聽衆們仿佛置身于那個緊張而又期待的氛圍之中。

“那日，女帝沐浴更衣齋戒，一人登上了祭壇。她俯身垂首，誠心祈求神明賜予甘霖。說來也怪，那日原本烈日高照，萬裏無雲，但女帝念完祝詞之時，那天色，突然就變了。”

茶客們聽得入神，有人緊握茶杯，有人連嘴裏的糕點都忘了嚼，都目不轉睛地等着說書人的下一句。

“轟隆！”張快嘴卻突然提高了聲音，“就在衆人屏息以待之時，天邊爆響一道驚雷。”

說完他又停頓了一下。

“然後呢，然後呢？”有心急的人追問道。

他揮着折扇再次開口：“緊接着，細細的雨絲開始飄落，漸漸地，雨勢變大了些，這雨足足下了大半日，女帝t的祈雨，竟然真的成功了！這春種自然也趕上了！”

“好！”下方的茶客齊聲喝彩。

“女帝也太厲害了！”

“真精彩啊！可惜那日我沒有親自去看。”

張快嘴對衆人的反應也很滿意，他搖着腦袋總結道：“這祈雨可謂是神明佑護，天意昭彰，天選之女，世所共仰啊！”

幕僚越聽越覺得不對。

他壓粗嗓子問着鄰桌的人道：“不是說女帝最近在打壓忠臣嗎……”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出言反駁了。

前桌的人回過頭來，一臉鄙視，“你那都是謠傳了，那個什麽官明顯一肚子壞水呢！還好長公主英明，要不女帝的聖名就要被抹黑了。”

“女帝可是天選之女，心系百姓，是我們大臨朝之福。”

“是啊，你是不是好幾天沒來聽了。”旁邊的人應和道。

幕僚一驚，“最近茶館裏講的都是這些事？”

“是呀，我天天都來聽呢，可精彩了。”

那人說着不再理他，而是朝着說書人催促道：“張快嘴，再講一個呗！”

其他人也大聲喊着：“是啊，還沒聽夠啊，再來一段。”

“好！”張快嘴應道，“那我再來講一個女帝托夢之事，你們都聽過曲轅犁吧？”

“我知道！”有人應和道，“我家在城外的莊子今年犁地就是這個，比之前的犁好用多了。”

張快嘴點頭應道，“這曲轅犁，就是女帝在夢裏受神農氏教導得知的，今日我便來講一講。”

“話說那日，女帝剛入夢，便見一白須老者，那老者身披綠葉，手持金色的稻穗……”

一衆茶客都豎起了耳朵，他們最愛聽這些皇宮裏的事了。

等幕僚走出茶館時，表情已經麻木了。

這才幾天的時間，民間的輿論怎麽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這明顯是有人在背後引導啊。

他心下一動，沒有立即回去彙報，而是轉道去了附近的戲院。

果然，戲院裏新上的戲也是和女帝有關。

不僅如此，他路過兩家書齋，還看到了不少新話本。比如《女帝和朝臣們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我當女帝那些年》、《宮廷秘事》……

他拿起那本《女帝和朝臣們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翻看，看得嘴角都要抽搐了，裏面的故事倒是有趣，但都或多或少地摻雜了對女帝的贊美。

書齋老板上前招呼道：“這位大人，要買上一本嗎？這本可緊俏了。”

幕僚：“賣了很多嗎？”

“那肯定的，前幾天都賣斷貨了的。”書齋老板眉飛色舞道，最近生意好了不少呢。

幕僚聞言只覺得眼睛一黑。

他再也沒有心思在外面逗留了，直接往小院趕去。

而他回去的路上，還聽到路邊玩耍的小孩子們正在唱着兒歌：“翠梧鳴鳳，天啓女英，夢寐神明，授以甘霖，廣開恩科，賢才雲集，女帝恩澤，潤物無聲……”

他的腳步邁地更快了。

……

小院裏，聽完幕僚的話，獻王世子蕭亦初原本蒼白的臉色此時更白了幾分，他捂着帕子輕咳，竟一時有些坐不穩。

“殿下。”旁邊的幕僚緊張地上前要扶。

他卻搖了搖手，“是我輕敵了。”

從張太傅和韓相态度轉變之事，他猜到長公主是關鍵人物，所以從會想着從她入手。

誰曾想，他還是低估她了。

這樣的智計和手段，蕭亦初嘴角苦笑，輕輕搖了搖頭，這麽多年，他竟一點都沒看出來。

當時京城津津樂道的長公主的風流韻事，現在看來，竟都是謀略，畢竟，那故事中的另兩位，一個韓相之子，一個張太傅得意門生，如今竟都堅定站在長公主這邊了。

之前，他只當長公主是女帝的代言人，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蕭亦初看向幕僚，“近日收斂些。”

一擊未成，對方此時正處于戒備狀态，此時再出手，絕非明智之舉。

“那齊宏言怎麽辦？”幕僚問道。

蕭亦初神色未變，“且在牢裏住些日子吧。”

……

壽寧宮裏。

柳聽月翻看着暗衛收集來的情報，她讀着上方描述的百姓的反應，感慨道：“這傳播效果是真不錯啊！”

林迎露出自豪的神色，“那當然，不能只有對方搞輿論，咱們被坑啊。”

“次次被輿論坑，這次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她一拍胸脯，“好歹也是用5G沖過浪的人，立人設造勢，誰不會啊！”

林迎越說越高興，小嘴繼續叭叭：“你別說，白婕妤的文采真不錯，那兒歌寫得還挺順溜。”

“餘美人編故事的能力也有一手，要在我們那，說不定能在綠江文學城火一把。”

“還有張德妃……”

……

在這全民熱議的氛圍中，這次恩科的第二輪省試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