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天高皇帝遠

天高皇帝遠

直到宋修遠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 蕭寧儀的輕笑聲也沒有停下來。

一旁的水秀嘴角也自然地漾起笑意。這些天，殿下雖每日都是笑盈盈的，但這一刻的笑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笑着說道：“這宋大人還怪有意思的。”

蕭寧儀點了點頭, “是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也有心，不過，不适合入她的局。

她拿起團扇, 遮了遮頭頂的太陽, 吩咐道：“去把書案上那些紙拿過來。”

水秀立即收斂了笑意, 殿下每次見過這些大臣和公子哥後，總會提筆記些什麽, 她雖沒看過上面的內容，卻也知道這是正事。

她應了聲“是”，起身進了書房。

……

京城的六月，天氣就有些悶熱了, 到了午後，更是一絲風也沒有。

長公主府裏, 炎炎熱日下, 院裏的木槿花也無精打采地低垂着頭，只有蟬鳴依舊喧嚣。

書房的角落, 已經擺上了冰盆, 裏面的冰塊正在散發出陣陣涼意。

蕭寧儀穿着一襲輕薄的紗衣, 正端坐在書案前寫着什麽, 寫到一半, 她眉心微蹙, 停頓了一瞬，似乎在回憶什麽, 但很快就再次提筆寫起來。

水秀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揮着團扇。

約莫半柱香後，蕭寧儀終于擱下的手中的毛筆，任由這張宣紙晾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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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蹙的眉此時已經完全舒展開，嘴角微微揚起，自那日芷芷在朝堂說出過繼之言後已過去一月有餘，這份世家公子的資料終于完全整理好了。

她正要讓水秀不用再守着，可以去休息時，卻發現水秀一臉的欲言又止。

“怎麽了？”蕭寧儀詢問道。

水秀停下搖扇的手，禀報道：“殿下，近日外面有些傳言。”

“哦？什麽傳言？”蕭寧儀的眉尾微挑，聲音并無太多波動。

“是朝臣們對殿下選驸馬之事有些疑慮。”水秀的眉眼露出氣憤的神色，“有人說殿下不是誠心選驸馬，故意拖着。”

蕭寧儀冷笑一聲，“怕是說的更難聽吧。”

近些日子，雖那些人依舊殷勤拜訪，但怕是心裏早已泛起了嘀咕。

她這些天對所有來訪之人的态度都很好，看上去每個人都有希望，但沒有偏好也意味着不真實。

若她再拖着不表态，怕是又有人按捺不住要上奏了。

水秀想到那些人的嘴臉，哼聲道：“能被殿下挑是他們的榮幸，他們還不識擡舉！”

蕭寧儀淺笑了一下，但笑意未達眼底。

書案最上方的那張宣紙已經幹了，她的右手放在那張紙上，手指輕移，停在了一個名字上，而後，又在另外幾個名字上摩挲着打圈，輕輕點了兩下。

“水秀。”蕭寧儀開口了，“記住，明日起，若這些人再上門就拒了。”

水秀點頭應是，她發現，剛剛殿下的手指移動時并沒有停頓，似乎早就想好了人選。

……

長公主門前，門房章大攔住想往裏闖的李四郎，震聲道：“殿下說了，李公子今日不能進。”

“怎麽可能，昨日我還與殿下相談甚歡呢，怎麽今日就不讓進了？”李四郎晃着手中的折扇，語氣十分理直氣壯，“莫不是你這奴才聽錯了？”

章大卻也不虛，昨日水秀姑娘說得清清楚楚，若是這些人客氣離開便也罷了，若是胡攪蠻纏，便不必顧及臉面。

他臉上的表情也褪去了恭敬，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殿下說，養外室的人還想當驸馬，簡直是癡心妄想！”

李四郎怔住了，反應過來後一張臉變得鐵青，他的外室養在京郊的莊子裏，藏得那麽好，殿下是怎麽發現的。

若父親知道他陽奉陰違，沒有處置掉外室，還因此被長公主拒絕，他都不敢想象迎接自己的是怎樣的暴怒。

炎熱的天氣裏，李四郎遍體生寒。

不行，他不能就這樣回去。

李四郎猛地就要往裏沖，嘴裏還念叨道：“殿下，那外室我今日回去就發賣了，我對你才是真心的啊！”

章大嫌棄地看他一眼，揮手招呼守門的侍衛道：“打出去！”

一陣拉扯後，李四郎頂着浮腫的臉，一瘸一拐拖着腿，灰溜溜地離開了。

和李四郎有相同遭遇的人并不少，不管家世如何，那些風流的、好賭的、養外室的都被剔除了個幹淨。

長公主這般認真的态度倒讓朝臣們更安心了，這正說明長公主重視此事，驸馬那可是将來的皇子的父親，嚴格點好啊。

有了這一出，還沒被拒絕的人更殷勤，更上心了。

這次之後，每隔一段時間，蕭寧儀就會拒絕一個人選。

不過拒絕的理由開始變得五花八門了。

……

看着眼前這個長相俊逸的林七郎，蕭寧儀的腦海裏閃過收集的資料。

林隽，林家三房的嫡長孫，從小聰慧過人，三年前中舉，如今在翰林院當值，潔身自好，沒有通房外室，為人也謙遜有禮，看上去是極為合适的驸馬人選。

可他也是左相林俊郎最為看重t的家族後生，林相的小心思那麽多，她怎麽可能讓他如願呢。

但要拒絕也得給個合理的理由，省得林相多想。

林七郎雖聽了拒絕之語，态度依舊謙恭，只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委屈，“殿下，不知是在下哪裏不好？”

蕭寧儀托着腮，語氣中帶着惋惜：“本宮也覺得林大人不錯，只是本宮曾聽說少年時身材臃腫的人長大後那什麽發育的不好。”

因家中寵愛，林七郎少年時有些營養過剩，白白胖胖的，近些年才瘦成如今的身形。

林七郎眉心微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雖他聽不懂，但他直覺那不是好話，尤其是長公主的眼神還輕飄飄地從上往下打量着他的身體。

甚至，他還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在某個位置多停留了幾秒，他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轟地一聲，他頭皮發麻，瞬間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

“殿下，在下，我，我……”他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雖他不認同長公主之言，但此事又當如何證明！

而且，這種事怎麽能從女子口中如此輕飄飄地說出來。

林七郎一張俊秀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蕭寧儀只是笑着看着她，嘴裏漫不經心道：“真可惜啊。”

在這樣的目光下，林七郎一句話也說不出，終于，他羞惱得轉身就走，腳步快得離奇。

水秀從外面回來，差點被腳步踉跄的林七郎撞到，好在她身形靈巧，堪堪避過。

但她有些吃驚，一向禮貌的林大人居然也沒道歉，神情看上去還有些恍然，她莫名地看了一眼，進了院子。

院子裏，蕭寧儀正在悠閑地品茶。

水秀把方才所見說了一遍，“殿下，我剛看到林大人氣呼呼地走了，要勸回來嗎？”

蕭寧儀不在意地低頭抿茶：“不用管。”

……

壽寧宮，林迎正在捶桌大笑。

“聽說那林七郎一回去，林相就找了好幾個郎中進府，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柳聽月也笑着望過去，“寧儀，你這理由也太狠了。”

程芷也認同地點頭。

蕭寧儀喝着茶沒說話，但眼裏也有笑意。

聊了一會選驸馬之事後，話題又轉到程芷身上。

程芷今日的心情顯然格外好，眼睛發亮，嘴角上翹，說話的語氣裏都透着輕快。

“聽說朝中有喜事？”柳聽月問道。

程芷點頭，“邊關傳來消息，和談進展順利，下個月就可以開始第一批交易了。”

“那太好了。”幾人眉眼間都是掩蓋不住的喜色，若能靠她們的武器和策略使得邊關太平，那可是大功德。

“還有一件喜事呢。”程芷看着室友，語氣上揚，“年初祈雨前，朝中推廣了土地輪作和曲轅犁，你們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後來不是還搞了什麽農家肥改進嘛。”林迎興奮道，“難道那時種下的作物已經豐收了？”

“正是！”程芷從袖中掏出一封奏折，交給室友們傳閱。

柳聽月展開奏折，先看了落款，上奏的是豐州知府，措辭倒是簡單。

“微臣跪奏，恭請聖安。自蒙陛下聖谕，教以耕地輪作、農家肥改進之法，微臣等謹遵聖訓，悉心推廣。今歲風調雨順，加之新法施行，百姓喜獲大豐年。微臣特此呈上新麥兩袋，願與陛下共享豐收之喜。”

程芷：“随着奏折來的兩袋麥子，我都查看了一番，那麥粒是比往年的飽滿一些。”

她的聲音很興奮，這可是真正有益于百姓之事。

“我想好好嘉獎豐州知府一番，讓其他州以豐州為表率，以後能積極推行新政。”

蕭寧儀點頭，“倒是個可行之法。”

柳聽月也覺得此舉不錯，有功就賞，官員們做事才有動力。

……

第二日早朝時，程芷就下發了嘉獎的聖旨。

“今歲豐州之地，谷米滿倉，百姓喜獲豐收，實乃政績卓著，堪為群僚楷模。朕心甚慰，特頒此旨，以示表彰。賞！”

此舉一出，更多的報喜奏折和貢品被呈了上來。

起初，程芷還很開心，之前她曾擔心地方官陽奉陰違，現在看來，年初時發的那些公文執行得都不錯。

因着這些喜訊，和室友聚會時，她的話都多了起來。

但很快，事情就有些超出她的預料了。

崇德殿裏。

程芷拿着手裏的折子，又重新看了一遍，目光在那行寫着作物産量的數字上停留了一會，眉頭越皺越深。

這個産量未免也太高了。

她的心裏泛起一絲憂慮，“難道是因為我的嘉獎起了不好的頭？”

次日上朝時，她點出此事，并表示各地上奏應實事求是。

但，事情并沒有如同她想的那樣好轉，而是一路急轉直下。

不僅報喜折子裏的産量數字越來越大，甚至還多了很多進貢之物，從剛開始的一兩袋作物糧食變成好幾車，似乎在極力證明那些産量沒有造假。

……

壽寧宮裏，程芷把一堆奏折攤在桌子上，表情也沒了一開始的輕松。

她低落道：“雖說那幾項舉措确實有用，但這些報喜的産量實在太過離譜。”

若她不是來自現代，或許真的信了，但正因為她們是穿越而來，才更能感受到這些數字有多離譜，現代能達到這個産量，那是雜交水稻的功勞，古代怎麽可能達到這個産量。

“你覺得他們在造假？”蕭寧儀蹙眉問道。

程芷點頭，“若只是口頭造假便也罷了，他們還往京城送了不少貢品，更重要的是，大臨豐年和荒年的稅賦是不同的，按上奏的産量，今年的稅賦必然是最高檔的。”

她擔心，這種攀比之風盛行，最後為此買單的還是最底層的百姓。

推行這些新法，本是為了百姓能過得好些，現在看來，很可能會适得其反。

林迎都深以為然地點頭，“我看劇的時候，好多王朝就是這麽反的。”

柳聽月也托着下巴思索，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京城的這些官員她們能拿捏住，地方各州卻有些不受控。

她們一直在朝堂京城忙活，現在才切實感受到什麽叫天高皇帝遠。

這也是程芷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牽一發而動全身”，她也沒想到一道嘉獎聖旨居然會引發這麽多的事。

蕭寧儀冷笑一聲，“無非還是覺得女帝好忽悠。”

那些官員，滑頭得很，說不得這就是一次試探呢。

柳聽月提議：“要不，派個欽差大臣去各州看看？”

程芷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了解實際情況後再采取對策。

“派誰去呢？”程芷琢磨道，“懂農桑的馮靈祯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她還遠在邊關呢。”

“讓我去吧。”柳聽月開口道。

“我的宮鬥系統剛好有任務要做。”她說道，而且攢攢積分也沒壞處，雖然一萬積分遙不可及，但萬一能成呢，若真升級出一個基建功能該好多用。

“我也要去！”林迎急忙表态道，她一手攬住柳聽月的肩膀，聲音豪邁，“剛好我可以保護月月。”

她說着說着，手上就比劃起來，“到時候拿個尚方寶劍，多威風！”

後宮遣散後，她可無聊了，此時聽說要出遠門，激動得不行。去邊關那次雖然苦，但比憋在宮裏快樂多了。

程芷看着室友閃閃發亮的眼睛，點了點頭。

“我多派幾個暗衛跟着，一路上安全第一。”

林迎樂不可支地點頭。

歇了不到一秒，又去晃柳聽月的肩膀，“月月，我們先去哪裏啊？”

蕭寧儀拿起桌上的奏折粗略掃過，擡頭看向程芷，“虛報最厲害似乎的是通州？”

程芷點頭，“正是。”

“好，那就先去通州。”柳聽月合上折子，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