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夜半時分

夜半時分

夜已經深了, 彎月懸挂在夜空，散發着柔和的銀色光輝。

通州城外，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小路邊, 不遠處的火堆忽明忽暗，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駕車的兩個馬夫，一個單腿屈起倚靠在車轅邊，一個斜坐着, 腦袋靠在馬車車廂邊, 兩人都雙眼緊閉, 看上去睡得正香。

灌木叢後，周大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來。

他等了片刻, 見馬車那邊還是沒有動靜，邊朝斜後方轉頭，用力揮着手，同時用口型無聲說着：“快過來！”

很快, 一隊人都蹑手蹑腳地跟了過來。總共五個人，個子有高有矮, 面上都是緊張之色。

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朝馬車的方向努t了努嘴, 目光卻看向周大，“确定睡了？”

周大點頭, 用氣音交流着, “我守了半個時辰了, 應該是都睡着了。”

“好, 那大哥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周二繼續問道。

周大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馬車, 比劃道：“我先偷偷過去，盡量把包袱偷出來, 若是順利，你們就不用出來了。但若是被發現了，我們就一起沖上去直接搶。”

周二狠狠地用力點頭，似乎在給自己壯膽，“我們有五個人，對面只有四個人，其中還有兩個是女人，肯定能成！”

聲音很輕，但在這安靜的夜色中，卻仿佛從耳邊敲入心底，讓人既激動又緊張發慌。

兩人身後，一個瘦高的男人心裏打起了退堂鼓，諾諾開口道：“周叔，我們真的要打劫嗎？”

他面色發苦：“我以前沒做過這種事，心裏慌。”

“誰做過？這不是被那昏官給逼的嘛！”周大的臉色嚴肅起來，有些生氣道：“你不願意就走，只是你想想外面糧價都成什麽樣了，家裏還吃不吃飯了，今年還活不活了。”

劉三的臉上閃過掙紮之色。

周二開口說和道：“看她們那身上穿着的那衣服，肯定是有錢人，我們求財，不傷人。”

劉三咬了咬牙，想到家裏年幼的弟妹，狠狠道：“行，我聽周叔的。”

……

馬車外，腳步越來越近。

柳聽月閉着眼，感覺緊貼在身側的林迎手臂肌肉緊繃，顯然十分激動。

這幾日，她們一直在路上，通州離京城不算太遠，中間只隔着一個豐州。因為不像上次去邊關那樣十萬火急，所以這次她們有時住店，有時露宿。

這些天還算太平，只是沒想到在通州城外，居然還能鬧出這麽一出。

白天她們就發現這群人在偷偷打量馬車了，但對方估計是附近的當地人，對地形相當熟悉，黑甲追過去查看時，竟一時沒跟上，黑甲不敢離開馬車太久，只能作罷返回。

今日若是快馬加鞭，天黑前倒是能趕着進城，但看到這群鬼鬼祟祟的人，林迎覺得自己懲惡揚善的心蠢蠢欲動，若沒發現便罷了，發現了可不能無視。

柳聽月則擔心是朝中有人通風報信，便也同意晚上甕中捉鼈一番，看看究竟。

而現在，這只鼈終于要入甕了。

……

近了，終于近了，一步步走到馬車旁，周大屏住了呼吸。

那兩個車夫還在熟睡。

周大伸手輕輕拉開了馬車簾，卻差點驚得叫出聲。

那兩名女子居然是坐着的。

空氣似乎凝固了半晌，但并沒有什麽發生，周圍還是一片寂靜。

周大定睛一看，還好，還好，兩人眼睛都閉着，都是睡着的。

他的目光在馬車裏打量，很快就眼睛一亮，那包袱居然放在車廂外側，鼓鼓囊囊很大一個。

其中一個女子的手正輕輕搭在包袱上，周大咽了咽口水，這正說明了包袱裏有值錢的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包袱的一角，輕輕把包袱往外挪，每往外挪一點，他額間的汗都要多上一層。

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擦，只聚精會神地與包袱拉扯。

“只差一點了。”勝利就在眼前，周大的嘴角終于揚起笑意，他心裏已經算好了接下來的路線，等這包袱拿到手，他馬上轉身撒開丫子跑。

等跑進林子裏，他們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了。

包袱終于扯出來了！

周大眼裏露出狂喜的神色，他正待轉身，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時，一道女聲幽幽地響起，“你想帶着我的包袱去哪？”

周大猛地擡頭，他終于意識到是哪裏不對勁了，那雙閉着的眼睛睜開了，正一臉興味地看着他。

“艹，被發現了！”他不再猶疑，擡腳就想走。

但，沒走掉。

之前那只搭在包袱上的手現在掐在他的手腕上，力氣大到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捏碎。

“啊！”

殺豬般的嚎叫響起，周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周二帶着人從灌木叢後沖了出來，嘴裏大喝道：“我們人多，拼了！”

登時，四個人都猛地跑向馬車，其中兩個人沖向包袱，兩個人沖向周大。

馬車邊的銀甲和黑甲雖閉着眼，但精神高度戒備着，主子們非要演這一場戲，他們只能配合。

現在，他們終于可以出手了。

嚎叫聲響起時，兩人幾乎同時睜開眼，眼裏迸出一道精光，一躍而起。

于是，沖過來的人一招都沒使出來，便全都被制住了。

林迎跳下馬車，一腳踩在周大身上，“敢搶我的東西，你膽子很大啊。”

周大哭喪着臉，說不出來話來。

……

五分鐘後。

柳聽月看着眼前的場景有些哭笑不得。

來偷東西的五個人此時都抱頭蹲在地上，林迎在幾人面前轉來轉去，每次站定，都會引起面前的那個人發抖。

尤其是那個領頭的周大，抖得格外厲害，估計是剛才被吓得不輕。

她不得不說，這群人也算倒黴，居然盯上了她們。

因為這趟出來是微服私訪，所以她和林迎婉拒了程芷多派幾個人跟着的提議。同行的不過是四個人——她和林迎，以及各自的暗衛銀甲和黑甲。

不過，林迎也有一身不俗的功夫，這一趟需要保護的人，其實只有她一人而已。

在林迎轉到第五圈時。

周大忍不住顫抖着開口了，“女俠，我們錯了！饒了我們吧！”

林迎眉頭一挑，女俠，這個稱呼不錯。

柳聽月看到她的表情，也露出了笑。這幾人，還是她來審吧。

她随意地坐在不遠處的地上，平視着眼前的五人，目光先落在了周大身上。

“為什麽要偷我們的包袱？”

周大苦着一張臉，“白日裏看你們穿得好，便猜測行李裏肯定有好東西。”

柳聽月這才發現，對方的短衫上還有補丁，于他們而言，她們确實算得上富貴。

而且，她們身上的衣服雖是特意挑的樸素款，但畢竟是宮裏的料子，比民間的服飾更精致些。

看來，若她們想微服私訪，還得再喬裝打扮一番。要不，遇到懂行的人，怕是一照面就露餡了。

柳聽月收回思緒，繼續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周二搶答道：“我們就是附近村子裏的農戶。”

“對，對，對！我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劉三也趕緊應和道。

柳聽月皺眉，“農戶怎麽來偷偷搶搶了？”

周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不是被逼得沒辦法嗎？”

“官府讓每戶交糧，但我們哪裏交得起啊。”

“今年收成是比往年好些，但今年要上繳的糧居然翻了五番，這要是都交了，人吃什麽。”

劉三的眼裏也閃過氣憤之色，“可官吏說，若是不交，就拿田去抵。”

“豈有此理！”林迎怒道，不過很快她又露出不解之色，“上繳稅賦的時間不是還沒到嗎？”

“而且，怎麽也不至于要出來搶啊。”

幾問幾答間，周大一群人已經覺察到對方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也放松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