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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炎炎夏日, 铄石流金。

京郊外的雲渠邊上開了一大片荷花，相鄰的幾塊田地播種的瓜果也相繼成熟了。

戶部侍郎馮欽的嫡姐馮大娘子給京中的貴女官眷發了請帖，邀她們到自家莊子上避暑。

馮大娘子名下的這座莊子從後山引了寒泉，屋裏以青石鋪地涼玉做牆, 不論頭頂上的日頭有多大, 只要踏進莊子, 整個人都涼爽至極。

戶部侍郎馮欽父母早亡，由嫡姐一手撫養長大。馮大娘子為了養活幼弟，十四歲那年嫁給了一位年近花甲的富商做填房。

這位富商言語粗鄙, 脾氣古怪。對房中之事力不從心卻總是變着法兒的蹂躏欺辱人。

馮大娘子不堪折磨, 幾次想要懸梁自盡。好在被發現的及時, 這才沒有丢了性命。

而後，她活着的每一日, 都是為了馮欽。

七年前, 富商突然暴斃。因生前沒有子嗣，家中的錢財順理成章的落到了馮大娘子手中。

馮大娘子流水一般的往外花銀子, 耗時一年, 終于讓馮欽得了高官的舉薦入了戶部當職。

當然，馮欽能做到戶部侍郎這個位置，全憑他的真才實學。若只是個草包, 便是有再多的銀子打點，也只能在戶部一無所成混日子。

馮大娘子守寡後賣了之前的宅子, 在城南的苑溪巷又重新買了一座。因馮欽久未娶妻, 姐弟兩人便暫先住在一起。

這次說是避暑，其實也有給馮欽相看正頭娘子的意思。

長姐為母, 有合适的需得盡早定下來，否則再拖下去, 馮家的列祖列宗就該怪罪了。

一大早，馮大娘子就以賞花的名義将女眷們聚在了雲渠旁的空地上，四周擺了七八張長桌案，上置葡萄、烏李、荔枝，甘棠梨和洞庭橘等瓜果，筆墨紙硯也備了些，以供作畫。

緊挨着雲渠的葡萄架下放了幾把藤椅，沈圓姝正坐在藤椅上和丹宜郡主說話。

“方才拾到你發簪的那位婦人一身珠玉皆是珍翠閣當下最時興的樣式，如此豪氣富貴，你可知她是哪家的娘子？”

來雲渠的路上沈圓姝和丹宜郡主并肩而行，或許是因為發髻松了頭上的簪子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被一身着華麗的婦人撿起送還。

打照面的時候，沈圓姝瞧見婦人腳上穿的是金線蓮花綴珍珠錦鞋，身上穿的是令蘇雙繡流光煙紗，脖子上戴的是紅寶石攢花璎珞，耳上墜的是三葉鈴蘭翠玉，頭上簪的是十二支羽絲蝴蝶金簪。

這樣招搖的妝扮，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惹來頻頻注目。

哪怕只看一眼，也會讓人過目不忘。

“她呀？她是轉運使錢真山的結發妻子。姓鄭，父親是汴京城有名的皇商，母親攜管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有人說，把她家積攢的金銀倒入柳洛河中，能把整條河床填平。”

沈圓姝深呼吸一口氣，她本覺得大理寺卿王政就已經是富甲一方的存在了，沒想到在這卧虎藏龍的汴京城中，竟還有這樣堆金積玉的富貴人家。

“這麽一比，我的那些積蓄倒不算什麽了。”

“去年錢真山掉進池塘淹死了，鄭大娘子歡歡喜喜在屋中養了十來個男寵。醉花樓但凡有點兒姿色的，全都被她買了去。”

沈圓姝詫異:“那地方……竟還有男……男妓？”

說完，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慌亂的別過頭看向遠處的荷花。

丹宜郡主“噗嗤”一笑，打趣說:“有啊，等哪日得空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沈圓姝搖頭:“不……不用了。”

丹宜郡主忍不住取笑她:“都已經嫁過人了，怎麽還這麽害羞？男子可以上花樓逛窯子，女子憑何不能做一樣的事？要我說與其循規蹈矩約束自己，不如放縱快活恣意人生。”

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屬實把沈圓姝驚住了。這個世道，女子活的艱難。稍有不慎就會被戳脊梁骨，打壓責罵。

像男子那般活着的女子，天底下找不出百人。這些人要麽位高權重，要麽嬌寵富貴。離了顯赫的家世，誰又敢任性而為呢？

世俗在女子的身上套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這道枷鎖讓她們喘不上氣。

沈圓姝不是覺得丹宜郡主的話裏有什麽錯處，而是感慨她把尋常女子的處境想的太好了。

“罷了罷了，知道你沒這個心思，不說了。你和謝公子進展到哪一步了？”丹宜郡主見她一直沉默不語，心領神會的說起了別的。

“見過幾面。”沈圓姝如實回答。

“他都回來多久了？你們才只是見過幾面？我可聽說舒妃的侄女，玉嫔的妹妹和陸大人的嫡女近些日子都相中了他，你再不抓緊些，他可就成了別人的夫君了。”

其實丹宜郡主嘴裏的這三位姑娘早在謝俞塵中狀元的時候就對他芳心暗許了。

奈何謝俞塵後來去了邊關。

此次回來，謝俞塵得陛下賞識擔了個要職多半不會再走。有了這層緣故，她們自然對他虎視眈眈。

沈圓姝耳t根子燙的厲害，趕忙撇清道:“我和他只是朋友。”

丹宜郡主聽到“朋友”兩個字笑的前俯後仰，笑岔了氣才捂着肚子說:“上回的曲江宴上，你一雙眼睛都快把人家看穿了。你若沒有我說的那個意思，難道是想吃了他不成？”

曲江宴是半個月前的事，席上推杯換盞比宮宴還熱鬧。

謝俞塵穿了一襲煙青斓袍坐于案前，放眼望去，風光霁月，如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我……我沒看他。”

“為了否認自己的心意，竟不惜撒謊。你啊你，沒救了。”

“照你這麽說，你在曲江宴上盯着陸公子看也是鐘意人家了？”

“是啊。”

沈圓姝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的承認了，嘴巴張了半天，硬是沒憋出一句話來。

“說句心裏話，我真覺得你和謝公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當初你已經錯過他一次了，可別再錯過第二次了。”

“他之前送過我一只梨花木匣子。”

“匣子裏裝的是什麽？”

“裝的是金簪和玉梳。”

丹宜郡主驚呼:“你可知這是什麽意思？”

沈圓姝搖頭。

“簪子贈妻，梳喻白頭。他想跟你做白頭偕老的夫妻，長相厮守，一輩子都不分離。”

***

孟辭年打算三日之後離京，臨行前他想再見沈圓姝一面。

得知沈圓姝要去雲渠賞花，他先人一步躲到了雲渠十丈外的涼亭中。

巳時三刻，鄭大娘子和相熟的幾位女眷到亭中納涼，還未走近就看到了蹲在石桌旁的孟辭年。

鄭大娘子先是一驚，等孟辭年擡起頭後，她立馬笑容滿面的說:“小公子生的好生俊俏，不知是哪位娘子的夫君？躲在這裏作甚？”

鄭大娘子今年三十有七，體态豐腴。容貌說不上好看，只能勉強誇一句還算端正。

自她見着孟辭年的第一眼，就起了将他收入房中的心思。

和她從醉花樓買來的那些男妓相比，孟辭年的長相簡直是天姿國色。

“我找沈圓姝。”

“這個名字聽着耳熟，好像是曹太傅的外孫女。”

其中一個女眷提醒說:“站在丹宜郡主旁邊那位就是，你方才還跟她說過話。”

鄭大娘子了然:“原來是她呀！模樣倒是不錯，品行可能不大好，否則也不會被夫家休了。”

另一個女眷說:“你不知道，休了他的那位孟公子前些日子又帶着聘禮上門提親了。聽說，沈大姑娘讓他一步一叩首跪了好長的路，全汴京的百姓都看了笑話。”

鄭大娘子錯失了這樣的熱鬧頗有些惋惜:“早知我就晚兩日去探親了，看這樣的場面不比在茶樓裏聽說書先生講話本子有趣？”

一直沒說話的一位女眷忍不住開口:“你們說的孟公子我見過，好像就是眼前這位。”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孟辭年身上後，他咬牙切齒的說:“沒錯，就是我。可以幫我叫下沈圓姝嗎？那邊未出閣的姑娘太多，我不好過去。”

鄭大娘子眼珠子一轉，打起了算盤，湊到孟辭年跟前說:“反正你都将她休棄了，不如就此娶了我。要知道，我手頭的錢財，足夠讓你幾十輩子吃喝不愁。你看如何？”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死死盯着孟辭年，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一樣。再多說一句，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孟辭年打了個冷顫，慌忙的往後退了一步:“請你自重。”

鄭大娘子不死心:“我可以立字據分一半的家産給你，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嗎？”

其他女眷聽到這話紛紛掩嘴偷笑。

孟辭年被她如狼似虎的模樣膈應到了，一直退到了涼亭邊上:“我心裏只有沈圓姝，容不下旁人。”

“別拿這種話來搪塞我，你若是真的在意她，怎會休了她？”

“與你無關。”

“瞧瞧，說着說着還生氣了。孟公子，我是真的看上你了。你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

說着，鄭大娘子就要去牽孟辭年的手，孟辭年厭惡的瞪了她一眼，迅速躲開。

“我說了，我要找沈圓姝，你聽不懂人話嗎？”

鄭大娘子從小嬌生慣養，在夫家也沒受過氣。屢次三番被孟辭年冷眼相對，脾氣瞬間就上來了:“別不識擡舉，我父親可是為陛下做事的皇商，像你這樣無權無勢的草民，我有的是法子拿捏你。”

孟辭年不屑一顧:“讓開！”

鄭大娘子雙手叉腰，揚着下巴說:“不讓！”

沈圓姝聽說鄭大娘子在涼亭中跟人拉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慢悠悠的走了過來，大老遠就看見了高出衆人一個頭的孟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