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過敏
過敏
他黑色碎發垂落在額, 身上卻燙得好厲害。
像是有滾燙的火焰在燒灼,他的心也忍不住在燒。
像是春日的野原起火,火勢滔天, 猛烈地燒, 抑制不住地燒。
十月初的月色清冷, 風也靜寂。白色的窗紗輕輕浮動, 桂花的花穗徐徐掉落進來。
黑暗裏,溫厘知只能勉強看得見少年勁瘦的身形。
她鼻息間都是桂花花穗的清郁芬香。在花香的掩映下, 她微弱地聞到他身上沐浴後的味道。當然, 也能嗅到他身上如同獸類般野性與血性并存的危險氣息。
她沒說錯, 她是不讨厭他。
可是。她害怕他。他總是那樣兇,神态,語氣,說話的方式, 每一樣都好兇。
就連……
就連索吻, 都那樣兇。
月色如水, 他的眼睛在看她。
眼眸猩紅又瘋狂, 盛滿了欲念的罪惡與懲罰。他體內的不安、躁動, 都在一一叫嚣。
他按住她的肩膀, 少年聲音低啞:“溫厘知, 你為什麽,不肯親我?”
半是愠怒,半是破碎。
溫厘知不想跟他吵架,只是小聲道:“裴厭,我求你輕點兒。”
她不想被陳杭之聽見, 要是給他聽見了,自己被臭罵一頓不說, 他肯定會告訴媽媽。那麽到時候,她來之不易的一點可憐自由,恐怕又要變作飛鳥飛走了。
裴厭聞言,哂笑一聲:“怎麽?怕男朋友聽見?”
他又誤解她的意思了。
他們兩個總是互相誤解,溫厘知真是有口說不清。
她耐下性子,好好解釋:“裴厭,你聽我說,陳杭之,是我的朋……”
“不想聽。”裴厭不容分說地打斷她,像一只進攻的獸類一般猛力按住她。
下一秒,溫厘知只覺得自己脖頸處傳來一陣劇痛——
裴厭,居然在咬她!
他溫熱的唇舌緊緊貼着她的脖頸。齒關咬在白皙的肌膚上,他在深入,也在精準地攝取她的溫度。随後,他就捕捉到了足以令他興奮、令他顫抖的、鐵鏽的味道。
他裴厭從來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媽的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摔坐在泥裏,暴雨滂沱四濺,把她渾身都澆濕。她就像個兔子,眼睛紅的要命,膽子小的要死。碎花裙打濕一片。
她看起來那麽乖,那麽纖塵不染。澄澈的眼睛裏不帶任何一絲污穢的雜念。
她是大城市來的小公主,而他是偏僻海島裏的一灘爛泥。
他們,不該有任何交集的。
可裴厭不甘心。
她膽小如鼠,縮在他身後的時候,烏黑長發下,那一段雪白的脖頸,青澀的脈絡分毫必露。
她天真純粹,還對着他,讓他看她受傷的腿。
操。蠢物。
他是個男人。
他繼續舔舐她的血肉。
她好香。
可她為什麽顫抖?
溫厘知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今夜,裴厭瘋狂地不像人類。他怎麽會咬她?那明明是狗類才會做的事情。
脖頸處傳來絲絲麻麻的痛感。可裴厭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沐浴過的碎發貼着她的脖子,随着他的動作,徐徐撩撥溫厘知的皮膚,好癢。像野草。
溫厘知很害怕,她覺得好疼,她想推開他。
可是,她無法忘記裴厭的眼神。
那雙猩紅的眼睛裏,帶着無數厭倦、質問和落寞。
她疲軟的意志開始動搖,她不忍心。
她想起奶奶說過的話——“他也可憐”。好像确實如此,他總是形單影只,獨來獨往,暴戾孤膽。溫厘知豔羨他的自由,卻沒有勇氣去承擔享有他自由應該要付出的代價。
他嘴唇溫熱,從一開始的狠厲、沖動,逐漸變的溫柔,他不再惡狠狠咬她,而是輕輕地舔舐起她的傷口。
疼痛與快|感并存。
溫厘知感覺自己脖頸處有兩滴潮濕的溫熱。
是裴厭的眼淚。
裴厭啞着嗓子問她:“疼不疼?”
理智回味的瞬間,他後知後覺心疼。
溫厘知點點頭,聲音小小:“疼。”
脖頸處又是兩滴潮濕的溫熱。
裴厭放開她,沉聲道:“對不起。”
他胸膛起伏,微微低喘着氣。似乎還沒從欲望裏冷靜下來。
黑暗中,他們兩個面對面跌坐在木地板上。
溫厘知捂住脖子,上面還有裴厭留下的齒印和血痕。
她問裴厭:“你哭了?”
裴厭沒說話。半晌,他才沉默地點頭:“嗯。”
月色下,淚痕像車轍一樣,印在少年青澀的五官輪廓上。
此刻,他收斂了身上的野性與張揚,像獸類收起爪牙和利刺。
溫厘知突然覺得有點心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突然心軟。
她想,她是不願意看見裴厭這樣的。
他悶聲問:“為什麽不肯親我?”
像是質問,又像是自責。
溫厘知覺得脖頸的傷口發出酸澀的疼痛。他的眼淚鹹澀,落在她的傷患處。好疼。
她給出的理由很簡單:“裴厭,我們還小,還沒有成年,這樣不好。而且……”
而且他們又沒有确定關系,她認識他也不過一個多月。她憑什麽要親他?
“哪裏不好?”裴厭情緒又激動起來,他按住溫厘知。少年清隽的面孔距離她不過四五公分。他要是想親她,随時都可以親到。
可是,溫厘知說,不可以。
她清澈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帶了幾分害怕的意味。
裴厭說:“我不亂來。”
他俯身上去,咬住她另一邊完好的脖頸。這一次,他收斂了幾分,他不想弄疼溫厘知。
他呼吸淩亂,仍是不肯t餍足。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說:“溫厘知,我等你。”
我等你到成年,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恰在這時,小貓咪吱吱從床上跳下來,“喵喵”地叫着,跳進溫厘知的懷裏。
她身子小小,在顫抖,但還是勇敢地橫亘在溫厘知和裴厭中間。
她不想這個壞男人欺負小厘。
裴厭對貓過敏,手臂上立刻泛紅一片。
溫厘知輕輕抱住吱吱,溫柔地說:“吱吱,你怎麽過來了呀?”邊說邊摸摸她的小貓頭。
吱吱低低地叫着“喵喵”,明明自己也怕的不行,但她就是要保護小厘。
裴厭渾身發熱,嗓子又幹又癢。少女坐在他身旁,低着頭抱着貓,柔和又溫柔。
一瞬間,所有的煩躁都退散。牙癢得厲害,他并不滿足,他還想咬她。
夜色中,溫厘知沒注意到他的過敏,只是小着聲音問他:“裴厭,你喜歡貓嗎?”
裴厭答:“不喜歡。”
他對動物沒有什麽憐憫之心。
過來是他順手撿的,別狗叫也是。
溫厘知嘆了口氣:“可是貓貓很可愛。”
裴厭又答:“嗯。”
他喉嚨在發癢,身上也發癢,心裏也癢。
少女的純情,是誘惑他的利器。
可是她說,不可以。
那麽就都聽她的吧,裴厭尊重她。
溫厘知把吱吱重新放回床上:“吱吱,你快去睡覺吧,我沒關系,這個大哥哥,對我很好。”
吱吱跟着陳杭之來,坐了一天的車,其實也早累了。
确認小厘平安無事後,吱吱又“喵”了一聲,然後安靜地趴在床上,靜靜地看着他們兩個。
貓貓和狗狗就是不同的生物。
貓貓細膩,溫柔,愛意如流水般涓涓不止。
狗狗忠誠,熱烈,愛意如臺風過境般狂野。
裴厭背靠着牆,單腿支起。意志昏沉,過敏讓他好難受。
溫厘知把貓貓放回床上以後,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
她“呀”了一聲驚呼:“裴厭,你臉怎麽這麽紅?”
裴厭半側着臉。
他想,不完全是過敏的緣故。
溫厘知擡手去測試他額頭的溫度,也燙的好厲害:“你發燒了?”
裴厭搖頭:“不是,是過敏。”
溫厘知問:“啊?怎麽過敏了?”
裴厭:“貓。”
溫厘知看了一眼吱吱,又看向裴厭:“你有藥嗎?”
裴厭搖頭。
溫厘知:“那,去醫院?”
裴厭又搖頭:“不去。”
溫厘知問:“你不難受嗎?”
裴厭點頭:“難受。”
溫厘知說:“你渴嗎?”
裴厭又點頭:“渴。”
溫厘知給他倒了一杯涼水。
裴厭喝了。
溫厘知問:“好一點了麽?”
裴厭:“嗯。”
溫厘知又問:“你什麽時候回去?”
裴厭也不知道要在她這裏賴多久。
裴厭敏感多疑,聞聲,譏诮地看了她一眼:“逐客令?”
像是在迫不及待趕他走。
溫厘知不敢輕易激怒他,他剛剛踩着桂花樹橫跨樓層過來,她都要吓死了。她不敢保證裴厭這小子下一秒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她搖搖頭:“我才沒有這個意思。”
裴厭笑了,又壞又不真誠:“那不走。”
溫厘知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裴厭看向她:“還疼麽?”他在問她的傷口。
溫厘知點頭:“疼啊。”
裴厭湊近她,對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給你機會,咬回來。”
他拉低自己的衣領,少年好看的鎖骨露出。
溫厘知才不要咬他,拒絕道:“我又不是狗……”
這話,像是在內涵某人。
裴厭笑了,犬齒發酸:“可我是。”
他嗓音微啞:“咬我。”
極具壓迫感的眼神望向溫厘知,話裏話外明明是哀求的語氣,可出自他的嘴中,卻強硬的不容置喙。
溫厘知鬼使神差地靠近他,她抓住他的手腕,猶豫再三:“真的嗎?”
真的可以咬嗎?
裴厭沒了耐心:“快點。”
溫厘知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她把她這些日子裏來,所有的不安、憤懑、害怕,全部傾瀉在這一口撕咬上。她所有負面的情緒,在此刻都得到了釋放。
咬人,其實,也挺好玩。
她不由得加深了力度。
他吃痛,低低地“嘶”了一聲。卻沒有收回手。
小兔子居然咬這麽狠。
溫厘知甩開他的手:“你咬我兩口,我只咬了你一口,你不虧。”
黑暗裏,她發絲淩亂,有幾根還随着她咬人的動作落入了嘴中,她邊說話邊擦了擦嘴巴。
裴厭把她這個動作看在眼底。
許久,他從痛感中緩過神,不太餍足地搖頭:“虧。”
虧死了。
夜色不早了,溫厘知有點困了,她不想跟裴厭耗下去了。
她從書包裏摸出最後一根棒棒糖,遞給裴厭:“這個給你,我想睡覺了,你回去吧,好不好?”
裴厭睨了她一眼,沒接,語調懶散又輕佻:“打發我?”
溫厘知無語道:“才不是,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她這話确實不假,她一共就買了三支棒棒糖,自己卻一支都舍不得吃,反而将三支都給了裴厭。
裴厭這才接過來,又問:“你很喜歡吃糖?”
溫厘知點點頭,然後想到什麽,又搖搖頭:“喜歡是喜歡,不過媽媽不讓我吃糖。說是對身體不好。”
裴厭捏着糖果,眸色深深:“我媽也這樣說。”
溫厘知不願說下去了,提到裴厭的媽媽,他總是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
她早就困得不行,兩人在無聲的沉默中寂靜無言,她一沒忍住就靠着裴厭的肩膀睡了過去。
裴厭感知到肩膀上的分量。
他個子高,溫厘知個子卻不高,所以枕着他的枕頭很費勁。
少女時不時往他懷裏縮。像貓一樣。
他默不作聲,稍微彎了彎身子。
手心裏還捏着那枚糖果,絢麗的糖衣在月光下散發出淡淡的光輝。像一只清冷的粉紫色蝴蝶,在跳最後一支狂熱又絢麗的舞。
少女睡得很熟,均勻的呼吸聲在他耳畔萦繞。脖頸上還帶着他親口咬的傷口。
像個小兔子公主。他沒來由的,冒出想保護她的想法來。
他輕輕抱起她,少女在他懷中熟睡,手臂自然下垂。她似乎在做夢,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她喃喃道:“裴厭……不要咬我……”
少女話音軟糯,猝不及防漏進他的耳朵裏。他怔了一秒,心髒踩漏了一拍。許久,他才像回味起什麽似的,兀自低笑了一聲。
他把少女放回床上,又給她蓋上被子。
吱吱還沒睡覺,幽暗的房間裏,她寶藍色的眼睛發出幽光,她小聲地“喵”了一聲,她在看裴厭。
裴厭也看了她一眼,像是獸類眼神的碰撞。
他說:“早點睡,小貓。”
不要吵醒小荔枝。
他翻身又踩上窗臺,借着桂花的高枝,少年利落地跳進他的房間裏。
他颀長的身姿隐滅在一片黑暗中。
他清醒的要命,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手指卻在撫摸手臂上的齒痕。他閉着眼睛,細細感知她齒痕間的每一個紋路。
那是溫厘知咬的。
-
溫厘知這夜睡得并不安穩。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今夜,她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面,她夢見自己變成了森林裏的一只小兔子,還戴着一個可愛的紅色漁夫帽。她手上拎着一籃子紅紅的漿果,她要去森林的另一頭,看望她的奶奶。
像是小紅帽故事的翻版。
就在這時,她看見,眼前有一棵高大的樹,樹上還結滿了大大的胡蘿蔔。
她從來沒見過長在樹上的胡蘿蔔,各個都壯碩飽滿,她饞的要命,可她不會爬樹呀,只能傻傻站在樹底下流口水。
但她真的好饞,于是試探着靠近那棵樹。結果沒想到的是,樹下面,居然有一個被草叢掩蓋的陷阱,她一腳踩空,嘎嘣一下就掉進了坑裏。
她重重地摔了一個屁股蹲,嗷嗚嗷嗚哭起來。
這時候,坑上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裴厭。
只不過,他居然還帶着一副毛茸茸的黑色耳朵。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抓了上來。
小兔子溫厘知說:“謝謝你,裴厭。”
裴厭神色恹恹:“不客氣。”
黃昏的森林裏,他們并排走在一起。溫厘知變成了小兔子,走路很慢,裴厭步子很長,每走兩三步,他都得停下來等一等溫厘知。
溫厘知說:“裴厭你真好,救了我不說,還陪我去奶奶家。”
裴厭沒吭聲。
獸類對于自己的獵物,一向都是很有耐心的,更何況,他還剛剛吃了她的奶奶呢。
溫厘知拎着籃子,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看了一眼裴厭:“裴厭,你怎麽t耳朵毛茸茸的呀?”
裴厭回:“保暖。”
笨蛋,因為他是狼啊。
溫厘知“哦”了一聲,又問:“裴厭,你怎麽手臂這樣粗啊?”
裴厭回:“健身。”
笨蛋,因為這樣才能更好地抓住獵物啊。
溫厘知又“哦”了一聲,看見裴厭尖尖的牙齒:“裴厭,你的牙齒怎麽這樣尖啊?”
裴厭回:“遺傳。”
笨蛋,因為這樣才能更精準地一口咬住獵物的血管啊。
太陽快要下山了,森林裏變得黑漆漆下來。
溫厘知膽小,在黑暗中有點害怕。這時,她偏了偏頭,看了一眼裴厭就“啊”地一聲驚叫出來:“裴厭!你你你你怎麽有一條尾巴啊!”
裴厭笑了,黑暗裏,他的眼睛,發出綠盈盈的邪光。身後那條沒有藏住的尾巴在輕輕搖晃。
他舔了舔嘴唇,慢條斯理地說道:“因為,我是狼啊。”
然後他眼疾手快,不等溫厘知反應過來就一口就咬住她脖子上的血管。
溫厘知吃痛地叫了出來——“啊!”
她驚叫着醒過來。
還好是夢!
吱吱早就醒了,安靜地縮在她身邊,小聲地“喵喵”叫着。
溫厘知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又摸了摸她的頭:“早安,吱吱。”
窗戶沒有關,白色的窗幔輕輕拂動,和煦的秋日陽光灑在床沿,木地板上落了一地的桂花花穗,像是在無聲陳述昨天的隐秘情事。
溫厘知看着窗臺發呆,在想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她不知道。
她把腳踩進拖鞋裏,準備洗漱洗漱,然後再吃點東西。
她迷迷糊糊地對着鏡子洗漱,漱口的瞬間,她才猛然驚覺,她脖子上,還殘留着裴厭留下的傑作——暧昧的紅痕和淤青。
他咬的很深,溫厘知怎麽擦也擦不掉。
他這人果然是狗!
這要是被陳杭之看見,那還了得?
溫厘知趕忙掏出創可貼,還好她之前在超市買的比較多,還有一些節餘。她手忙腳亂地在脖子上貼了兩個創口貼,結果,這根本遮不住!
完了!
她又胡亂貼了幾個,最後,才勉勉強強地把齒印遮住。
她也是服了,裴厭這個人,屬狗的吧!轉念又一想,诶不對,他還真的屬狗!
他和溫厘知同歲,今年都是17歲,還真的屬狗。
溫厘知沉默了一下。
回憶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她實在是有點頭疼。
不過眼下,更讓她頭疼的是,陳杭之。
奶奶不在家,這裏點外賣又不方便,她只能親自下廚,給他做飯來着。
她打開房門,陳杭之住在她對門,此刻也剛好睡醒。
他半倚在門框邊,懶洋洋地看她。他個子有186,和裴厭差不多高,性子倒完全沒有裴厭十分之一野。平時雖然會偶爾損損溫厘知,但總體而言,還是個良善溫和的人。
他穿了件帶logo的白色短袖,下半身穿了條灰色的運動長褲。棕黑色的頭發自然垂落。
溫厘知看着他,眉心微微跳了一下。
她莫名覺得陳杭之,和裴厭居然長得有幾分相像。但很快,她就又收回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人家連面都沒有見過呢。長得像也就是巧合罷了。
陳杭之在看見溫厘知的那一秒,眼睛裏帶了點笑意:“早上好,溫大小姐!您終于起床了。還以為您有睡過頭了。”話裏話外,都是一股子欠揍的味道。
溫厘知皮笑肉不笑地回:“你也好,不損我的話,會更好。”
他扁了扁嘴:“我餓了,溫大小姐,吃什麽?”
溫厘知回:“我也想知道。”
陳杭之沉默了一下:……
吱吱從床上跳下來,一骨碌跳進陳杭之的懷裏撒嬌。
陳杭之:“你是不是也餓了?小家夥?”
吱吱“喵喵”地叫着。
陳杭之轉身就給她去拿貓糧。他可以先餓着,但小貓不能餓。
溫厘知翻出一袋吐司,自顧自拿出一片,叼進嘴裏,然後把剩下的都給陳杭之:“剩下的都給你,晚上我去超市再買點。”
陳杭之在喂貓,接過吐司:“溫大小姐,你這樣遲早會餓死。”
話雖這麽說,但他從不怪溫厘知。
他咬了一口吐司,食之無味:“溫大小姐,你就拿這個招待客人啊?”
溫厘知給他遞了瓶牛奶:“要不,晚上我帶你去下館子?”
陳杭之喝了一口牛奶:“行啊。不過,你有錢?”
溫厘知:“沒錢。”
陳杭之:“……那你說什麽下館子?”
溫厘知從善如流:“陳大少爺有錢啊。”
陳杭之:“……”
他喂完了貓,猛然擡頭才發現溫厘知脖子上地創可貼,他皺了皺眉:“脖子怎麽回事啊?”說着,就伸出手指要查看一下。
溫厘知避開他的手指,心虛道:“沒什麽,被狗撓了。”
她也沒說錯,确實被狗撓了。不過此狗非彼狗。
陳杭之才不信:“怎麽?鄰居家那條狗?”
他昨天來的時候,隔壁鄰居家那條狗叫了他好久。兇死了。
溫厘知點頭:“對。”
還真就是她鄰居家那條狗。
陳杭之雖然質疑,但他還是相信溫厘知:“什麽時候咬的?”
昨天晚上夜色昏沉,他也沒留心她脖子。
溫厘知:“咬了有一段時間了。”
陳杭之又問:“打疫苗了沒?”
溫厘知心虛地點點頭:“打了。”
陳杭之點頭:“那這還差不多,下次小心點。”
溫厘知“哦”了一聲。
陳杭之肚子咕咕叫:“我真餓了,溫大小姐,中飯吃什麽?”
溫厘知想了想:“蛋炒飯?”
她只會做這個。
媽媽和保姆不在家的時候,她都是自己做蛋炒飯的,因為媽媽不允許吃泡面。蛋炒飯也算是她拿得出手的精湛傑作了。
陳杭之:“……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做蛋炒飯?你小心別給廚房點了。”
溫厘知白了他一眼:“陳杭之你一秒鐘不損我,渾身上下都難受是吧?”
陳杭之笑了,挑眉看她:“這叫關心,懂不懂啊?”
他笑起來眼睛裏有星星。
溫厘知受不了這無盡的诋毀,于是下了樓去廚房。
她要證明自己的廚藝。
她從冰箱裏拿出雞蛋,又拿出昨天的剩飯。
她開了火,把雞蛋敲進去,然後用鍋鏟鏟碎,色澤和火候差不多以後,她就把剩飯放進去。
最後,一鍋香噴噴的蛋炒飯出爐!
她把蛋炒飯裝進碗裏,剩飯有點多,兩個碗裝不下,她只好裝了三個碗。
吃不掉的話,怪浪費的。這時候,她心下莫名一動——她想到了裴厭。
可是,他會吃她做的蛋炒飯嗎?
溫厘知帶着蛋炒飯來到他家門口,“過來”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叫她。她喊了一聲裴厭,少年沒有應。
但不多時,他就下樓了,站在鐵門門口。
裴厭:“有事?”
他眼底有淡淡的陰翳,看起來像是沒有睡好的樣子。
溫厘知把手頭剛做好的香噴噴的蛋炒飯遞給他:“這個,請你吃,我做的。”
裴厭看了她一眼。
看起來還很開心,應該和那個男人相處的不錯,似乎把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忘之腦後了。
她脖子上還貼了幾個創可貼,欲蓋彌彰的,怎麽?是害怕被那個男人發現麽?
他有那麽不可告人麽?
她怎麽不問問他還難受麽?怎麽不關心他一下?
溫厘知繼續說:“不用開門,我這就走。”
裴厭遲疑了一下,還是把蛋炒飯接了過來。
手心一陣溫熱。沒來由地燙。
溫厘知轉身就回了家。
陳杭之大少爺抱着貓坐在餐桌旁。桌子上,兩碗熱騰騰的蛋炒飯還在往外冒熱氣。
溫厘知問:“不是說餓了麽?怎麽還不吃啊?”
陳杭之把吱吱放在一邊:“等你啊。”
溫厘知道:“趕快嘗嘗,讓你小瞧我的廚藝!我偏要狠狠打你的臉!”
陳杭之卻沒來由的冒出一句:“剛剛去哪兒了?”
溫厘知:“沒去哪裏啊。”
陳杭之和她青梅竹馬了十七年,她撒謊的一切微表情他都熟悉的不得了。
他洞穿一切般,說道:“去給小鄰居送飯了?”
溫厘知點頭:“對啊,哎呀,你別管他了,飯都要涼了,你不吃,我先吃了啊。”
她拿起筷子,就夾起一口米飯往嘴巴裏面送。
嗯!好吃!她溫厘知的手藝,果然不用懷疑!
一頂一的天賦!米其林大廚也不過如此。
陳杭之勉強拿起筷子,也夾起一口蛋炒飯。
要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吃溫厘知做的東西呢,他有點懷疑地看了看筷子上色澤詭異的米粒,遲疑道:“溫厘知,你确定,我吃了以後,不會進醫院吧?”
溫厘知白了他一眼:“你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陳t杭之看她吃的倒是挺開心,于是半信半疑地也吃了一口。他陳大少爺,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嘴巴刁鑽的很,什麽美味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這是溫厘知做的,他覺得,可以勉強試一試。
“怎麽樣?”溫厘知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點評。
陳杭之表情複雜:“額,還可以吧。”
其實不好吃。但陳杭之不想掃溫厘知的興。
溫厘知卻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洋洋自得道:“我就知道,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
另一邊。
裴厭盯着桌上那碗蛋炒飯發呆。
少年骨骼分明,低垂着那張銳氣的臉。直到熱氣都退散,他也沒有動一口。
他吃了藥,對貓貓的過敏才少許好了一點,紅痕和癢止住了不少,但渾身還是有些難受。
許久,他才慢慢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往嘴巴裏送。
他唇舌微動。
溫厘知做的東西,原來是這個味道。
他吃的很慢,不過他并沒有覺得不好吃,相反,他很舍不得。就像溫厘知給他的那枚荔枝味棒棒糖一樣,他只是舍不得吃。
他默不作聲,直到吃完。
身體又開始慢慢發癢,身上紅的更厲害了。像是有無數毛毛蟲,在撓他的皮膚。
刺痛,癢,麻痹,他好痛苦。
他不僅對貓過敏,也對雞蛋過敏。
-
晚飯的時候,溫厘知決定帶陳杭之去絡繹鎮上吃點好的。
雖然他們青梅竹馬了17年,也相愛相殺了17年,但吵鬧歸吵鬧,畢竟人家千裏迢迢從雲都過來,溫厘知總不能真虧待了人家。
下了公交以後,溫厘知問陳杭之:“陳大少爺,你想吃點什麽?我請客。”
陳杭之走在她身側:“溫大小姐,你推薦推薦。”
溫厘知來飛鳥島這麽多天,還沒吃過什麽好吃的。
她想了想:“要不,吃點海鮮?”
陳杭之欣然應允:“行啊。溫大小姐請客,豈有不從之理?”
溫厘知:……
此時已經入夜,街邊有好多店面都發出噴香。
溫厘知面對吃什麽犯了難。
她扭頭問陳杭之:“你想去哪家?”
陳杭之:“都可以,聽你的。”
溫厘知嘆了口氣,她有點選擇困難。
這時,她目光落在一家燒烤店門面上。
霓虹發出璀璨的光斑,在吸引着顧客入內。
她指着燒烤店問陳杭之:“你想吃燒烤嗎?”
陳杭之雙手抱臂:“我看是你想吃了吧。”
溫厘知什麽小心思,一點也瞞不過他。
溫厘知讪讪笑着,點點頭:“嘿嘿。”
陳杭之又皺着眉環顧了一下這家店面,心存疑慮:“會不會不幹淨?”他可從來不吃這種路邊攤。
溫厘知:“不知道。”她也從來沒吃過小攤。
但她聞到了噴香的燒烤味道,于是又把目光看向陳杭之:“我有點想吃。”眨眨眼。
陳杭之對她言聽計從,先她一步推開玻璃門:“那就吃呗。”
店裏衛生還過得去,陳杭之有點輕微潔癖,審視了一周後和溫厘知挑了個位置坐下來。
他點單沒分寸,什麽都要來一點。
陳大少爺大手大腳慣了,溫厘知默默捂緊了自己的小錢包。自從第一天來到飛鳥島失竊以後,她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又要雪上加霜了。
她又不好意思問奶奶要。她想,要不過幾天就去找個兼職勤工儉學好了。絡繹中學的圖書館最近在找管理員,時間在周末,她覺得到時候可以去看一看。
燒烤很快就呈上來,有點燙。
溫厘知慢悠悠地邊吹邊吃,味道還不錯。溫厘知喜歡吃這裏的烤鱿魚。
陳杭之自己沒吃幾口,倒是一直都在看溫厘知吃。他看着溫厘知被燙到的那個樣子傻樂:“吃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說着還遞了張紙。
溫厘知接過紙,她兩嘴都被鱿魚須須塞得滿滿的,說話含糊不清:“謝、謝。”
快吃完的時候,陳杭之要去洗手間。
于是溫厘知一個人坐在那裏吃。
恰在這時,二樓有個人站起來抽煙,往樓下看了一眼。這一看就瞥見了溫厘知,他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似的,立刻拍了拍錢思齊:“錢哥,你看那誰啊,那不是裴厭那個雜種的女朋友嗎?”
錢思齊抱着徐思婷坐在一邊。這女人迫于他的淫威,後來又跟他複合了。
他本來在抽煙,聽到這句話也站起來往下看。不錯,就是那日裴厭在巷子裏帶走的那個女孩,他不會忘記她的臉。
小姑娘模樣長得清純又可人,他也肖想了多時。
要是……能給他碰一碰,也不失為一樁美談。而且,嘿嘿,他也算是報複了裴厭,還找回了場子。
溫厘知吃完了以後擦了擦嘴巴,安靜地在等陳杭之回來。
她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快八點半了。手機“滴”地一聲響,電量告急了。
她正準備站起來去結賬。
“小妹妹,要去哪兒啊?”一只胖手擋在了她的桌前。
溫厘知擡起頭,是一個長得肥頭大耳、一臉青春痘的胖男生。
她瞳孔猛然微縮,她記得他的臉——巷子裏那個和裴厭打架的,就是他。
她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認識你。”
錢思齊笑了,一臉油膩:“我認識你呀,小美女。”
他往後面使了個顏色,幾個男生立刻捉住溫厘知。
溫厘知叫起來:“你要幹嘛!放開我!”
下一秒,她的嘴巴就被人捂上了。她一點也發不出聲音。
徐思婷是這堆人中的唯一一個女性,她站在錢思齊旁邊,一臉悲憫地看着溫厘知。
錢思齊折磨人的手段,可夠惡心的。
小姑娘眼淚花花地盯着她。
試圖向她求救。
可惜了,她不會幫的,她要是能幫的話,她現在還會是這個樣子嗎?還會像個行屍走肉般被困在錢思齊的身邊嗎?
他們幾個人從燒烤店的後門出去了。燒烤店的後門很隐秘,一般人還真找不到,他們七拐八拐,最後通向一條偏僻的死胡同。
溫厘知被他們拽着,扔到胡同角。
她摔坐在一堆泡沫紙板箱中。膝蓋又被磕破了,在往外面冒血。
海島的天氣變幻莫測,此刻又在飄雨。
細雨如絲,打濕她額前的發。
借着胡同口微弱的燈光,她不屈地擡頭,看着眼前一衆人:“你們別過來!我會報警的!”
錢思齊樂了,嚣張又猖狂:“你報啊。”
溫厘知還真掏出手機來,下一秒就被錢思齊一把奪過,重重摔在地上。
手機立刻四分五裂。
她紅了眼睛,瞪着他。
重疊的人影将她圍了個嚴實。
她求救的目光看向徐思婷。可她卻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
雨下大了。溫厘知縮在紙板箱前瑟瑟發抖。
錢思齊一張胖臉笑的油膩:“小美女,要不跟我……”
他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就突然擰着臉,痛苦地摔跪在溫厘知面前。
溫厘知擡起頭。
少年眉眼凜冽,陰沉着臉,五官輪廓隐匿在黑暗裏。他身形高瘦,黑色碎發被雨淋濕。
昏黃的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
是裴厭。
他擡起頭,眸子裏盛滿暴戾與瘋狂。
他一字一頓,冷冷道:“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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