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生悶氣

生悶氣

“想什麽呢?溫大小姐?”陳杭之打斷她。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溫厘知回過神來:“沒什麽。”

心裏卻在默默回想着什麽。她在想裴厭。

陳杭之一針見血:“你該不會是在想你那個小鄰居吧?”

那少年他見過,一身的戾氣,看誰都像看垃圾。他沒來由的, 很不喜歡那少年。

溫厘知心虛起來:“沒, 怎麽可能。”

她說這話時側着t臉, 左手不太自然地撫上脖子。那傷口似乎已經在結痂了, 骨肉和痂混合着長在一起,弄得她癢癢的。

陳杭之把貓包反背在胸前, 一字一頓道:“沒有最好。”

然後, 又慢慢吞吞地補充了一句:“你那個小鄰居, 看着不大對勁。”

溫厘知疑問道:“怎麽不對勁?”

陳杭之把手枕在腦袋後面,陽光下,少年周遭都散發着淡淡的光,他懶洋洋地看着溫厘知:“說不上來, 只能說直覺吧。反正, 你離他遠點就行。”

溫厘知想反駁。

不是的。裴厭他挺好的。只是看起來有點兇罷了。

但話到嘴邊, 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沒有這個資格, 也沒有這個身份去評判任何人。

早晨的飛鳥島, 陽光從海面升起, 溫柔地灑落在她和陳杭之的身上,照得他們熠熠生輝。

陳杭之站在她身側,少女個子堪堪到他胸前,看起來還像個要人保護的小孩。他怎麽也放心不下讓溫厘知一個人留在這裏。

許久,他又問了一遍:“溫厘知, 你真不跟我回去麽?”

晨光裏,陳杭之看起來柔和又哀傷。

溫厘知似是心意已決:“杭之哥哥, 你不用再勸我了,我真的不回去。”

陳杭之又問:“那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溫厘知嘆了口氣:“媽媽只答應我在這裏留一個學期,不出意外的話,下個學期,我就得回來了。”

陳杭之沉默着沒說話,過了幾分鐘,他又問了一句:“那過年呢,你過年會回來麽?”他想和溫厘知一起過年。

溫厘知絞着手指,過年對她來說,其實不是什麽特殊的節日。

以前媽媽工作忙,平時不見得回家幾次就算了,就連過年也不怎麽回來。算起來,她也好多次沒有和媽媽一起過年了。

每年她都是一個人待在溫家的別墅裏。保姆阿姨給她做好晚飯後就得回去。

媽媽只會象征性地給她發幾個紅包。可是,她不開心。

她印象裏對“過年”的回憶都是冰冷的。

唯一一點溫暖,來自陳杭之。因為每年過年的時候,陳杭之都會偷偷給她放小煙花。

想到這兒,她搖了搖頭:“過年,應該也不會回來。杭之哥哥,你知道的,媽媽就連過年也不怎麽回來……”

陳杭之看不得溫厘知傷心的樣子,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傷心個什麽勁兒,溫大小姐,我問這個問題只是想知道過年你在哪兒。”

和煦的早晨陽光裏,少年脊背挺括,他笑了一聲,少年感十足,他慢悠悠接下去說:“溫大小姐,多給我打電話。只要想我,我就出現。”

溫厘知吃痛地摸了一下頭。陳杭之這個臭家夥,仗着身高優勢,老是喜歡敲她的頭。

恰在這時,大巴車“滴滴”了兩聲,示意着要發動了。

陳杭之看了一眼溫厘知:“我要走了。”

溫厘知摸了摸他胸前的貓包,不舍道:“吱吱,下次見。”

陳杭之翻了個白眼,把貓包往身後藏:“不跟我說麽?”

溫厘知看着他,鄭重地一字一頓道:“杭之哥哥,下次見。”

陳杭之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他轉身跨上了大巴車,少年個子高,只能半低着頭,找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大巴的窗戶不能打開,于是他隔着玻璃窗跟溫厘知揮了揮手。

晨光灑在玻璃窗上,陳杭之在對她笑,牙齒整齊又潔白,透露一股少年心氣。少年穿了件白色短袖,小貓背在胸前,和初升的陽光一般溫柔和煦,就這樣一直心甘情願默默保護了她十幾年。

溫厘知也對他揮了揮手:“陳杭之,下次見!”

大巴車緩緩開動了,陳杭之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

說起來,她對陳杭之的稱謂變化多端,具體怎麽叫,得取決于她當時的心情,譬如犯錯心虛的時候,她會叫“杭之哥哥”;有求于他的時候,就叫“陳大少爺”;生氣或者認真說事的時候,便會叫他的本名“陳杭之”。

眼下,在飛鳥島的晨光裏,陳杭之坐在玻璃窗的另一面,對她說“我走了”。

昨夜,在飛鳥島的月光裏,裴厭站在月色溫柔如水的窗臺邊,對她說“我走了”。

溫厘知輕輕嘆了口氣,再度擡起頭的時候,她又看見了那座粉紅色的摩天輪。

車廂在慢悠悠地輪轉,一點一點接近頂部,陽光剛好落在上面。

她莫名又想起裴厭。

可他昨晚,似乎是生她氣了。

-

從溫厘知家回來的這晚,裴厭也沒睡好。

那個他媽的住在她家裏的男人到底是誰?溫厘知還那樣護着他。他想到這就莫名煩躁。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過來”這傻狗還偏偏一直在狗叫,吵得他心煩。

他牽了狗出去溜溜。

還順便帶上了“別狗叫”。

“別狗叫”是他養的玄鳳鹦鹉。它喜歡學狗叫,一被放出來,它就興奮地“汪汪唧”地叫,還眯着眼睛眨了眨兩腮的小腮紅。

走到門口的時候,裴厭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下隔壁的鐵門。

嗯,沒開。溫厘知估計還沒起。

他收回視線。

他才不要管溫厘知。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沿着飛鳥島的海岸一遍一遍地跑步。過來會跑在他身前,別狗叫低飛着盤旋在他身側。運動和拳擊會退散他心中無盡的煩惱,他格外喜歡這種流汗的感覺。

直至面色潮紅,直至衣物完全被汗液浸濕。

海面起初是暗藍色,而後,陽光慢慢升起,在海面上燙出一個金燦燦的洞,一圈一圈慢慢擴散開來,蕩漾成溫柔的波紋。

少年輕微喘着氣,張開雙手向潮水走去。

自由的風灌滿他結實的胸膛。

他黑色碎發被汗液打濕,自由地向後倒戈。

許久許久,他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見了飛鳥島那座巨大的粉紅色摩天輪。此刻在溫柔的晨曦中,正刺痛着他的眼睛。

-

裴厭體力很好,連續跑上個兩三小時也不餍足。

回去的路上,他路過一家早餐店,進去買了碗面。可沒吃兩口便覺得索然無味。

付錢的時候他掏出皮夾,他愣了一秒,視線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

在整齊的一打紅色鈔票裏,安安靜靜地躺了一張二十塊。

是昨天晚上他去找溫厘知的時候,溫厘知還給他的那張二十。

“一共十八,小夥子。”賣面的阿姨說。

裴厭繞過這張二十,拿出一張一百遞給阿姨。

阿姨“咦”了一聲沒接:“诶小夥子,我看你皮夾子裏不是有張二十塊的票子嘛,你把那張給嬸子不就得了。也省的嬸子給你找錢,多麻煩你說是不咯?”

裴厭默默合上皮夾,音色淡淡:“那張不行。”

阿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麽,接過錢就給他找零。

裴厭從早餐店出來,門口就有一家手機店。他莫名又想起漆黑胡同裏,溫厘知那個被摔碎的、米白色的手機。

沒了手機,她下次遇到危險又該怎麽辦?

算了,不管她。她男朋友總歸會管的。

不關他裴厭的事。

-

“老板,手機怎麽賣?”

“诶,來了!”賣手機的老吳慢吞吞道,又慢悠悠地把他那副老花鏡帶上。

透過老花鏡,他看清楚了眼前的來人。

是挺俊俏的一個小夥子。小夥子個子高,長得那叫一個眉清目秀。

他不疾不徐地指着一款手機:“要這個。”

老吳第一次看見買東西這麽迅速的人,他一進來啥也沒說呢,就指着一款手機說要了。前後也統共不過一兩分鐘時間。

“哎喲,小夥子,不看看別的?”老吳也是好意提醒。

裴厭長指輕叩:“就這個。”

溫厘知的手機就是這個水果牌子的。只不過已經不是最新款了,是前兩年發行的款式。裴厭手指的這個,卻是當下的最新款。

考慮到女孩子手小,他沒買max版,只要了基礎款。

“好嘞好嘞。”老吳從櫃臺裏拿出手機,然後遞給裴厭。

“多少錢?”裴厭問。

老吳比了幾個手指。對于未成年人來說,是個不小的數字。

裴厭果然遲疑了一會兒。

老吳心想這孩子應該手頭也拿不出那麽多錢,剛想給他推薦另一款更實惠的。

少年卻拿出自己的手機對着收款碼一掃:“轉了。”

下一秒,一個報賬的女聲就實時播報起來。

裴厭絕不拖泥帶水,拿了手機就走。

從進門到交易結束,加起來最多不超過四分鐘。老吳扶了扶老花鏡,似乎是還沒反應過來,吃驚地看了一眼少t年的背影。

門口,裴厭牽了狗,慢悠悠地往回走。別狗叫小心翼翼,“汪汪唧”地輕叫。

他剛剛遲疑,并不是沒有錢。相反,他有錢。只是,他不想用電子現金。

他更喜歡用現金。

因為,現金大部分是媽媽生前留給他的,或者是舅舅。舅舅和舅媽兩人沒有孩子,把裴厭當成親兒子寵,總喜歡時不時給他塞點現金。

但他手頭沒那麽多現金。所以他當時遲疑了一會,其實是在考慮用不用電子現金。

每個月,總有一個熟悉的賬戶按時給他打錢。

對方姓陳。是他只見過一次面的伯伯。

唯一一次的見面,是在他母親裴荨的葬禮上。

男人一身西裝筆挺,一臉悲憫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你就是小彥吧?”

七歲的裴彥擡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彥,我是你的伯伯,你爸爸陳與的哥哥陳馳。”

男人的臉龐逐漸模糊。

飛鳥島太陽逐漸高升。十七歲的裴厭不想回憶這一切。

他看了一眼手中剛買的手機。

又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對面傳來惺忪的聲音,顧嘉裕迷迷糊糊道:“喂?裴哥,這麽個事?”一大清早的,裴厭怎麽好端端地,想起給他打電話了。

裴厭道:“顧嘉裕,幫我個忙。”

顧嘉裕搓了搓眼睛:“什麽忙?”

裴厭:“幫我把一個東西給溫厘知。”

顧嘉裕笑了:“哥,她不是你鄰居麽?你自己給不是更方便嗎?咋了,你們吵架了?”

裴厭沒說話。

顧嘉裕更樂了:“還真吵架了?裴哥,你得哄哄人家,你知道麽?”

裴厭洗耳恭聽:“怎麽哄?”

顧嘉裕把他過往把妹的經驗都毫無保留地一一傳授:“首先,你得認錯。”

裴厭皺了皺眉:“……可我沒錯。”

是溫厘知有男朋友了。是溫厘知不要他了。

顧嘉裕哪知道這些,他沉默了一下,算了,裴厭這個傻愣子,教不會的。

他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我還是替你跑腿吧,這比教你談戀愛來的快,說吧,裴哥,要給什麽東西?”

裴厭看了一眼手頭拿的東西:“手機。”

顧嘉裕啧啧了一聲:“裴哥你真有錢。”

裴厭不跟他貧,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別說是我給的。”

顧嘉裕又懵逼了:“不是,哥,你給人小姑娘送東西,又不告訴她是你送的,你圖啥呢?”

是啊,圖啥呢。

裴厭說不上來。眼底卻又浮現出溫厘知的臉。

他想到她小心翼翼舔着飲料的樣子,想到她把茉莉花繩在他手腕上系成蝴蝶結的樣子,想到她低着頭認真給他講題的樣子,想到她捂着脖子上青澀的血管不讓他靠近半步的樣子。

顧嘉裕又問:“那她問起來,怎麽說啊?”

裴厭回:“簡單,就說錢思齊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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