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抱小孩

抱小孩

溫厘知永遠不會忘記裴厭此時此刻的眼睛。

他嘴角血跡未幹, 又兇又狠厲，在質問她是不是看夠了的時候，卻又帶了幾分破碎。

溫厘知被他這副樣子吓了一跳, 手裏的作業本掉在地上, 她小聲地說：“不是的……不是的……你沒事吧……”

“讓開。”裴厭面無表情, 從她身側走過去。

少年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他身形颀長，走的很快。

溫厘知呆呆地站在原地。裴厭這個樣子真叫她手足無措。

她默默地想, 如果不是她, 那麽裴厭就不會為了保護她和錢思齊撕鬥, 就不會把錢思齊打成這樣，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場面。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

一片書聲琅琅的晨光裏，少年背着書包大步流星，一眼都沒回頭。

-

裴厭邊走邊揩了揩嘴角的血跡。

他現在狼狽的厲害, 他不想回到班裏, 更不想被溫厘知看見他這副樣子。

他背着書包轉身上了樓。

一直往樓層高處走, 他來到了天臺。

推開通往天臺的門, 風呼呼灌進他的胸膛。

他黑色碎發被風吹的張揚, 如同野草般向後倒伏。

少年把書包一扔, 縱身一躍, 就輕而易舉地跳上了天臺頂。

他找了塊幹淨的地兒坐。

兩只腳自由地晃蕩。

他不恐高，反而還有點喜歡這種搖搖欲墜的危險和刺激。

風呼啦呼啦往他懷裏鑽。

他脖子上的那塊青玉從黑色短袖裏掉出來。

他輕抓在手心看了一眼。

許久，他對着那塊玉自言自語道：“你弟揍我了，你也不管管。”

說完以後，他兀自又笑了, 笑的寂寥。

裴荨十年前就死了。怎麽管？

她連她親兒子都不管了，還管她那個小霸王弟弟？

晨光裏, 少年站在絡繹中t學的最高處往下俯瞰。

近處就是低樓層的教學樓，他沒來由地想到，溫厘知現在應該在上課。他莫名又想到她認真學習的那副樣子，想起她教他題目時那個專注的勁兒。

他忍不住又笑了。這次不是苦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可一笑就牽動他嘴部的肌肉，他輕“嘶”了一聲，疼，真他媽疼。

裴寧這個當舅舅的，下手也沒個輕重。

遠處則是學校外面家家戶戶白色的房屋，在低矮的房子後面，是一座不太高的山。絡繹中學靠海而興，又依山而建。那座青色的山，就叫絡繹山。

少年站在天臺上，俯瞰青山，那一刻，風都自由。

-

溫厘知這一天上課都心不在焉的。

她的後桌一直空空如也。裴厭一天都沒來上課。

他去哪裏了？

那個男人是誰？又為什麽要打他？

溫厘知把欲裂的頭埋進書裏。

“叮鈴鈴——”下課鈴聲很快就響了。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可裴厭還沒有回來。

溫厘知問邵梁：“你知道裴厭會去哪裏麽？”

邵梁在麻利地收拾書包，一秒鐘也不想耽擱，他晚上還約了顧嘉裕網吧決一死戰呢。他壓根就不知道裴厭為什麽不來：“我哪知道我裴哥的行跡啊。大學霸，我有點事就先走了哈。”

他話音一落就把書包一背，飛也似的沖出班門。

溫厘知嘆了口氣，這小子要是學習也有這個勁，還怕考不到年級第一麽？

轉頭又看了一眼裴厭的桌子。空落落的。

溫厘知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書包。

臨走的時候，她于心不忍，于是寫了張字條，又拿了幾個創可貼放在裴厭桌子上。

那個男人，下手應該挺重的。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裴厭流血。

畢竟再怎麽說，人家都是因為她才受傷的。她有點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及時沖進去，跟錢思齊的父母說明實情。

可是……

她的心又動搖起來。裴厭不可能每一次都及時出現在她身邊。她害怕自己說出實情以後，會被錢思齊報複。

她覺得自己好自私。

-

裴厭在天臺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嘴角還疼的厲害。

數日以來的失眠讓他不太好受。他撿起書包返回教室。

黃昏的光灑滿整座空落落的學校。這個點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本以為溫厘知也走了，可沒想到，過道裏，他一眼就看見了她熟悉的身影。

淡黃的金色光斑落在溫厘知身上，她還是紮着她那個可愛的丸子頭，一身校服在她身上有點顯大，她背着她那個奶黃色的書包，小小的身子慢悠悠地走在走廊裏。

裴厭看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她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她沒看見他。

那就好。

裴厭回了教室，看見了桌子上的創可貼和字條。

他好看的手指拿起那張字條。上面是溫厘知清秀工整的字體——

“裴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看見的……是我剛好去交作業……你的臉沒事吧，還疼不疼？對不起，我當時應該和他們說明那天晚上的真實情況的……可是，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會被錢思齊報複。對不起，我很自私……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看你嘴角流血了，我這還有多餘的創可貼，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用。——溫厘知”

“傻瓜。”裴厭把一聲輕笑壓在嗓子裏。

-

溫厘知睡覺前還特地看了看隔壁。燈沒亮，裴厭還沒回來。

他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她輕輕拉上窗簾，帶着不安爬到床上。

她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裴厭嘴角流血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夜裏幾點。隔壁傳來熟悉的狗叫。

沒過多久，溫厘知感覺到裴厭房間裏的燈光，透過桂花樹灑落在她的窗簾上。

他回家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房間裏的燈光好像有安神作用似的，照在溫厘知家的窗紗上，沒過多久溫厘知就睡着了。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裴厭都沒來上學。

他房間裏的燈光倒是照常亮起。

說明人在家，但是不想去上學。可不上學怎麽行？

一直到了約定的每周六補習時間。

溫厘知早早地就拿了這周考的英語卷子，站在裴厭家門口等他。“過來”看見了她，對她已經見怪不怪了，既不會叫她，也不會親近她。只是保持着觀摩試探的态度。

最主要的是，它會察言觀色，它看出來它的小主人對這個小姑娘的感情不一般。

溫厘知站在裴厭家樓下喊：“裴厭！我來找你學習了！”

沒人應。

溫厘知本以為會像上次給他送蛋炒飯一樣，他雖然不應聲，但過會兒就會出現在家門的。

可這一次跟她設想的不一樣。

裴厭沒理她。

他似乎是下定決心不想和她有任何牽扯了。

溫厘知站在他家門口等。一直等，一直等呀等，從約定好的時間一直延後到八點。他都沒出現。

溫厘知拍着鐵門喊：“裴厭！你聽得見嗎？我知道你在家裏，你不能逃避！”

沒有任何回聲。裴厭不理她。

溫厘知轉身就上了樓。她回房間把窗戶打開，對着隔壁的窗戶喊：“裴厭！我知道你在家裏！你房間裏的燈都還亮着呢！”

下一秒，隔壁的燈熄了。

溫厘知又好氣又好笑：“裴厭！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你把窗戶打開！今天是補習時間！你不能逃避的！”

裴厭沒理。

溫厘知心下暗暗道：好！今天叫你不理我！叫你翻窗戶，我也要來找你！

她背上書包，把凳子搬到她房間的窗臺邊。借着凳子，她費勁地踩上窗臺的邊沿。可接下來她就犯了難——他們兩家的房子雖只隔了兩人寬的一個夾道，但這個夾道裏長了棵桂花樹。要過去的話，她必須要借助這棵桂花樹。

可是好高。她有點頭暈。

但是，不過去的話，裴厭是絕對不會理她的。

沒辦法，她狠了狠心。看準桂花樹粗壯的枝幹就努力踩上去，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桂花枝幹上，慢慢地走，慢慢地走，桂花的香氣充溢着她整個鼻息，香的她快要暈厥。

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快要靠近裴厭的窗戶了。

可他窗戶緊閉。溫厘知過不去。

溫厘知拍了拍他的窗戶：“裴厭，你開開窗。”

窗戶秒開。

她仰起臉，裴厭少年的面孔隐匿在黑暗裏。他暗罵一句“傻子”就很快地抓住溫厘知的手腕。這傻瓜就這麽來找他，也不怕摔了，真是天大的傻瓜。

溫厘知感覺到少年有力的大手正握住她纖細的胳膊。

桂花樹搖晃起來。她吓了一跳，語調潰不成句：“裴、裴厭，我害怕……”

這時候知道害怕啦？

裴厭抓住她的手腕，借力把她托過來。溫厘知順利地踩上了他的窗臺。

她半蹲在他的窗臺上，此時又不敢往下跳：“裴、裴厭，你把凳子拿過來……”

麻煩。裴厭懶得去拿凳子。

溫厘知個子小，蹲在他窗臺上，還背了個書包，跟個小學生一樣。

于是他像抱小孩一樣，雙手鉗住她的腋窩，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抱了下來。

溫厘知腳心發軟，還沒站穩就癱軟地坐在地上了。

她在發抖，她快吓死了，剛剛那棵樹晃得好厲害，她頭暈的要命，就差沒哭出來了。

裴厭也半蹲下來，看着她的臉，輕蔑地笑了一聲：“膽這麽小還學我翻窗戶？”

溫厘知本來就一肚子委屈，要不是裴厭不理她，她犯得着出此下策嗎？她好不容易過來了，他還要這樣揶揄她。

她實在是受不了了，雙手環住膝蓋，把臉埋在手心裏就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裴厭似是沒料到姑娘會哭，他驚訝了一秒：“還哭上了啊，委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