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海的女兒①

海的女兒①

月夜下的海面, 海浪在一陣一陣地翻湧。

藍紫色的矢車菊花瓣在碧波裏舒緩地向外盛開。

在一片溫柔又祥和的深藍之中，人魚美妙的歌聲和海浪一樣此起彼伏。

遙遠冰川的一角上，正坐着一只小小的、美麗的人魚。

這只小人魚有個可愛的名字, 叫做小荔枝。她是海王最小最疼愛的女兒。

此刻，她黑色的長卷發在鹹腥的海風中溫柔地吹拂着，螢粉色的魚尾在海浪的沖擊下輕輕地搖擺起來。

潮水被拍碎，映的她整條美麗的魚尾巴上的每一枚鱗片都閃閃發光。

她在寧和的月夜下，緩緩回過眸。

那雙冰藍的眼眸淬滿了星子，美的不可方物。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海底來到海面上。

感覺還不錯。

在此之前，海面上的一切對于她來說，都是未知的。

因為深海之下的王國裏，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未成年的公主們都不得擅自浮出海面, 以免遭遇不測。

所以，小荔枝在成年以前，對于海上面的世界的所知所解都完全來自于她已經成年的姐姐們的口中。

在姐姐們的娓娓道來中, 她了解到，大海上面的世界是一片神奇的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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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 她終于能夠離開海面，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坐在冰川上, 輕輕地晃着魚尾哼着歌。星光終于能夠直接照耀在她身上，而不是透過冷冰冰的海水再衍射成破碎的斑點。

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和欣喜。

人魚美妙的歌聲在夜風中飄蕩。惹得一衆海鳥都放慢了飛翔的速度, 不由自主地，紛紛停落在她身邊。海魚們也被美妙的歌喉吸引, 從遙遠的地方成群結隊地趕來，圍着小荔枝轉圈圈。

轉啊轉, 轉成銀白色的圓圈。

而不遠處的海面上，正緩緩駛來一輛富麗堂皇的巨大船只。

船只行處, 排水器推開翻滾的波濤，水聲洶湧，立刻驚動了海鳥。

鳥群迅速翻飛，繞着海面飛成巨大的潮聲。

小荔枝被翻動的鳥群吓了一跳，而後順着海波蕩漾的方向看去。

她藍色的眼睛在星夜下，簡直就像透明的玻璃珠。

只一瞬，她的目光就完全被吸引住了——

只見那船只通體精致，恍若琉璃打造而成。威嚴的藍白色船帆在海風中展開。金碧旖旎的燈光從船身散逸出來，透過一扇扇圓拱形的琉璃金窗，将整片大海都照的金燦燦的，漾着如同黃金一般的柔波。

小荔枝不禁心下好奇：那座像鯨魚卻又不是鯨魚的龐然大物，到底是什麽呢？

她從沒見過這樣奇特的生物。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她奮力往前游去。

-

這座海上輪渡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

玫瑰花擺滿了輪渡的每一簇金屬船體，有溫度的花卉和冷冰冰的金屬碰撞在一起，帶有夢幻的味道。

動人的音樂随風飄揚，甲板上，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雙雙挽就，踩着鼓點在跳缤紛的圓舞曲。爵士們紳士而謙遜，美婦人們各個穿着绮麗的绫羅。

海風輕輕一吹，玫瑰花瓣就會跟随着他們的步點一起飛舞。

小荔枝游到這裏的時候，恰好有一枚鮮花的玫瑰花瓣落在她的卷發上。她身子浸在柔波裏，仰起臉看着甲板上起舞的兩腳獸。

“想必，這就是姐姐們常說的‘人類’吧？”

小荔枝歪着腦袋，把頭頂的花瓣摘下來，輕輕放在鼻息前，她聞到一股沁鼻的芳香。

好香，在她生活的深海中，雖然也盛開着許多像這樣美麗的花朵兒，但卻聞不到任何味道。

“人類？看起來好像和我們也沒什麽差別嘛。”

“哦不對，他們有兩條腿。”

小荔枝看了看自己浸在海波裏的漂亮魚尾，又看了看他們跳着舞的雙腿。

心裏不由得想：走在陸地上，會是什麽感覺呢？

她真好奇。

人類的東西真特別。

她靠在船舷邊，搖着腦袋聽了好久的樂曲。然後也忍不住跟着旋律輕輕地哼起溫柔綿長的歌謠。

她在船舷旁停留了好久，直到好奇心和求知欲讓她再次啓程。

她往船體的中部游去。

海面風浪很大，但作為大海的女兒，她卻很喜歡這樣的風浪。

船體的中部是客艙。

窗戶很大，明亮又幹淨，柔和的燈光從窗戶裏映出來。

照在海面上，晃啊晃，金燦燦的。

當小荔枝從船體的陰影裏游到那片金燦燦的海水之中的時候，她緩緩地擡起頭，朝窗戶裏看去。

只此一眼，她雙目睜大，不由得錯愕地張開了櫻桃一般的嘴巴——

因為，在明淨的巨大玻璃窗裏，正坐着一個漂亮又精致的人類。

他正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人公。他是這片大陸上的王子。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

少年穿着華貴的黑色禮服，銀穗從他的袖肩上滑落，诠釋着他身份的尊貴。他垂着眸子，黑色的碎發溫柔地垂落在他的前額。

他那雙如同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是那樣落寞憂傷。

他是一位孤獨的王子。

他纖長的手指捏着那柄餐桌上的紅色玫瑰花。然後一遍一遍地細細端詳。

小荔枝盯着他的臉，看得簡直入了迷，連魚尾巴差點都忘記了游動。

她整個身子浸在深海之中，仰着臉看舷窗裏俊秀的少年。

她試圖伸出手去觸摸他，但在他們之間，卻隔着一扇無法逾越的、透明的、巨大的舷窗。

恰在這時，甲板上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而後天空中射出一道絢麗的火花。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小荔枝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吓了一跳，立刻捂着耳朵膽小地鑽進了海面之中。

煙花在天空中炸裂開來，火花像流星的尾穗一樣一簇簇地滑落下來。

一瞬間，滿世界的火樹銀花。

黑夜被煙花點亮，亮如白晝。

年輕的王子側過臉，看向窗外，神色恹恹地瞥了一眼。

煙花絢麗的火光瞬間将他英挺的面龐照亮。

小荔枝從海面中探出一個小腦袋來。

恰好看見少年那張明亮清澈的臉龐。

好漂亮的人類。

她暗暗想。

少年突然低下頭。

小荔枝躲閃不及。

隔着冷冰冰的玻璃窗，四目相對。

她臉紅起來。

心跳在胸腔裏炸開成小小的煙花。

少年很快地別過臉，複又把目光重新移到他手上的那支玫瑰上。

小荔枝這才意識到，他沒看見自己。

身在明亮之中的人，看不見外面的漆黑。

她心頭浮泛起異樣的感覺。鹹鹹澀澀的。

“轟隆——”一聲。

整個天幕又瞬間被點亮。

小荔枝擡頭看天空，這一次的聲源，并不是煙花。而是雷電。

天空中閃過一道驚雷。

雷電瞬間穿透整片漆黑的天幕。

而後小荔枝感覺到鼻尖有一兩滴冰涼。

她擡手摸了摸，驚奇道：“這是什麽？”

她從來沒來到過海面上，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其實就是雨。

而後雨點變大了，甲板上的人群紛紛回到艙內避雨。

小荔枝還沒看夠少年的面孔，不忍心離去。

可是越來越密集的、像豆子一樣大的雨點砸在她嬌嫩的身體上，疼得厲害。

她嘆了口氣，最後再看了一眼少年的面孔。

然後魚尾巴靈敏地一動，她躲入海水中。

她潛在深海下，一直跟着船只的影子在走。

海面上有一場風暴。在她的心裏，也有一場盛大的風暴。

也不知道跟了多久，她只顧着看船體，都沒留心眼前的路，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冰山的一角上。

哎喲。好疼。

小荔枝捂着腦袋，果不其然，腦袋上已經鼓起了一個紅腫的大包。

而在這時，她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震顫。緊接着，有什麽東西砸到了她的身上。

不好！是船的碎片！

她趕緊游出水面。

海面上是一片災難的跡象。雷電在烏雲裏肆無忌憚地橫行，轟隆轟隆，一陣接着一陣。豆大的雨點夾雜着冰山破裂的碎片，紛紛往她身上砸去。

更可怕的是！

她眼睜睜地看見——

那艘巨大的、金碧輝煌的、載歌載舞的船只，正不可阻擋地撞上了那座冰山。

“轟——”一聲巨響。

船體被硬生生折斷，橫亘着斷裂成兩節！

一剎間，所有的碎片像四周飛散開！就像煙花一樣，轉瞬即逝。

船上的所有人都尖叫着摔落在冰冷的海面裏。

碎片殘骸齊飛，小荔枝腦海裏閃過少年那張清隽又疏離淡漠的面孔。

不要！

她不要他死！

她立刻潛入深海之中，試圖尋找少年的蹤跡。

深藍的海面中，蕩漾開大團大團的深紅。

是血！

在這場可怕的海難中，有許多不幸的乘客死去。他們的肢體被碎片割裂，一截一截地浮在海水之中。

在一片一片的血腥中，小荔枝不知疲倦地一個一個翻找。

可是找了好久好久，都沒有找到那個少年。

就在她以為那少年也許已經破碎成齑粉的時候。她突然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在一片氤氲着血腥氣息的斷肢殘骸中，少年閉着眼睛，仿佛沉睡一般。他身上黑色的刺繡外套裏，白色的襯衫上的領帶漂浮着，領口在水的作用力下敞開，露出一截|性|感的鎖骨。

他漂浮在深海之中，安靜地像是睡過去了一般。

美麗的小人魚奮力向他游過去。

她小小的手一把就拽住了他的領結。借着水的浮力，她輕輕一拉，少年的身軀就向她貼近過來。

他英俊的面孔就在她面前。

他睫毛很長，眼睛微微閉着。仿佛沉睡一般，沒有任何攻擊性。

而在他英挺的鼻子下，有一張紅潤的嘴唇。

小荔枝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很柔軟。

她又看着少年的嘴唇。

不由得好奇地想：“人類的嘴唇，也是這麽柔軟的嗎？”

她一只手抓着少年長長的領帶，另一只手猶猶豫豫地伸出去，然後，輕輕地，摸了摸少年的嘴唇。

也好柔軟。

真奇妙。

在人魚的國度裏，小荔枝的幾個姐姐們都會用親吻來表示對她的喜歡。

但那只是同性之間表達友好的方式，異性之間可不能這樣。

眼下，小荔枝看着少年紅潤的嘴唇，咽了一口口水。

她也好想親親他。

她拽着他的領帶，向自己拉近，再拉近一點。

他的嘴唇就在自己咫尺。

小荔枝嘆了口氣。

好吧，她不敢親他。

距離靠的太近，小荔枝這才有空将少年看了個仔細。

他渾身上下，每一寸都好看。

他微微凸起的喉結，像一枚青澀的梨核。

他的左耳耳骨上，有一枚寶藍色的耳釘。

他的肩膀，好寬。從白色的襯衫領口裏露出的鎖骨也好看。

他漂浮在水中，雙臂微微張開。他的手也好看。

再往下看去。

小荔枝看見他長褲裏，那雙筆直又修長的腿。

他的腿也好看。

小荔枝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黑色的卷發在海水中像海草一樣恣意生長。她輕輕将卷發攏到一邊去。

順着粉色貝殼做的胸衣看下去，她看見了自己螢粉色的大魚尾。

疼愛她的祖母曾說，她擁有這片海域裏最美的魚尾，也擁有這片海域裏最悅耳動聽的聲音。

她拉着少年的領結，一路游到最近的海岸邊。

小荔枝沒有腿，上不了岸，只能借助海水的沖擊将少年沖上岸。

少年躺在沙灘上。

她安靜地守在他身邊的海浪裏。

突然，她聽見了遠處有人走來的聲音。她膽子小，立刻晃動魚尾巴，搖身潛入海裏。

海面上的波紋圈圈層層，她瞬間消失。

迎面走來的是幾位侍女，在她們的身後，是一位帶着藍寶石王冠的美麗公主。

她們發現了海灘上的少年。而後将他帶走了。

海波一陣一陣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