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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宋書靈看着阮榛, 阮榛看着宋書靈。
相顧無言。
安靜片刻後。
阮榛笑容消失,面無表情:“你是不是傻。”
宋書靈很遲鈍地“哦”了一聲。
“人都來了,也見過, 還耍過流氓了,”阮榛繼續道, “差不多該走了吧?”
他轉過身,又去了一趟廚房, 出來的時候手裏拎着個塑料袋, 裏面裝了幾顆蘋果, 沉甸甸的往下墜:“拿着吧,路上餓了吃。”
宋書靈接過了。
阮榛看了會他,忍不住開口:“我給黃洋村長已經交代過了, 他吃完飯會過來送你,下山後你自己想辦法回去吧。”
無論是車抛錨還是別的原因, 只要到了鎮上, 總有辦法能回去。
宋書靈點點頭。
阮榛頓了頓:“給衣服扣子系好。”
說完,他就轉身去沙發那坐下了,從包裏拿起一本練習冊,開始用紅筆進行圈點勾畫。
宋書靈指頭上挂着塑料袋, 動作緩慢地給扣子系上了,剛才阮榛也就解了三顆,主要是往外扯了下,露出肩膀和胸膛,所以這會系好扣子,宋書靈又拽了下襯衫, 就繼續站着了,沒吭聲。
阮榛也沒擡眼:“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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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靈:“……嗯。”
他垂着睫毛, 做錯事似的在原地站着,不,宋書靈的确做錯了事,他之前考慮過阮榛差點被欺淩,所以告誡過自己,要小心,要謹慎,要處處溫柔體貼,而不是上來用蠻力壓迫。
做出這樣的事,和自己那幫侄子們有什麽區別?
宋書靈想死。
阮榛不為所動地轉着筆,偶爾在練習冊上寫那麽一兩句,外面已經響起敲門聲,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
“阮老師?”
“哎。”
阮榛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過去拉開門:“您吃過飯了?”
“嗯,”黃洋村長搓了搓手,“正好我得去鎮上買東西,現在出發吧?”
阮榛眉眼彎彎:“麻煩您了。”
宋書靈跟着往外走,經過阮榛身邊的時候遲疑了下,聲音很輕:“我走了,替我向爺爺和黃狗問好。”
又說:“對不起。”
阮榛已經回到沙發上,坐下了,手裏依然是那只紅筆。
午後陽光正好,山裏的空氣清新怡人,又帶着種冷冽的落葉味兒,不難聞,令人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可宋書靈眸光低垂,喉間凝澀。
一直到他離開這所學校,阮榛始終沒有擡頭,也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
“轟隆隆——”
宋書靈僵硬地坐在三輪車的翻鬥裏,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拘謹地并攏着,兩手緊緊地抓着欄杆,以防前面突然出現陡坡,自己被甩下去。
黃洋擰着車把,時不時地回頭:“咋樣,能成不?”
“可以。”
宋書靈沉默了會,開口:“謝謝。”
“沒事,”黃洋樂呵呵的模樣,“正好我也順路……對了,我想知道你昨天怎麽上來的啊?才下過雨,我看你鞋上也沒啥泥點子啊?”
怎麽上來的。
宋書靈一步步親自爬上來的!
沒有泥點子是因為,他在見到阮榛前,特意用紙巾給所有的髒污全部擦拭了一遍,宋書靈沒那麽狼狽過,所幸路邊的雜草衆多,他就借着草葉上積攢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整理儀容。
想要給阮榛留下好印象嘛。
結果,居然在晚上幹出了那種事。
宋書靈無言地嘆了口氣。
記憶如潮水般奔湧而言,争先恐後地在腦海裏浮現。
他給人家按床上了。
親嘴了。
還強行抱着睡了一夜。
“……你好?”
宋書靈猛然一驚,發覺三輪車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一個橢圓的草帽出現在自己面前。
黃洋擔憂地看着他:“日頭大,你戴上這個遮陽吧?”
真不愧是城裏人,皮膚比較細嫩,這秋天的晌午都能給臉曬紅。
宋書靈沒好意思拒絕,接過了,又說了個謝謝。
直接給帽檐往下壓,遮住大半張的臉。
“沒事,”黃洋重新啓動三輪車,“這裏的紫外線還是挺強的,阮老師他們剛來的時候,也是有些受不了,曬得都要蛻一層皮。”
周圍的田壟剛被犁耙翻過,像是被按下暫停鍵的波浪一般,偶有幾只螞蚱蹦出草叢,倏然間又消失在土裏。
宋書靈試探着問:“……阮榛,他在這裏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呀,”
黃洋想了想:“剛開始怕這幾個年輕人吃不慣苦,畢竟不像在你們大城市,沒想到适應得不錯,孩子們也喜歡他。”
這會兒道路變得平坦,風吹得路邊草木獵獵作響,宋書靈沉默着,沒有再繼續問。
到了目的地,他把草帽還給人家,黃洋還贊嘆地點點頭。
“瞧見沒,戴個帽子就是好吧,這會兒臉也不紅了!”
說着,他就給帽子往車筐裏放好,拿了個東西壓着,準備離開。
幾乎安靜了一路的男人,突然開口。
“村長,”
對方站在自己面前,揚起嘴角:“冒昧問一下,您結婚了嗎?”
黃洋不假思索:“結了啊,我就是為了媳婦才留下的。”
宋書靈微微颔首:“明白了,謝謝。”
但是黃洋沒有離開。
他鼻梁上橫着一道猙獰的疤痕,貫穿了整個臉頰,時間的流逝使得痕跡發白、淡化,但依然帶着種隐約的可怖。
可村民都喜歡他,孩子們也不怕他。
因為黃洋的眼神,一點也不兇,就像一座古老的山,遠遠看上去遙不可攀,但實際走進了才發覺,漫山遍野的全是小溪流水,是張開懷抱哺育生靈的家園。
他就用那種眼神,看向宋書靈:“你呀,莫着急,阮老師心裏有事。”
別的話就不用說了,彼此都能明白。
宋書靈低低地笑了下,很溫和。
“沒關系,我有的是耐心。”
-
阮榛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臨近期末,還有一大堆的知識點沒有講完,孩子們惦記着臘肉和鞭炮,以及在雪地裏撒丫子瘋跑的快樂。
已經下了好幾場的雪。
電線杆和信號塔被厚雪壓塌,影響了網絡信號,阮榛提出過好幾次,讓張老頭和黃狗先回家,這裏太冷了,按理說,壩底這麽氣候宜人的地方,不應該下雪的。
可偏偏就是下了。
暖風扇二十四小時開着,張老頭還在屋裏點了爐子,和村醫一塊兒煨着黃酒,說不礙事,等湖裏結冰了,他們打算鑿個洞釣魚去。
“這叫孤舟蓑笠翁,獨釣……啥來着?”
那看似不太靠譜的赤腳大夫紅着臉:“寒江雪!”
火星子噼裏啪啦地蹦跶,阮榛怕空氣不流通,再三叮囑,不放心,又拍着黃狗的頭說,你要記得看好爺爺。
黃狗就搖搖尾巴。
阮榛也問過黃洋村長,說為什麽今年這麽冷呢,居然連着下大雪——
“不知道啊,”
黃洋撓了撓腦袋:“我來壩底十多年了,別說是大雪,冬天的時候連個雪粒子都沒見過。”
唯一高興的,可能就是教室裏的孩子。
他們不怕冷,凍得厲害的話抓一把雪,使勁兒在掌心裏搓搓,就仿佛握住團火一般,各個耳朵上都帶了耳護,脖子上纏着自家織的圍巾。
快放寒假了,幾個老師商量了下,還是決定過年的時候回去。
除了阮榛。
對于他而言,只要能和張老頭黃狗在一起,那麽在哪兒就是過年,反正過年期間學校也要安排人值班,那麽正好,阮榛自告奮勇,一口氣包攬了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的班。
連黃洋村長都不好意思了。
“沒事,”阮榛笑呵呵的,“爺爺他們出去釣魚,我就在屋裏烤橘子吃,等他們回來了再一塊兒打牌。”
黃洋點頭:“成,要是斷電的話別慌,一定要抓緊時間上報,晚上燒煤的時候千萬要給窗戶留縫。”
張老頭也老老實實地聽着,說了個好。
臨近年關的時候,纏纏綿綿的大雪終于停了。
期末考試結束,老師們批改完卷子,趁着放晴,打算一塊兒包了車去鎮上,倒一趟車就能買張票回家。
其實八百多公裏的距離也不算特別遠,就是道路崎岖,實在難走。
“你自己待着,不着急啊?”
臨行前,阮榛正跟同伴一間間檢查教室,看有沒有關窗關燈,以及是否存在遺留物品,小崽子們心早都飛了,給東西收拾得那叫一個麻溜。
可也真被阮榛發現了個好玩的。
桌兜下面壓着張紙條,阮榛随手撿起來,一邊打開一邊答道:“還好啊,也就二十天左右……哎?”
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我最喜歡你了!”
字寫得很大,最後那個感嘆號還劃破了紙張,充分表達了當時的激動之情。
阮榛笑笑,給塞兜裏了。
占完最後一班崗,同伴們紛紛離開,下午的時候學校空了,張老頭待着黃狗去村醫家玩了,阮榛百無聊賴地回屋,準備打個盹。
雖說不下雪了,還是有些冷。
阮榛最怕冷。
電暖扇發出橘色的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阮榛躺在床上玩手機,打算再看會兒新聞,就舒舒服服地睡個午覺。
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壩底,某種程度上,真的讓他和很多事隔絕開來。
以至于要從新聞報道上,窺得一二。
比如今天。
阮榛看了會屏幕,給手機關了。
畢竟,看到宋家那幾個少爺入獄的消息,還是有些恍若隔世。
新聞報道得很隐晦,沒有長篇累牍地描述詳情,只是簡略地講了點大道理,譬如東窗事發,紙是包不住火的雲雲。
也沒有現場照片。
當然看不到宋書靈。
阮榛慢吞吞地把被子往上扯了下,給自己蒙好。
自從那次的分別後,宋書靈就在他的生活中,近乎消失。
只是偶爾才打來個電話,說明天有雨,冷,記得穿厚點。
可就這麽個電話,阮榛也不一定會接。
他盯着那個名字發呆。
那場心跳的意外,似乎也僅僅只是個意外,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某種程度上而言,阮榛是慶幸的,若是在這樣的形式下被宋書靈追求,他真的會茫然。
可宋書靈告白後的緘默,也令他不知所措。
為什麽呢?
阮榛想起那張紙條上的字,我最喜歡你了,歪歪斜斜,飽含無盡的赤誠熱情。
大概對于孩子而言,喜歡,是很容易說出口的一件事。
對于成年人,則太難。
又好辛苦呀。
他曾經也想過,希望能有人熱忱地愛着自己,他們會親吻,交換戒指,發誓永遠忠誠。
可就像壩底今年,無人預料到的大雪一樣。
他也無從得知,自己等的人在多久的未來。
但是沒關系。
阮榛已經有點迷糊了,屋裏暖和,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如果自己喜歡的話,他就不會徒勞等待,他也會以同樣的熱情回應,揚起馬鞭,快快地奔向那個人的身邊。
希望前路,不會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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