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夜漸深, 加之多少飲了些酒,周桃兒的聲音格外地柔,配上細微的落雪聲, 十分悅耳。

陸骁對上她盈盈的眼, 怔愣片刻後,僵硬地擡頭望天.

周桃兒這會兒有些發懵, 她好像是真心且單純地為下雪而高興,又好像是想借着下雪點破些什麽。

點破什麽呢?

這大過年的, 何苦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将已經到嘴邊的話通通咽下去, 她随着陸骁一道仰頭看天。

起風了, 天上的浮雲被吹淡,難遮住其後的細彎月牙。雪夜看月, 甚是漂亮。

晚上喝的梅子酒的後勁上來了, 仰頭時有些發暈,腳下也有些輕飄。不過周桃兒并不覺得難受, 反而覺得渾身暖烘烘的, 而且心裏那些亂糟糟的事情好似全消失了一般。

不, 不是消失, 是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

這會兒她覺得她像月上的嫦娥仙,輕飄飄的馬上要飛走了。

這可不行, 她要是飛走了,陸大哥可就沒人陪了!

酒勁上來的周桃兒無暇賞月,暗暗咬牙,默默跟自己搖擺着站不穩的身子較勁。

她随了她爹,肌膚細膩白皙, 這會兒更是白裏透紅,瑩瑩月色下, 似玉更勝玉。雪花落在她熱燙的面上,轉瞬便化作水,挂在頰邊映着清冷月光,叫人難移開眼。

陸骁本和她隔着半丈遠,餘光瞥見她晃晃悠悠的樣子,出聲提醒她莫再仰頭,她聽是聽見了,但歪頭給他一個示意他安心的憨笑後,又仰着頭自顧自盯着彎月晃悠去了。

鬼使神差般,陸骁往周桃兒身邊靠了兩步,盡管兩人間還隔着半肩的距離,但伸手可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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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的相處确實融洽,他不是木頭,也不想自欺欺人。

直到此刻,他才能切身體會到周桃兒當時多無畏,有些話真不是想說就能說出口的。

“呀!”周桃兒一聲輕呼,打破了寧靜的月夜。

她掏出手帕捂在眼睛上胡亂地揉着,揉完了也不撒手,兩手扯着帕子兩端遮住越來越熱的半張臉。

原來是雪下大了,一片雪花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眼眶裏,冰冰涼涼激得她一哆嗦,連帶着氤氲的酒氣也散了大半。

清醒的瞬間便狠狠搖頭,試圖将腦袋裏胡亂想的那些臊人東西驅走。什麽嫦娥仙,什麽她飛升時拉着陸骁一道去天上過逍遙日子……亂七八糟的,簡直是叫人想不臉紅都難啊。

“咳咳,雪下大了,咱們快回吧。”

尴尬地輕咳了兩聲,周桃兒這會兒不好意思再去看陸骁,捏着帕子低頭跺跺站得有些發僵的腳。

“周桃兒。”

“诶?”周桃兒反應不及,一下子泛紅的臉都遮不嚴實了,頗有些不适應,“嗯,陸、陸大哥?”

相識這麽些天,住得确實是近,但是山上攏共就他們兩個人,說什麽直接開口就行,除了周桃兒刻意想親近些喚他陸大哥,平常不太需要特意稱呼,是以這會兒聽着陸骁喚她的姓名覺得別扭極了。

雪水潤過的眸子水盈盈的,眼邊一圈皮子透着淡淡的粉。

她有些害羞,更多是發懵,旁的倒也沒多想,只以為陸骁有什麽話要交代。可這副景象落在陸骁眼中,确是十足的脈脈含情。

既兩人心向一處,早點說開也省得她心中忐忑。

想是這麽想,但開口不是件容易事。陸骁發緊的喉間滾了又滾,終是擠出了幾個字:“你喜歡下雪?”

和真正想說的大相徑庭。

“是啊,咱們這兒不是年年都能瞧見雪的,雖然有些凍手、幹活不方便,但是積雪後白茫茫的一片叫人瞧着就歡喜,而且雪落下的聲音好聽極了,我聽着晚上都能睡得香些。”

周桃兒是真喜歡下雪,說着話又将視線移向半空,盯着飄飄灑灑的雪花,沒有察覺到陸骁欲言又止的糾結。

“看這架勢,明日早晨起來肯定能積出厚厚一層。咱們快往回走吧,一會兒路該滑了。”

酒勁退了,身上的熱乎氣也散了,她裹了裹衣裳又往攏着的手心哈了口熱氣,率先往山上走。

這會兒旖旎心思消得差不多了,周桃兒恢複從前的模樣,話多了起來,邊走邊和陸骁閑談。

“陸大哥喜歡下雪天嗎?”

“今兒個掌櫃的是真開心,勸都勸不住,喝了那些個酒,也不知道明早起來會不會頭疼。掌櫃的身邊沒親人,咱們多去叨擾叨擾她吧。”

“對了,光記得讓掌櫃的喝解酒茶了,陸大哥你喝了嗎?等到家再給你沏一壺。”

陸骁話少,她并不期待他的回話,漫無邊際地說了一通也不覺得無趣,說着說着又想起即将迎來喜事的趙小魚,秀氣的眉驟然一擰。

“哎呀,這雪下得不是時候,過兩天小魚怕是要受凍了。”

“幸好他們兩家離得近,路上雪積得多厚都礙不着,化凍爛成稀泥也沒關系。”

正因為她提起了趙小魚出嫁的事情,陸骁想到了什麽,不再猶豫該如何開口說兩人關系之事,只時不時答她兩句,再提醒她小心腳下,不再多提旁的。

按理說,喝了點酒五感該遲鈍些,可是周桃兒今兒就是覺得怪,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在盯着她,可幾次三番回頭看都沒看出個頭緒來:“陸大哥你覺不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盯着我們啊……”

陸骁跟在她身後難免視線落在她身上不假,但從不會停留太久,一起出來的這幾趟,兩人的相處模式都是固定的,且周桃兒剛剛幾次回頭看,陸骁都在看旁邊的灌木叢。

有他這麽個精壯的漢子在,想來也沒什麽不長眼的歹人敢來冒犯,周桃兒難免想歪到神鬼身上去,不禁後背發毛,抱着手臂加快了腳步。

瑩白的月光和着雪,映出陸骁面上的窘狀,好在周桃兒被吓着了只顧悶頭往前走,不曾回頭看他。

周桃兒生得好,性子也好,不曾過多掩飾過對陸骁的好感,又常有劉掌櫃在一邊說項,就算真是塊石頭都該被焐暖了,何況陸骁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幾日越發不受控了,目光總往她身上落,今晚上許是因為日子特殊,又或是因為飲了酒的關系,看得出神,竟被她察覺了。

“是我在看你。”沒什麽好瞞她的,大半夜的吓到她反而不好。

周桃兒又懵了:“啊、啊?”

陸大哥今晚是怎麽回事?

“你身後挂了根斷枝。”不等周桃兒動作,陸骁大步上前,從她背後變出半截細細的枝條,“喏。”

風将周桃兒的指尖吹得涼冰冰的,她擡手捂住臉,試圖将臉上漸漸騰起的熱意降下去:“呀,我都沒注意,謝謝陸大哥。”

這下好了,又要開始胡想些關于他二人的事了。

好在再有幾步就到家門口了,風聲送來小雞的叫聲,周桃兒這才想起雞窩裏那兩只小東西,趕忙跑回去檢查它們有沒有受凍。

趁她在檢查雞窩的時候,陸骁已經把她睡覺用的長凳布置好,燃柴燒水。

雖然雞窩足夠暖和,但畢竟下雪了,周桃兒左想右想還是不放心,依舊将它們搬進了廚房。

抱着兩只小雞進來的時候,陸骁已經燒好了水,還沏了一壺醒酒茶。

“喝了再洗漱吧。”

周桃兒把小雞們放在木柴邊的草堆裏,噙着笑說:“我就喝了幾口酒,哪用得着這個。”

“喝一點吧。”她仰頭看月時搖搖晃晃的模樣可不像是只喝了幾口的樣子。

“好嘞。”與此同時,周桃兒也想起那時候胡亂想的那些不着調的東西,她不再推辭,應聲去舀水洗手,背對着陸骁時讪讪地吐了吐舌。

夜深了,只搭了兩三句閑話的工夫,陸骁幫周桃兒把竈膛裏的柴火架好便從廚房裏出去了。

周桃兒洗漱後把被褥鋪好,将窗戶推開條小縫,在落雪的沙沙聲和柴火的噼啪聲沉沉睡去。

陸骁未眠。

他之前想得不夠深遠,回來的路上周桃兒說起趙小魚要成親的事情點醒了他。

她為了脫離家人自損名節,但那是無計可施時的下下策,他不能也不該因着她身後無人就随意對待她。

年後,他去請劉掌櫃幫忙。

-

清晨,周桃兒在小雞們的叽喳聲中醒來。

昨夜雪落得大,屋脊上堆了厚厚一層,不遠處的竹林方向時而傳來響聲,應該是積雪壓斷竹枝的動靜。

昨夜好眠,她精神好得很,心情自然也愉快。抻了抻筋骨後,開始淘米熬粥。

初一早上不能掃地,周桃兒沒有去掃院中的積雪,而是在院中繞着中,在光潔的雪面上留下一串串腳印,聽着踩雪時的嘎吱聲滿足極了。

陸骁難得地起得晚了,周桃兒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出來。

“陸大哥,新年萬事如意。”

陸骁睡得雖晚,精神卻一點不受影響,同周桃兒說吉祥話:“康健順遂。”

過年合該是休息的日子,這些天周桃兒放下手邊的繡活整日和陸骁一道去山裏轉悠,散心的同時又能尋些好換銀錢的藥草,運氣好時還能碰着些活物,好不快活。

陸骁問她想什麽時候再去劉掌櫃那裏,她認真想了想,怕大過年的将周老太引去繡鋪,平白給劉掌櫃招惹晦氣,打算等過完年或是等周老太來找過她再往劉掌櫃處去。好日子裏不想提那些不開心的,她就沒有細說,只說過段時日再去。

陸骁想早些去,又不放心将周桃兒一個人留在山上,只能一直問。

第一次問的時候周桃兒沒有察覺,第二次也沒什麽特別,第三次、第四次……周桃兒覺出些不對,心裏犯嘀咕——

他這莫不是嫌我煩,想将我趕去掌櫃那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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