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日頭西落, 橘紅的日光伴着嘀嗒融化的雪水自屋檐斜斜地灑入院子裏。

三十晚上的那場雪雖大，但也就下了那麽一場，這幾日冷歸冷, 卻日日能見着太陽, 是以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只背陰處留下幾簇冰碴子。

下雪就這麽點不好, 化雪的時候濕答答的，到處都是濕泥, 不如一場雨來得幹脆。尤其是今天, 日頭格外好, 山路上那些凍得梆硬的土全化作稀泥，走兩步鞋面和衣擺就全濺上泥點子。

這種情形不方便走遠路, 陸骁便帶着周桃兒順着山溪到了一處低窪水潭。

他在路上折了根竹子再串上家裏帶出來的鐵絲和粗麻線, 兩指掰着鐵絲一翻成鈎子模樣，到潭邊後尋了一處暖和的好地方把釣竿交給周桃兒, 他則去邊上尋了根長直的粗木枝, 用随身攜帶的匕首将木枝一頭削得尖利。

溪水活泛, 裏頭的魚不受釣餌蠱惑, 半天也不上鈎。

周桃兒坐在石頭上，太陽将身上曬得暖洋洋的, 她眯着眼睛欣賞不遠處撸起袖子叉魚的陸骁，才一會兒眼皮就慢慢耷拉下來，迷糊時手上一松竟然把魚竿給丢了。

嘩啦啦的溪流聲中魚竿入水的動靜不算大，但也足夠驚着打盹的周桃兒了。

剛驚醒時還有點搞不清狀态，她撐大惺忪的睡眼茫然望了望四周才想起她正釣魚呢。

“嗯？”手中空空。

釣竿呢？

“桃子。”陸骁喊她, 手裏還拿着她的釣竿。

好在陸骁的魚叉夠長，魚竿順水而下的時候他及時截住了。

周桃兒摸着鼻子過去, 臉頰上薄薄的紅暈既有曬出來的也有臊出來的，她半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太陽曬得犯懶，好在沒一頭栽進水裏。”

“熱嗎？在這釣吧，冷了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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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釣……哇！”瞪大眼睛看陸骁腳邊的竹籃，“這麽多！陸大哥好厲害！”

陸骁換手，把木叉遞給她：“你試試。”

“好！我試試。”

周桃兒一下來了精神，握緊木叉，看準歇在水邊的魚，屏氣凝神，驟然出手。

“哎呦喂——”

“當心。”陸骁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勁一下使猛了，魚沒叉到不說，她自己差點沒踉跄着跟魚一起紮進水裏去。

叉魚可比釣魚難多了，加之周桃兒心有餘悸，後面都不敢使力，自然是什麽也叉不到，只濺了一身水花。

将打濕的碎發捋至耳後，她識趣地換回陸骁手裏的釣竿，說：“好難，我還是去釣魚吧。”

“不急。”

陸骁将釣竿上的吊線和鐵鈎收好，再取出腰間的匕首，截短幾寸後三兩下把竹竿削尖。

“那個太長，試試這個。”

周桃兒清楚自己的本事：“我不行，魚都被我吓跑了。”

“沒事，誰也不是一上來就會的，只要不掉進水裏就行。”

“好嘞。”

叉魚是難，但比枯坐着釣魚有趣多了，既然陸骁不嫌棄，周桃兒當然樂意繼續嘗試。

竹竿輕且長度适合，手感好了不少，她又試了幾次漸漸摸出些門道，臨回去前更是在陸骁的指導下叉到一條魚，可把她高興壞了。

本來一切都很完美，可回去的路上陸骁又提去繡鋪看劉掌櫃的事情。每天一提，這已經是第五次說起這個事兒了，周桃兒很難不多想。

微揚的唇角漸漸抿起，她默默反省了一下——

這幾日天天跟在陸骁後頭，跟屁蟲似的把握不好分寸，沒幫上什麽忙就算了，還要麻煩他分心照顧，嫌她煩也不稀奇。

幽幽嘆了口氣，借整理衣襟瞄了身後的陸骁一眼。

“怎麽了？”陸骁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周桃兒迅速直起腰，狀若無事地撣平衣袖上的皺褶：“啊，什麽？沒有，是有些餓了，快走吧。”

對于她忽然的低落，陸骁沒什麽頭緒，她既不想說，再問也不太好，他想的是等吃飯時再看看。

叉回來的魚在水邊就順道收拾好了，早前周桃兒提議烤着吃，陸骁一到家就去廚房往魚身上抹了鹽巴和酒，然後去院子裏壘柴搭架，周桃兒則将米淘幹淨，留在竈膛前燒火煮飯。

窗戶有條透氣的小縫，周桃兒正好能透着縫看見陸骁。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忙碌的身影，一口接着一口地嘆氣。

最近分明相處得不錯啊，陸大哥待她也不似從前那般疏離，她甚至都覺得他們兩人快水到渠成了。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啊？

誰說女兒家的心思難猜，她看男人心才真真是海底針呢。

周桃兒心煩意亂地撥弄竈膛裏的木柴，弄得火光烈烈，熏得姣好的面容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想着想着忘了時辰，直到隐隐有魚的鮮香飄過來，周桃兒才止了思緒。不過這鮮香裏混雜着濃烈的糊味，叫人聞後直皺眉頭。

“桃子，桃子回神。”

陸骁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竈臺前盛飯。

“陸大哥，咳咳咳……”

周桃兒沒有防備，一開口猛吸了一口燒糊的煙火氣，嗆得直咳嗽。

原來她想事情的時候手上沒停，一個勁地拱火，猛火一直燃，竟然把飯給燒糊了。

“不礙事，只糊了鍋底那一層。”看她一臉懊惱模樣，陸骁出聲。

剛剛還想着要表現得更好些，轉眼的工夫就做了錯事。此時若地上有縫，周桃兒說什麽也要往裏鑽一鑽。

“沒事，魚也差不多了，去嘗嘗吧。”

天黑得很快，這會兒只剩天際一抹昏黃。

周桃兒還沒從連番的打擊中緩過來，坐在火堆旁陸骁給她遞過來什麽她就吃什麽，什麽糊味香味一概嘗不出來。

都這樣了心裏還在嘀咕——

就說男人心海底針吧，都嫌她煩了還給她遞吃的，擱誰來都得暈得搞不清楚狀況。

陸骁先開口：“明天去砍竹子，這活重，你帶個籃子摘點菇子和野菜就行。”

“冬日裏長的菇子我都不太認識，怕摘回來吃出問題。”

“我教你認。”

“好——诶？”

周桃兒犯暈了，主動邀她一道出去的話，應該不至于嫌她煩吧。

“當心魚刺。”陸骁看她恍恍惚惚的，提醒她。

瞬間周桃兒做了決定，舔了舔唇，看向陸骁：“陸大哥，你怎麽總讓我去找劉掌櫃啊。”

火光映得她的唇水潤潤的，陸骁頓了頓，連帶着臉上的疤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說：“我有話想跟劉掌櫃說。”

周桃兒輕松不少，但以防萬一還是補了一句：“不是讓掌櫃把我留在繡鋪吧？”

陸骁看着她撲閃的睫，輕嘆着說：“不會。”

傍晚那陣沒來由的失落怕也是因為這個。

捕捉到他嘴角閃過的淡淡笑意，周桃兒也笑開了：“好啊，陸大哥你笑話我，是不是在笑我把飯煮糊了？”

“不過哪條魚是我叉上來的哪條啊？陸大哥你還認得出來嗎？我好不容易叉到的，得親自嘗嘗味道。”

話說開了，周桃兒心情好得很，帶着糊味的飯也能品出香。

吃飽後，她跟陸骁一起收拾火堆，說：“陸大哥要找掌櫃說的事情急嗎？我們明日就去吧。”

明兒個初六，趙小魚出嫁，周桃兒想遠遠看一眼。

再者，周旭家和她家沾着親，擺喜酒這樣的大事，阿婆肯定得去幫忙，就算要找她算賬也不會選在那天。

被火烤熱的臉皮很容易發熱，陸骁清了清嗓子，答：“有點急。”

周桃兒替他着急：“這麽急怎麽不早說，那我們抓緊洗漱，早點睡，明天一早就下山。”

陸骁由着她安排：“好，聽你的。”

-

翌日，周桃兒分別給兔子和雞添足了草和糧便和陸骁往山下去了。

現在周老太勢必知道她手裏頭攢了些銀錢的事情，不能再像前幾次那樣回家唱戲，最好是避得遠遠的，能不能就不見。

至于趙小魚，周桃兒私心想見一見，但今日這樣的好日子實在不适合去打擾她，遙遙看了眼她家挂着的紅綢也算見過了。

一起長大的好友轉眼要嫁做人婦，她一路上和陸骁說了不少從前趙小魚和周旭鬧別扭時候的趣事。

他倆很早就認定了彼此，雖然周旭多數時候都由着小魚，但人就是越有人疼越嬌，雞毛蒜皮的事也能翻出來耍耍脾氣，周桃兒沒少幫周旭從中調和，這會兒說起來真是感慨萬千。

因為念叨着趙小魚，進城的路都短了許多，沒費什麽腳力就到了繡鋪。

繡鋪開了半扇門，店鋪裏卻沒人。

“掌櫃新年好，我和陸大哥來拜年啦。”

周桃兒進去喚了一聲，許久沒聽見回應。

“掌櫃，掌櫃？”

她有些不放心，探頭往後院看了一眼。

“是桃姑娘啊，劉嬸子她身子不爽，我娘剛送了熬好的藥湯過去，嬸子她這會兒估計睡下了。”

說話的是隔壁胭脂鋪的少東家，從前跟周桃兒搭過幾句話。

“病了！孫三哥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周桃兒擔心。

那少東家瞄了眼周桃兒又掃了眼她身旁的陸骁，悄悄攥緊了袖擺下的拳頭，緩緩說：“好像初一起就不舒服了，硬熬着，昨天才撐不住露了病态。”

“多謝孫三哥，等下再說，我先去看看掌櫃。”

她急匆匆地要拉陸骁進後院，陸骁沒動，說：“我去找大夫。”

關心則亂，周桃兒一拍腦袋：“對對對，該請大夫。陸大哥你走一趟，去兩條街外的李家藥材鋪請李叔來看看吧。”

說完便去尋劉掌櫃。

劉掌櫃昏昏沉沉的，睡得不踏實，聽見周桃兒的聲音就醒了，就是沒勁起身，應周桃兒的聲音也細弱。

“桃兒來啦，不用擔心。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

周桃兒摸她的額頭，正燒着。

“好，掌櫃先睡，我陪着。”

劉掌櫃實在沒力氣，閉上眼就睡了。有周桃兒陪着，睡得更穩當些。

待她睡實，周桃兒踮着腳去廚房燒熱水、熬粥，又過了一會兒陸骁和藥鋪的李叔來了。

把脈開藥後，陸骁去熬藥，周桃兒在房裏陪着。

喝了李叔開的藥，劉掌櫃沉沉睡了一覺，醒了除了身上有些發軟，頭倒沒有那麽昏沉了。

雖然她嘴上說着都好了，但周桃兒怎麽都不放心，沒和陸骁一道回去，留在繡鋪陪着劉掌櫃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陸骁提着魚和山裏的野菜過來。

門如昨日一般敞着，院子裏隐有說話的聲音，他便直接進了鋪子。

剛要出聲，卻聽清劉掌櫃在問周桃兒的話：“桃子你覺得三郎怎麽樣？他倒是藏得深，昨兒看見陸骁覺得緊張，這才跟他娘漏了點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