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昔五十三 段應樓

第58章 昔五十三 段應樓

李鳳迤先前被點了昏穴,但體內毒發的疼痛并沒有因他失去意識就消停,怕他昏迷中傷到自己,是以無奈之下,楚情在把他浸入溫熱的水中之後就解開了穴道,他眼睜睜看着他從昏迷中醒來再次被痛楚吞噬,後來在他用真氣為他壓制的情況下疼痛才逐漸減緩,才好了一點他就又勉強起身去廳室見人,幸好君雪翎及時打住,在荊天獄和木成舟的押送下總算把人帶回了屋中,楚情又為李鳳迤施了針以穩住心脈,他怕毒勢複發,便對李鳳迤說:“你睡一下,我今晚守着你。”

李鳳迤哪裏還有什麽力氣,他的力氣早被疼痛消磨光了,他閉着眼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幸好楚情守着他,因為淋了雨的關系,李鳳迤後半夜就起了燒,他睡得又極不安穩,在半夢半醒以及身體的不适中掙紮不休,楚情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卻也毫無辦法,他只能一遍一遍絞起濕毛巾敷在李鳳迤的額頭上,就這樣折騰了整整一夜,到了日出時分,李鳳迤開始陷入昏睡,楚情知道君雪翎陪了自己的父親一夜需要休息,便找了木成舟來看着,自己也去補眠,不過在這之前他就煎好了藥,讓木成舟等李鳳迤一醒就拿去給他喝。

君風致也需要補眠,他在醒來後得知自家的女兒正守着李鳳迤,這才知道因為自己的關系害人家病了整整一天一夜,頓時覺得心虛萬分,索性去到主宅找君麟夜避避風頭,不過也只能避得一時,因為沒多久君雪翎就找上了門,她先是狠狠瞪了自己的父親一眼,才對君麟夜道:“城主,李公子醒了,他來找父親,想盡快将尋寶世家的事了解清楚,好早日離開去處理他挂心的事,另外城主也等着父親的冰蠱蟲解毒,到時候他讓我暫時留下來為城主醫治。”

“他那麽快就想離開,不是還病着嗎?”君風致吃驚地問。

君雪翎搖頭苦笑道:“父親你有所不知,他不止是病着那麽簡單,我作為醫治他的大夫,卻連一點把握都沒有,可以說比起城主來,他的情況更為兇險,否則也不會一病就來勢洶洶,說句直白的話,城主好歹還能煎熬二十年,他卻……”後半句話君雪翎怎麽也說不出口,頓了頓便又道:“總之他的事他應該會親自跟父親說,女兒不方便多言。”

君風致這時才真正意識到為什麽每次一遇到李鳳迤的事自己的女兒都會如此緊張,想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在意的問題,而早已是性命攸關,看來他這次不僅闖了禍,還闖了大禍,想到這裏,他不禁正色起來道:“那事不宜遲我還是立刻去見他吧,小夜子你好好休息,冰蠱蟲我會交給翎兒,你只有養好身體才能幫助我,知道嗎?”

“知道了,皇叔。”君麟夜對于自己這位皇叔的話向來都是肯聽的,于是點頭道。

李鳳迤人在卧室,楚情根本就不肯讓他下床,他見君風致進來便道:“真是萬分抱歉,如此模樣就找前輩來,是晚輩失禮,但有些事令我挂心不已,始終也無法好好休息,所以煩請前輩替晚輩解開謎底。”

“李公子這麽說可是折煞我了,昨夜要不是我先動的手,也不會累你病了那麽久,若你心中覺得過意不去,那麽不如咱們一來一往也就算抵消了,如何?”君風致提議道。

“好。”李鳳迤很幹脆地答應,然後擡手示意道:“前輩請坐。”

君風致很是滿意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昨夜寥寥數語,他就非常欣賞李鳳迤的個性,現在更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畏病痛的精神相當難得,也很是灑脫,是以他稍稍打量了一下臉色仍是蒼白且倦意還不夠時間消掉的李鳳迤片刻,開門見山地道:“翎兒告訴我說你的病很嚴重,可是十多年前我們見面的時候還不至于此,這幾年來,我失去了段應樓的消息,這也是我答應前來見你的原因,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段應樓去了哪裏?”

李鳳迤絲毫不隐瞞,回答他道:“現在算起來的話,應該已經超出了六年,他被我關押至今。”

君風致聞言微微一驚,半晌後才輕輕嘆出一口氣道:“難怪……那時見他野心勃勃,我早知他有太多的陰謀醞釀于帷幄之中,可近幾年卻發現很多事走向并非曾經我所預想,經你這麽一說,我總算是明白過來緣由,可見你的病情,也是因他而起?”

“嗯。”李鳳迤微一點頭道:“昨夜是我不自量力,跟前輩無關。”他一語帶過,又道:“現在前輩可否告知于我,義父究竟跟尋寶世家有如何密切的關系?”

君風致緩緩道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你的義父,是真正前朝的皇子,也就是尋寶世家最正統的繼承人,現在宮中的秦貴妃,也就是六皇子的母妃,則是段應樓的表妹,段應樓的父親将她秘密安排進了宮中,這一切若非段應樓的親哥哥段長風的透露,我也絕不會知情,而段長風便是君雪翎的親生父親,他可以算是被段應樓親手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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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李鳳迤對此一點也不吃驚,問道。

“是翎兒出生不久。”君風致默默回憶說道:“那晚長風抱着孩子找到我,說他中毒已深,但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所以希望能由我将孩子撫養長大,他說除了我之外,他已經沒辦法相信任何人,而且,我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他唯一的孩子。”

“他說的那件事,是殺我義父嗎?”李鳳迤問。

“不錯,他沒有明确告訴我,但我跟你想的是一樣的。”君風致嘆道。

不用說,段長風沒能殺死段應樓,反被段應樓所害,李鳳迤努力不去想段應樓會用什麽樣的手段,而是又問君風致道:“我還想請問前輩,據前輩之見,義父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這個問題顯然有些怪異,可君風致很快意識到李鳳迤之所以會這樣問他的理由,他嘆一口氣道:“恐怕我只能這樣告訴你:笑裏藏刀,不擇手段。”

李鳳迤沉默好久,才道:“也許我在為他找借口,是不是因為他的父親或者他的先祖曾要他立下重誓,今生必須為複國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前輩你說,有這種可能嗎?”

君風致搖頭道:“這你應該去問他,也只有他才能回答得了你。”

“可是我不相信。”李鳳迤垂下眸來,他搖搖頭,經歷過那樣染血的背叛,他還能如何相信,又有幾分力氣來相信?

“他說的話,我恐怕一個字都不會再信。”李鳳迤唇邊盡是苦澀的笑意,他擡起眸的時候,掩飾不住那裏面深埋的痛苦:“所以我自從囚禁他之後,就再也沒能去見過他一面。”

君風致見狀不禁嘆息着道:“他不知是從哪裏修來的福分,居然有你這樣好的義子。”

“怎麽會?”李鳳迤卻搖頭苦笑道:“對他來說,我自然是不好的,我若是好的話,也不會逼他至此了。”

“你別想那麽多,人總是要照着自己的心意才活得下去,若是讓你違背心意輔佐你義父,說不定你活得比現在更糟。”君風致毫不諱言,他正視着李鳳迤說道,事實上這也正是李鳳迤已選擇在走的路,但現在只不過是聽他簡單的這幾句,君風致便知李鳳迤的心結恐怕一輩子都難以解開。

“有雪翎他們在我身邊幫襯,也是我的福氣。”李鳳迤偏頭咳了幾下,露出笑容來道。

“我現在總算了解為什麽翎兒會那麽在意你,換做是我,也希望能多勸勸你,不過很多事別人說什麽都沒有用,我能做的,恐怕就是提供你所需要的幫助。”君風致畢竟年長李鳳迤近二十歲,很多事比起年輕人來也要看得更透徹,而且他知道李鳳迤其實都懂,尤其他比起尋常年輕人要成熟得多,因為他常年面對死亡,是以看一切都要比尋常人更深遠。

“多謝前輩。”李鳳迤不禁道。

“我能問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麽嗎?”君風致注視他道:“你的義父既然已經被你所囚禁,那對于尋寶世家,你還想做什麽?”

“針對這個問題,晚輩可以先問前輩你嗎?”李鳳迤不答反問,不過他還沒等君風致回答,卻又補充了一句再問:“前輩查了那麽多年,是想把寶藏尋出來交給當今皇上,還是想要把一切都埋葬,同時把尋寶世家整個毀滅?”

君風致聞言不禁嘆氣道:“不瞞你說,這其中無論哪一件,都非人力所能阻止。”

他這句話李鳳迤立刻聽懂了,他半晌不語,才回答君風致之前的問題道:“與我唯一牽扯至深的人就是義父,我只想盡可能多的幫他做一些彌補和償還,然後阻止他做更多的錯事,所以若是前輩所知尋寶世家之中還有跟義父相關所留下的需要我去阻止或是完成的事,請您盡管吩咐。”

君風致不禁有些愣怔,好一會兒才道:“我剛才說,非人力所能阻止,其實有好幾層含義,一來,尋寶世家為複國而尋寶,但據我所知,他們所尋到的寶藏也并非無限,而且大部分都被收藏了起來,準備日後複國之用,他們把畢生精力都放在尋寶這件事上,所以留下了很多相關的藏寶圖,這并非他們為了埋藏自己尋到的寶藏所制,本來就是他們找到的前人所留下的圖罷了。”

“這麽說來,他們只不過是比我們多掌握了幾份藏寶圖?”李鳳迤倒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不過這樣一來,很多事都有了解釋,只因若是他們早就掌握了大批的寶藏,那現在他所知的就應該是複國大業的進行計劃,而不是仍為了這一批或那一批的寶藏在四處奔波找尋了。

“幾份倒是太少了點,不過藏寶圖這種東西古今有之,真假又難辨,而且層出不窮,所以盡管我暗中調查十幾年,也沒能掌握多少,恐怕這件事永遠都會在進行之中,不會因為我們的插手就終止。”君風致道。

“這個道理我懂。”李鳳迤點點頭,道:“所以既是如此,那麽想要一并埋葬也就不可能了。”

“不錯,就算今日沒有了尋寶世家,也會不斷出現為了寶藏而尋尋覓覓的人,這種事本就無可厚非,而且朝代交替,今日我作為皇族想要守住自家血脈,他日我們也很可能被別人推翻,可是在我的立場,必定是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君風致的頭腦再清楚不過,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前輩說的一點也不錯,那麽看來前輩這麽多年所有的目的,就是在于阻止複國這件事的發生了。”李鳳迤肯定地道。

“段應樓被你控制,他這方面我倒是可以放下顧慮,現在就只有宮中的六皇子處心積慮,一心想要謀權篡位,一來他是私心,二來他恰好有尋寶世家這層身份,但要阻止他,我反而覺得并不困難,只要将他所掌握的那幾份藏寶圖的希望毀掉便可,又或是将他引入歧途,別讓他找到寶藏,那麽他想要奪位就成了空談了。”君風致道。

“這我可以幫忙,我想他手中的藏寶圖大多是義父所留下,就是不知究竟有多少。”他的時間有限,若是提前掌握對方總共握有幾份藏寶圖,那麽他反而能提前将這些事一并解決。

“這我知道,我們可以合力完成這件事。”君風致也不推辭,他知道因為段應樓的關系李鳳迤不可能袖手旁觀,他剛才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要彌補償還,更要阻止。

“好。”李鳳迤自是答得幹脆。

“還有就是尋寶世家連根拔起這一件,這才是最麻煩的,我調查至今,并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是前朝後裔,他們又有哪些繼承了尋寶世家的使命,盡管段應樓是最為正統的繼承人,但茫茫人海,誰也不知道暗中有什麽在湧動,畢竟朝代更疊,若是時局所至,我們能做的其實只能是順應天意。”君風致又道。

“人生在世,但求問心無愧。”李鳳迤道。

“你說的對,你我只不過是比尋常人要更多一份責任罷了。”君風致道。

“不過前輩,你暗中做了那麽多事,當今皇上知曉嗎?”李鳳迤忽問。

“知不知道其實又有何妨呢?其實最苦的人還是小夜子他了,哎,他才是為了這件事深受其害的人,不過他也一樣義無反顧,所以無論如何,他和翎兒才是我活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責任。”君風致這樣道。

“有前輩這句話,我反而能夠放心了。”李鳳迤微笑說道。

君風致聽他這樣說,不禁有些佯怒道:“你小子可不能辜負翎兒對你的一片心意。”

李鳳迤卻是眨眨眼道:“我是注定要辜負了,所以前輩不妨幫她物色一個可以陪伴她白頭偕老的好女婿,前輩不是說了嗎,她是你活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責任。”

把君風致的話原封不動說出來,李鳳迤的表情着實顯得無辜,君風致本來就是替女兒做試探,聞言嘆息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一切就看緣分吧。”

“前輩說的是。”李鳳迤從善如流。

君風致又與李鳳迤談了許久,他一離開李鳳迤的卧室,楚情就直接沖了進去,就見李鳳迤一動未動地仍是擁被坐着朝他無力地笑了笑。

“還笑!”楚情沒好氣地道:“怎麽樣?胸口痛,還是身上痛?”

李鳳迤只剩下點頭的力氣,楚情見他連說話都費力的模樣,也就不問了,直接半抱着他在床上躺好,見他額頭上盡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只能無奈地嘆了一聲,然後低低地道:“盡量睡,能睡着會好很多。”

李鳳迤也是又困又倦,疼痛隐隐來襲,他卻也不想管,偏着頭閉上眼睛,糊裏糊塗地又對楚情說了一句道:“我要盡早離開,你多給我用點藥……”

楚情凝語在喉,一個字都答不出來。

他的身體日日用藥,有時候藥用的厲害了也有反作用,總之根本不可能有一種藥能顧及到一切,只能盡量避重就輕,而他雖然被取了骨血,但至今未有解毒之法,再過不久,所取得的這些骨血也将被他們試驗所用盡,楚情心中愁苦,卻也無計可施。

好半晌,楚情才輕輕地道:“還有一年多,你可一定要堅持下去……”

李鳳迤也不知聽見了沒有,他的睫毛輕輕顫動,汗水濡濕了枕巾和臉側的發絲,他整個人看起來蒼白又無力,但偏是有一股堅忍不拔的耐力夾雜其中,就如同松柏之性,傲雪淩霜,讓人不免心生敬佩之情,楚情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便吹熄了燭火,徑自坐下守在黑暗之中。

“我問了雪翎,冰蠱蟲有斷絕欲念的效用,你真的決定要用?”

離開前,李鳳迤最後去見了君麟夜一面。

君麟夜露出淡到極致的笑容道:“這具身體被媚毒控制了二十多年,我早就想過,若是有擺脫的一日,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李鳳迤什麽都沒再說,只道:“希望城主能早日康複。”

“承李公子吉言。”君麟夜說着,又道:“你……何時再來?”

李鳳迤笑道:“将來若有空,我便來,我很喜歡你這裏的民風,樸素至簡,生活在這裏,着實悠游自在。”

“那李公子一定能跟我的九弟成為好朋友,這裏本來就是為他所留。”君麟夜道。

“可惜他已經離開了。”李鳳迤卻道。

“沒關系,總有一天,他還會回來的。”君麟夜篤定地笑着道。

“城主想必是看準了他死心眼這一點,知道他就算回去還是會在查清楚之後回來向你請罪,是不是?”

“請罪說的有些過了,他心裏覺得虧欠我倒是真的,他年紀不大就離開皇宮,遠離了所有的爾虞我詐,也造就了他如今純良溫和的性格,才會被人輕易利用,他從小仰慕我,所以反應才會最激烈。”君麟夜太了解君膺來,正如其他皇兄那般了解,不過也幸好來的是他,也只有君膺來,他才能放心把偌大的一座砂之城交給他。

“那你不怕他如今回去查這些事會遇到危險?”李鳳迤問。

“過了二十年,他也該有所長進了。”君麟夜淡淡道:“何況他離開前,我已經大致跟他說過一些需要注意的情況,雖說我有二十年沒有回去過,但很多人很多事大抵是不會變的,變的永遠都只有周遭的情況,若要一個人改變,那需要經歷太多太多才有此可能,別看皇宮的環境詭谲多變,然而卻最容易越陷越深,這才又引發事物不斷改變,像是一個惡性循環,其實我也慶幸自己及早抽身,否則未必能像如今這般坦蕩。”

“那恐怕也是因為城主本性太過善良,才能在如此逆境中仍是保有這份坦蕩。”李鳳迤忍不住道。

“善良二字,還真是擔不起。”君麟夜不禁失笑說道。

李鳳迤也沒再說什麽,忽然想到秦遙,又問:“我這次帶來兩個人,一個已經離開,還有一個,你打算怎麽辦?”

君麟夜想到秦遙不禁有些頭疼,他嘆了一口氣道:“秦遙被抓進城那段時間我病得很重,他們沒有辦法才會這樣做,我……就随她吧,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誰都不會為難她。”

人是李鳳迤帶進來的,他自是要問清楚,君麟夜的回答他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便起身道:“無論如何,君城主要多保重。”

“李公子也一樣,我們後會有期。”君麟夜伸出手來,道。

“嗯,後會有期。”李鳳迤與他雙手交握,感覺到彼此的手掌皆帶有一股怵目驚心的涼意,不禁讪讪地一笑,君麟夜也是無奈苦笑,道:“李公子要多加保重身體才是。”

李鳳迤微一點頭,便轉身離去,他離開君麟夜的卧室,走上長廊,見到了君雪翎。

“你自己保重,我就不送你了。”君雪翎開口道。

“放心。”

“等這邊事情一了,我就來找你。”

“好。”

兩人并沒有再多說什麽,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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