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江照枝沒想到沈青彥會突然出現，匆匆披上外衣坐了起來。

“表兄怎麽來了？”

她發髻散開，青絲從肩上滑落，映得一張素臉更加白淨，睡眼惺忪。

沈青彥一手負在身後，另一只手在袖下将佛珠完全團在掌心中。

他仔細碾過每一個檀珠，看着江照枝開了口：“我要南下一趟，走之前想要個答案。”

江照枝一時領會不到他的意思，嗓音沙啞問：“表兄想要什麽答案？”

沈青彥視線鎖定着她：“你是否不願再和顧玉祯定親？”

江照枝一愣，慌張地垂下了眸子，表兄怎麽好端端地問她這個？

她的确不願再嫁給顧玉祯了，但是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解決這件事，父親雖說由他負責，但現在也沒有個消息，她也不知道府裏如今怎麽樣了。

可是表兄問這個做什麽呢？

事實上，她也并不十分情願向他吐露自己的心思。

然而思索了片刻，還是開了口，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是沈青彥預料之中的答案，他眸光微閃，道：“這門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你若是不願嫁了，阻力定然是極大的。但是我可以幫你。”

“表兄有什麽法子？”江照枝有些疑惑。

“等我回來你便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離開佛寺。”沈青彥幽幽凝視，袖下緊攥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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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枝不知道表兄有什麽法子，但表兄只是侯府的一個表公子，不說他能不能幫上忙，她卻也不想因這事将他牽扯其中。

但他一番好意，她也不好駁回，總歸她這段時間也沒什麽事，原也打算在大佛寺先住着，遂點了點頭。

沈青彥得到肯定的回複，眸底越發幽深了。

“雖不知表兄南下做什麽，但是出門在外，表兄一定注意安全。”

她無瑕的雙瞳靜靜看着，暗夜中卻顯得如此明亮。

沈青彥微一颔首，轉身離開了禪房。

石硯已經佛寺外等候多時。

“主子，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沈青彥立刻翻身上馬，在靜谧的夜晚奔馳而出。

-

半個多月後。

江照枝在佛寺的日子實在清閑，她也樂得如此，甚至還特意讓墨梅帶了幾本話本子來。

她過得充實，一問墨梅才知今日已經二月十六，正是會試結束的日子。

當下手上的話本子沒了滋味，江照枝坐在圈椅上問：“如今府裏是什麽狀況？父親可曾去退親？”

墨梅避開視線，邊倒茶邊說：“老爺說他自會處理，小姐不必操心此事。”

看來父親是不願讓她知道了，她也沒再問。

墨梅一直陪她到晌午，二人用過吃食在佛寺內散步，途中路過小佛堂時江照枝忽然停了下來。

浮雲遮月——

這個下下簽如今當真成了她的噩夢，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顧玉祯，猶豫片刻，擡腳邁了進去。

今日求得卻是一根上上簽。

江照枝拿去給僧人解簽，那僧人卻只道了一句：“靜則福至。”

江照枝一頭霧水的出來了，但她卻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畢竟她實在不懂。

于是回到禪房拿話本子看了半個下午，看到墨梅要回府了，她方覺得不舍。

卻不曾想二人正要告別時，有人敲響了禪房的門。

是秋竹。

她看上去十分焦急，打開門時還喘着氣，一開口卻道：“小姐，少爺在閩南出事了！”

江照枝當下慌了，聽到秋竹的話雙腿一軟，匆匆收拾了行囊就跟着二人離開了禪房。

臨走前她卻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卻也沒多想，她滿心擔憂着昀哥兒，坐上車快馬加鞭回了江府。

江府已經亂作一團，江照枝下了馬車直奔榮安堂，女眷們正守在祖母跟前，衆人急得焦頭爛額。

祖母見她進來了，未曾拿正眼瞧她，扭着頭和身邊的二房夫人說話去了。

二房夫人瞧見她卻開口訓斥：“你還知道回來！”

林姨娘原本在角落守着，聽到這話忙走出來将她拉到身後，小聲道：“昀哥兒沒事，你父親正在想法子。”

江照枝終于心口一松，冰涼的手漸漸回溫。

林姨娘拉着她站到一旁，江照枝這才問道：“昀哥兒到底出什麽事了？”

林姨娘神色凝重：“今兒天沒亮就來了急信，說是夜間私闖縣衙被扣押了，好在書院的先生和你父親是舊識，當下就派人送了信來，又去縣衙打點了一番。這會兒你父親正在書房和大爺二爺想法子，你也別着急......說起來昀哥兒平日也不是個糊塗的，怎麽做出這種事來？”

“怎會如此？”江照枝同林姨娘一樣無法置信，昀哥兒雖脾性犟，但行事向來有分寸，母親在時也總說他想法成熟，她雖是姐姐，二人相處中卻是她被照顧多些。

夜間私闖縣衙？昀哥兒不可能不知道做這事的後果。

江照枝腦中一團亂麻，正當此時，父親來了榮安堂。

大爺二爺緊随其後，父親一進來便朝祖母行禮：“母親，昀哥兒遠在閩南，消息無法即時通達，他此刻在外受罪，兒實在憂心忡忡，今日必得啓程前往閩南。”

祖母臉色一沉，轉而看向大爺二爺：“這就是你們商議的結果？”

大爺冷冷別過臉，顯然一副不願理睬的樣子，江照枝這才注意到堂內沒有大房夫人的身影，便想到墨梅所說大房夫人患病一事。

二爺身材比父親還要瘦些，細長的眼，八字胡，他微笑着回：“我已勸過敏修，奈何他心意已決，我和大哥在閩南也不曾有舊識，即便是有心想幫忙也愛莫能助啊！”

“好好好！”老太太怒而拍桌，猛地站了起來，“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母親，您氣這麽大做什麽？”二爺忙上前攙扶，卻被老太太一把甩開。

“我原将老三從江寧接來，是希望你們可以互相扶持，好讓我們江府這一脈在京城出人頭地，生根壯大，可如今老三遇到困難了，你們個個往後躲！老大我便不說了，你心裏有氣，我知道。老二呢？你現在頭頂的官還是老三幫你争取的，你就忘了！”

二爺面色一變，立刻斂了笑：“母親言重了。三弟的恩情我自然銘記在心，但昀哥兒這事并沒有母親想得那麽簡單，我們幫不上忙卻算了，稍有不慎一府人都要跟着送命。”

老太太不吃這一套，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二爺雙眸微眯，往江敏修那裏看了一眼。

江照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江敏修沉默地低着頭，而後開口道：“昀哥兒參與了當地的一起土匪叛亂之事，被關押也主要是因為這個緣由。”

土匪叛亂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倘若這事鬧大了，昀哥兒如何且不說，甚至極有可能連累江府一族！

老太太氣得霎時臉色鐵青，滿腔的怒火在掃過江照枝時發了出來，伸手狠狠點了點她，“這就是你教出來的一雙好兒女！當真是膽大包天！”

大爺聽到這裏不禁冷哼一聲，仿若事外人一般站在一旁。

林姨娘把江照枝往身後拉了拉，牽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江照枝緊咬着唇瓣，她想不到那麽多，她只能通過這話得知昀哥兒犯的錯比先前要大得多，當下擔心極了。

“無論如何，老三不能走。”祖母順過氣，又開口道，“老三的調令馬上就下來了，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離開京城。”

江敏修面色一痛：“母親，吾兒尚在閩南受苦，這急信一來一去一個月就過去了，更不知他眼下安危，這讓我如何能安心待在京城！”

祖母一時不說話了，堂中氣氛緊張起來。

人人心思各異，二房夫人不外如是，開口打圓場：“母親，三弟既然想去，不妨先讓他上路，我們在京城也好有時間想法子，找人疏通疏通不讓昀哥兒受罪也好......”

“你給我閉嘴！”老太太沒給二夫人一點面子，當着衆人駁斥了她，二夫人恹恹住了嘴。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計可用。”老夫人緩緩開了口。

江敏修當下便領會了，忙道：“母親，不可！您明知道......”

老太太斥道：“非去不可！”

江照枝垂着眸子，卻感覺祖母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道：“你先前做的事沒有經過我這個長輩同意，侯爺一心想與我們江府定親，不會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二爺沒等老太太說完就插嘴道：“母親這話是什麽意思？您和三弟之間有什麽秘密還瞞着我們？和侯府親事又怎麽了？”

二爺的笑容有些僵硬，大爺也豎起耳朵聽，臉雖看着門外，腳下卻往跟前挪了一步。

江敏修大有斷了此路的決心，直截了當道：“我已經退了和侯府的親事，大哥二哥也應當知道此事，所以我萬不能再去向侯爺求助！”

“你瘋了？”二爺驚呼一聲，細長的雙眸登時瞪大了，立時勃然大怒，全然沒了平日裏笑眯眯的溫和模樣。

大爺也幾步走到跟前，怒斥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江敏修顯然沒想到這二人反應會如此之大，愣了一下後清了清嗓子：“我已向侯爺說過了，此事做不得假。”

“你說了不算數！”祖母想到這事也是氣極了，惡狠狠剜了一眼江照枝。

江敏修仍不畏縮：“不管怎樣，這門親事我已退了，說再多也沒有用處了！”

屋內的氣氛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二爺一個大步拽住了江敏修的衣領，破口大罵：“你們一房吃府裏的用府裏的，你說退親就退親？不過是撞了大運被侯爺看重罷了，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我看你也是失心瘋了，不如趁早滾出京城，我們江府也不是只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江敏修一時驚得說不出話，大爺在此時開口了，卻是對二爺的附和：“我早說不該将他接來，卻是敗壞我們江府的名聲！”

二夫人也在一旁說：“沒錯，我就不信我們江府旁的姑娘侯爺一個都看不中，枝姐兒鬧出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誰知道身子還清不清白！”

江敏修聽到枝姐兒這二字霎時清醒過來，登時伸手給了二爺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眼上。

二夫人驚叫，大爺上前阻攔，林姨娘将江照枝護在身後，老太太高聲喊着：“住手，住手！”

江照枝看着眼前的鬧劇，心底一片冰涼。

祖母總說，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即便日後嫁出去了，娘家能跟着乘勢而上，她的底氣也更足一些。

言語間不乏讓她多多關照大房二房的事，她自打來了京城也受了他們不少照顧，回報是應該的。

平日裏她雖和大伯二伯打不上幾次照面，但次次見到，二人對着她都是一副和藹慈愛的模樣，江照枝和他們不親近，但也在心裏将他們視作一家人。

可事到如今，他們的相親相愛全都因這一場婚事的作廢而被撕破，血淋淋的背後全是對父親、對她的利用。

一有災禍就避之不及明哲保身，親情在他們眼中只是利益的紐帶，這樣的一群人，怎麽會願意救她的弟弟？

“老三！你還想不想救昀哥兒？！”

最終是老太太的一句話勸住了打紅眼的江敏修。

二爺被打得鼻青臉腫，捂着眼剛要回罵卻被老太太一聲呵斥吓住了。

江敏修已不再是年輕力壯的年紀，從地上爬起來後盡顯疲态，但脊背卻直挺挺的，緩緩理了理衣袍。

江照枝默默看着，父親似是一夜間蒼老了，鬓邊的白發比先前多了一倍，那方單薄的肩十多年來扛下了太多。

“我去找侯爺。”江照枝輕聲開了口，“我去找侯爺幫忙，他一定能幫得了昀哥兒。”

衆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微微擡眸，眸底唯有堅定。

她于今日看透了這樁婚事的真相，卻不得不往後退回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