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翌日清晨, 陽光明媚,喜鵲落在枝頭,叽叽喳喳地鳴叫。

宋闵大步流星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臉上也帶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走到了餘卿的跟前,對着他恭敬地行禮:“少爺。”

餘卿慵懶地坐在椅子上, 修長的手指微擡,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撩起黑長的睫毛掃了他一眼,聲音淡淡地看不出情緒:“怎麽?”

今天一早, 他就讓宋闵出去打探消息,他想知道鄧秋鶴會把他這個曾經的追随者怎麽樣?

只是現在看到宋闵臉上的凝重, 他的心裏也多少有了些猜測。

宋闵擰眉看着餘卿,聲音有些沉重的:“鄧秋鶴昨天夜裏以剿匪的名義, 把王餘弦全家都殺了。只留下一個王治同,在清輝書院裏面,免遭遇難。現在還不清楚他是死是活了。”

王治同在清輝書院裏面,夜裏應該還沒有傳出去。但是現在要麽被殺了, 要麽藏起來了伺機而動。

但是鄧秋鶴這樣的人,卻不是一個值得合作的人,心狠手辣完全不顧念舊情,與這樣的人合作的話, 完全就是與虎謀皮。将來一定會和王餘弦一樣遭到反噬。

餘卿修長的手指在茶盞上微微地摩挲,低垂着的眸子裏暗潮洶湧, 他料到了鄧秋鶴會對着王餘弦的家人動手, 倒是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屠殺王餘弦滿門。

他倒是低估了鄧秋鶴心狠手辣程度。

餘卿緘默片刻,潋滟的眼波微轉, 從宋闵的身上掃過,将他的焦急都看在眼裏,擡手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淡:“知道了。”

宋闵還想說些什麽,就看到張楓走了進來,他只能斂下臉上的表情,靜靜地站在了餘卿的身邊。

張楓邁過門檻,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目不斜視地對着餘卿拱手:“公子,劉善于來了。”

餘卿放下手裏的茶杯,微微地颔首道:“嗯。讓人進來吧。”

劉善于滿是忐忑地站在院子裏,他早上起來就收到了一個炸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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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餘弦被滿門屠殺。

他整個人都不敢相信,在海城盤踞多年的王餘弦,竟然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從海城消失了。

雖然這一切都是王餘弦咎由自取的結果,他還是由衷地覺得背脊發涼,打心裏覺得這個宇文瓊手段的狠辣。

錢震和張家勝二人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直接從家裏去了玉春園。昨天夜裏按照宇文瓊和劉善于的關系,劉善于絕對不可能在夜裏回去的。

而等他們到的時候,劉善于已經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臉上的冷汗直流的模樣。

錢震往椅子上一坐,和張家勝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震驚。

這可不是劉善于應該有的模樣,要知道他可是第一個和宇文瓊合作的人,還是倒貼。

劉善于快速地回神,看了一眼兩人滿是苦笑:“兩位來得不巧,我要出去一趟。”

說着對着二人拱手,頭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劉善于踏入餘卿的院子之後,人就覺得有些後悔了。他額頭上的汗水不斷地落下,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他擔心昨天宇文瓊答應他放過他兒子的事情不算數。更是怕他因為他兒子做的事情而遷怒他們劉家。

他帶着一顆七上八下跟在宋闵的身後,視死如歸地走到了院子裏。

規規矩矩地站在了那裏等着。

餘卿一身月白色交領長袍,負手從屋裏走了出來,他看到劉善于那滿是局促和蒼白的臉,微微地颔首:“坐吧。”

說完,人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修長的手指虛虛地放在了胸前,黑長的睫毛微微地低垂,掩飾住他眸子裏的光芒。

劉善于虛虛地坐在了椅子上,半個屁股懸挂在椅子的外面,讓他十分的難受。

只是他不敢開口說話,更是不敢問關于他兒子的事情,一時間整個院子裏他只能聽到自己那粗重的呼吸聲。

餘卿搭在椅子上的手指微微地一頓,淡淡地掃了劉善于一眼:“昨天我約了鄧大人喝茶,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王餘弦。”

這看似平淡的話,卻讓劉善于懸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王家滿門被屠不是宇文瓊動的手,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宇文瓊的心機實在深沉,他竟然與鄧秋鶴合作。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着餘卿微微地拱手:“小公子,今天早上收到消息,說是王餘弦滿門被屠,城裏還貼了告示說他是匪,不知道小公子可知道這件事?”

他剛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把這一茬給忘記了,現在想想,這告示只有官府能貼。

這屠人滿門的事情,也只有鄧秋鶴能做了。

只是宇文瓊在這中間起到一個什麽樣的作用?

餘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窗戶跟前,負手而立,他看着蔚藍的天空淡淡地道:“你來之前宋闵給我說了。昨天王餘弦帶着人想要殺我和鄧大人,謀殺朝廷命官這樣的事情,鄧大人自然不可能姑息,他是不是匪已經不重要了。”

說到這裏,他轉頭看着劉善于,嘴角掠起一個嘲諷的笑意:“昨天我見到王餘弦的時候,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殺了我。第二件事就是屠我滿門。看來鄧大人是了解王餘弦的。這才出手做了他自己說出口的話吧。”

鄧秋鶴下手比較狠,屠殺王餘弦滿門,也未嘗不是想要殺人滅口?他對王餘弦的承諾,他不用想都能知道是什麽,在他死後屠他滿門,家裏的錢財和生意都歸王家所有。

只是他技高一籌,用他祖父的私章把鄧秋鶴給吓住了。要不然他可不能這麽輕易地就贏了。

劉善于渾身一個激靈,他低頭看着地面,自己那隆起的肚子遮擋住了大半的腳,只能看到一點點的腳尖。

在這之前他多次想要吞并王餘弦時,都是因為鄧秋鶴從中阻撓,可見這二人之間關系匪淺,而現在因為宇文瓊卻讓王家滿門被殺,這裏面要是沒有殺人滅口的成分,他是不相信的。

這些年鄧秋鶴在海城作威作福,加上他一門心思地想要往上爬,自然是需要銀子,而王餘弦為了能和鄧秋鶴綁在一起,中間不知道做了多少腌臜的事情。

而現在宇文瓊和鄧秋鶴合作。

按照宇文瓊的心機,他一定知道鄧秋鶴是什麽人,那就到了他表忠心的時候了。

想到這裏,他對着餘卿那清隽的側臉,忍不住地露出了一個苦笑道:“小公子,不是我挑撥小公子和鄧大人的關系,是小公子以後還是要小心謹慎一點才好,我擔心鄧大人過河拆橋。”

他說得委婉,卻也是說到了餘卿的心裏。

餘卿重新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書,算是盛了他的情:“謝謝。”

修長的手指掀開了書頁,帶着唰的翻頁聲,他的臉上的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劉高進的事情,算了。他要是安分守己的話,可以讓他留下讀書。”

餘卿明白劉善于的意思,與虎謀皮總是要做好被反噬的準備,王餘弦就是一個典型。劉善于能在這個時候開口提醒,就是為了向他表露衷心,還一個就是關于劉高進的事情。

劉高進雖然不是劉善于唯一的兒子,但是卻是讀書最好的一個,他不舍得放棄也是情有可原。

劉善于倒是沒有想到餘卿會這麽說,他猛然間擡頭看着他,神色有些激動地道:“謝謝小公子。”

餘卿微微地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等人走了之後,宋闵看着劉善于的背影,滿是擔憂。當初侯爺離開的時候對他千叮咛萬囑咐的一定要幫他照顧好夫人、小姐和兩位少爺。

之前在燕京城的時候,大少爺做的那些出彩的事情,他都沒能見到。

而來到海城之後,他家少爺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竟然與虎謀皮,不管少爺如何的睿智都是只有十三歲啊。萬一哪天被算計了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愧對侯爺。

他盯着餘卿那清隽的側臉看了半晌,才對着他試圖勸說:“大少爺,既然知道鄧秋鶴是什麽樣的人,咱們為什麽還要和他合作?”

餘卿撩起眼睑掃了一眼宋闵,嘴角掠起一個淡淡的弧度:“鄧秋鶴不可能在上報的折子上面寫上我的名字,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要是折子上有宇文家的名字,這功勞就和鄧秋鶴沒有任何關系。而且他把折子上報的過程,也會有層層的盤剝,到最後能落到他身上的獎賞就沒有多少了。現在鄧秋鶴是海城的父母官,咱們不能對他如何,等将來有機會了再說。”

鄧秋鶴這樣的人,他勢必是不可能把人給留着的。一個為禍一方的父母官實在要不得。

宋闵頓時窺視到餘卿的真實想法,他的一雙眸子微微地一亮,在心裏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餘卿黑長的睫毛微微地低垂,視線再次落在了書本上,他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對着宋闵有意無意地道:“前幾天孟君如給我來了一封信,說是宇文竹被貶,太子病危。”

從他來這裏開始,太子都是病危的狀态,現在都過去大半年了,還是病危。他甚至猜測太子的病從一開始都是假的,演出來的。就是為了讓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産生內鬥。

只是現在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他的猜測。

宋闵聽到太子二字的一瞬間,呼吸微微地一滞,眸子裏的光芒也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侯爺在的時候,我曾經跟着侯爺去見過一次太子的,他那個時候确實是滿臉病态,是活不久的模樣,現在已經過去四年了,太子還是病危。其中的真假,就不好猜測了。”

餘卿微微地點頭,不再說話。

從他見到宋闵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這人是有秘密的,這個秘密還是不能讓他知道的。尤其是現在他看似猜測太子的身體,實際上卻是在向他傳遞一些消息。太子的病是真的,但是他和宇文瓊之間是有關系的。

換句話說宇文拓的失蹤是和太子是有關聯的。

宋闵看着餘卿淡淡的神色,一時間摸不清楚他是不是從他的話裏面找出破綻,這話他思前想後地想了許久,都是覺得沒有什麽問題。但是現在他心裏卻不确定了。

他們家大少爺實在是太聰明了,他可以從這麽點的蛛絲馬跡裏面找到他想要的消息,也能從一丁點的破綻中給予敵人一擊致命。

這些手段雖然都是用在了敵人的身上,但是他的心裏還是放不下來。

錢震和張家勝就坐在玉春園雅間裏等着。

一杯杯的茶水下肚都不見劉善于回來,錢震被這沉默的氣氛給攪和的難受,心不在焉地對着張家勝道:“張兄,那天真是多虧你提前給我說了,要不然我可能和王餘弦就一個下場了。我今天專門跑過去看了一眼,那一地的鮮血都流到大門口了。”

說到這裏,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地一頓,對着張家勝試探地問:“張兄,有沒有覺得這個宇文瓊下手實在是有些太狠了嗎?咱們要是和他合作的話,我怕到最後咱們也會被吃幹抹淨。”

張家勝淡淡地掃了一眼錢震,臉上的神色有些黑沉,擡頭看着錢震那小心翼翼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錢兄,咱們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王餘弦本身不是什麽好東西,在路上伏擊宇文瓊,被人設計,這能怨宇文瓊心狠手辣嗎?不能。

只是他自己說的要遵守規矩,禍不及家人,這一次竟然讓王家雞犬不留,這中間怕是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了。

劉善與美回來,他也想不出什麽來,但是王餘弦的下場是他絕對不可能遇到的。他就是死,也要咬下敵人的一塊肉來。

劉善于從餘卿那裏出來,直接回了玉春園,一進門就看到錢震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水喝的深仇大恨。

錢震看了一眼劉善于,滿是嘲諷地道:“劉老板這是不一樣啊,攀上了一個靠山,可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能比得了。”

他在心裏對劉善于沒有什麽特別的讨厭,只是一想到王餘弦家裏雞犬不寧的模樣,就覺得有種兔死狐悲的難受,和恐懼。對劉善于也是沒有什麽好臉色。

劉善于也是不怕,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臉上的肉都跟着顫了顫,他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端起茶杯就灌了一大口,随手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水道:“我剛剛去了小公子那裏,他對王餘弦滿門被屠的事情,也是有些詫異。”

“昨天他們在回去的路上被王餘弦給圍了,他想要小公子的命。并且放狠話要在殺了他之後屠了他滿門。當時鄧大人也在馬車上,把這話聽得清楚,順手就把王家給滅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錢震和張家勝卻聽得膽戰心驚。

錢震猛然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看着劉善于半晌之後才道:“要是你這樣說,那這件事和宇文瓊沒有多大的關系。”

說到這裏他微微地一頓,有些頹廢地坐在了椅子上道:“甭管有多大的關系,就王餘弦對着宇文瓊說的那些話,被屠滿門也是活該。他想屠人家滿門,失敗了而已。要是我的話我也不能放過王餘弦的。”

張家勝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王家有一個小公子,和宇文複同在清輝書院,在今天一早的時候消失不見了。這中間要是沒有人幫他的話,他自己可能也會知道,這一筆賬到時候可能會算到宇文瓊的身上。”

“我覺得咱們還是提醒一下,賣個好。到時候也好讓他帶着咱們掙錢啊。就是保持現狀也挺好的。”

劉善于擡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這才慢慢地喝了起來,邊喝邊說道:“說不說的都行,這事情是鄧秋鶴做的,和小公子沒有多大的關系。就怕王治同被人利用,把這一切都算在小公子的頭上。現在外面的風聲正緊,誰也不敢插手這件事。”

“王治同要是聰明點的話,就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要不然的話就是小公子放過他,鄧秋鶴也不可能放過他的。”

他說完之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着張家勝和錢震道:“以後我也不想那麽多了,我兒子推波助瀾地想要傷害二公子,我今天把人打了之後,就送走了。哪怕現在小公子已經放過他了。我不放心的是我兒子那個争強好勝的心。”

“以後宇文瓊小公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想要對着他下手的話,也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他說完放下茶杯,背着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外面走去。

張家勝和錢震二人看着他的背影,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震驚,好半晌之後,錢震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一開始還覺得劉善于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現在竟然也淪陷了?”

張家勝斜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不叫淪陷,這叫識時務,準備禮物去宇文府上拜訪吧。送上門的財神爺,你還往外推,真是不識時務!”

錢震一聽這話,雙眸頓時亮了起來,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跟在張家勝的身邊,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少。

下午一場秋雨襲來,直接打亂了張家勝和錢震的計劃。

餘卿則是從屋外輾轉到了屋裏,躺在榻上,虛虛地支撐着自己的腦袋,黑長的頭發猶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身下,一雙明亮的眸子,就沒有從書本上離開。

這段時間他有時間就看書,看的都是關于北齊的歷史和人文地志,這些東西讓他對這個世界不再局限于原身的記憶。

北齊與南魏,西晉相鄰。南魏崇武,北齊尚文,而晉國則是比較中庸,和北齊、南魏都有大面積相交,這也導致西晉兩邊比較極端,也是內鬥最厲害的國家。

但是北齊這幾年也不太平,太子身子羸弱,皇帝年紀漸長,變得有些昏庸,為二皇子三皇子的奪嫡之争拉開了序幕,除此之外就是文官和武官之間的內鬥,這個寫得比較隐晦,但是從根本上已經能夠看出,北齊現在已經從根基上開始腐朽。

像鄧秋鶴這樣的人,在北齊比比皆是。

他是帶着老侯爺的印章,還有皇帝曾經賞賜給他的身份玉佩,這才能在海城站穩了腳跟,要是沒有這兩樣東西,恐怕他們的下場還不如王家。王家的人好歹都死了,要是女的被充作軍妓,男的賣進那個小官場,怕是想死都是一個奢望。

餘卿把最後一頁翻完之後,從榻上站起身來,站在窗戶跟前,負手而立。外面的雨水不斷地落下,透過窗戶打濕了他的衣襟。

也讓他打心裏明白,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殘酷生存法則。

姜茵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餘卿的這個模樣,她往前走了兩步,拿起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順着他的眸光看着窗外的雨水噼裏啪啦地砸在樹葉和地面上,然後分崩離析,她有聲音溫和地問:“還在想王家的事情?”

餘卿用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嘴角掠起一個溫柔的笑意,他轉頭看着姜茵問道:“要是我們一開始沒有離開燕京城,我們的下場是不是還不如王家?”

姜茵那棕黑色的眸子微微地一滞,臉上染上了一抹沉重,她轉頭看着餘卿那黑亮的眸子,緩緩地點頭,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瓊兒,這樣的事情是沒辦法避免的,別看咱們是宗親,但是當今最喜歡的就是拿着宗親殺雞儆猴。婉兒當時在宮中,娴妃和三皇子想要讓她去和親,自然會護着她,哪怕咱們都被抓,被殺,她也會無事。”

“但是咱們不一樣,一旦罪名坐實,女的要充當軍妓,男孩年紀小的會送去娈童館,死都是一種奢侈。”

這話她從來沒有給宇文瓊和宇文複說過,但是現在瓊兒問起來了,她自然要讓他明白,他們當初的處境,當時她都已經給婉兒寫了信件,讓她安心替三公主出嫁。只是瓊兒舍不得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妹妹,執意要入宮救人。

當時她也存了一點私心。

餘卿看着姜茵那泛紅的眼眶,低頭看着地面,片刻之後勾起一個溫和的笑意:“母親,這都過去了,咱們也平安了,以後的日子也只會越來越好的。等晚幾年二弟長大一點,家裏的生意都交給他打理,再給婉兒找一個好的人家。咱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地生活在海城就好了。”

至于宇文拓,不管将來他走到哪一步,都和他關系不大了。

海城地方不大,氣候也不是最為合适的地方,但是這裏的人除了那麽幾個糟心的之外,還都是很好的。

在這裏養老的話也是挺好的。

姜茵聽着他的安排,擡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臉上的笑意漸濃,聲音都沒了剛剛的沉重:“瓊兒,你祖父臨終之前說是你父親沒有死,我是相信他的,但是我想不明白,他既然沒死為什麽不回來看望我們呢?還讓我們陷入了如此危險的境地?”

宇文拓始終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吞咽不得。

餘卿扶着姜茵的胳膊,讓人坐在椅子上,一身月白色的交領袍子襯的他愈發的豐神俊朗,黝黑的閃爍着溢彩的眼眸裏滿是星芒。

他側身坐在了她的身邊的椅子上,低頭擺弄着手上的扳指,半晌之後才道:“母親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他想要做什麽事情,都和咱們沒有關系,哪怕将來他得了天下呢。”

說完他看着姜茵,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姜茵手上的動作微微地一頓,杯子和杯蓋相互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對着他點頭道:“你說得對,和咱們又有什麽關系呢?”

姜茵和餘卿又說了一會兒的話,這才扶着身邊的婢女回去了。

秋雨下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直到月初的時候才開始雨過天晴起來。

經過雨水沖刷過的天空碧藍如洗,點點的雲朵慢悠悠地飄過,更是增添了一抹趣味。

宋闵神色難看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走到了餘卿的身邊,恭敬地拱手行禮,壓着帶有怒氣的聲音道:“少爺,我剛剛收到從書院裏傳來了消息,說是大小姐昨夜一夜未歸。現在整個清輝書院裏都知道這件事了。”

餘卿擡眸掃了一眼宋闵,清冷的眸光讓他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瞬間冷靜了下來,他低頭看着地面,臉上的怒色卻還未完全消散。

餘卿收回眸光,黑長的睫毛微微地煽動,攏了攏身上的衣襟對着宋闵問道:“婉兒那邊怎麽說?”

宋闵恭敬地拱手道:“關鍵就是大小姐,她回去之後對整件事都三緘其口,什麽都不肯說。現在連城裏都開始傳出大小姐作風不檢點的事情了。”

宇文婉在京中可不是這麽容易吃虧的人,在這個時候她閉口不言,是為了什麽呢?只是她是他的妹妹,他又豈能看着她被人欺負了去。

餘卿想到這裏,對着宋闵沉聲道:“備車,咱們現在就去清輝書院。”

說到這裏,他神色冷淡,聲音卻帶着異常的冰冷:“海城在清輝書院裏上學的女子不在少數吧?把婉兒的事情和清輝書院裏所有上學的女子都連起來,想要毀婉兒的名聲,那就讓清輝書院也跟着遭殃吧!”

宋闵低垂着的眉眼擡起,猶豫地看着餘卿問道:“大少爺,海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的未婚的孩子好多都是在清輝書院裏讀書,咱們這樣做會不會把人給得罪死了?”

要是弄巧成拙的話,大小姐的這輩子就完了。說不定大小姐從此還會恨上大少爺。

餘卿黑長的睫毛撩起,眼底的鋒芒一閃而過,他的嘴角掠起一個嘲諷的笑意:“宋闵,要是這件事不這樣處理,你給我一個合适的能夠保住婉兒名譽的法子來?”

宋闵眉頭擰在了一起,半晌才愁眉苦臉地搖頭,沉默地對着餘卿拱手,擡腳朝着外面走去。

他還真的想不出來任何的能夠周全的法子來的。要是犧牲大小姐的話,憑什麽犧牲他們大小姐呢?

宋闵還不知道呢,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的想法也被餘卿同化。

宋闵走,姜茵一身青衣交領的袍子腳步匆忙地走了進來,她頭上的翡翠簪子劇烈搖晃,一絲不茍的頭發也出現了淩亂之色滿是擔憂地問餘卿:“瓊兒,我剛剛聽說婉兒的事情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她怎麽可能會徹夜未歸呢?”

婉兒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她不相信她會做這樣的事情。這一定是有人要毀她的名節!

姜茵沒等餘卿開口,就看到他準備出門的模樣,腳下的步子微微地一頓,臉上的焦急毫不掩飾:“你是要去清輝書院嗎?我和你一起去。”

餘卿走到姜茵的跟前,用手握住她的手臂,淡定地對她道:“母親,冷靜點,這事情是什麽樣的還未嘗可知,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婉兒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她也是識大體的人,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你要相信她。”

在這個時代裏,十五六就已經成婚了,但是宇文婉今年才十歲,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懂什麽?

他不相信宇文婉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姜茵看着餘卿臉上淡定的模樣,提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來,她應該相信瓊兒的,這麽多的事情都過來了,這次的事情也一定能夠做好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慌亂,對着人微微地點頭道:“好,我在家等着。”

那微微顫抖的胳膊,洩露了她此刻的心情。當初做出了把婉兒留在宮裏的決定,那個時候她都沒有這麽害怕,那是因為她知道婉兒對着娴妃還有用,她不會死。

但是現在婉兒才十歲啊,要是名節真的就這麽被毀了,可能一輩子就要青燈古佛了,她的婉兒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絕對不可能茍活。

她怎麽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婉兒沒有死在那些陰謀詭計當中,卻被人用這樣肮髒的法子給毀了?

餘卿微微地颔首,擡腳朝着外面走去。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張楓已經把馬車備好,餘卿踩着腳踏坐在了馬車上。

青灰色的馬車極速地往前行駛,在清輝書院的門口才停了下來。

餘卿修長的手指撩起門簾,踩着腳踏走了下來,金色的陽光灑在樹上,映照出來一片陰影,金色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清輝書院裏的人一直在門口守着,在看到餘卿的瞬間,立馬小跑着迎了過來,他對着餘卿微微地拱手:“小生江暖,給小公子行禮呢,我們院長一早就讓小生在門口守着了,覺得您這邊也該得到消息過來了。”

說完之後,他的眸光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小公子。

小公子一襲藏藍色的祥雲暗紋袍子,上面繡着點點的金絲銀線,黑長的頭發被一根白玉簪子挽起,披散在身後,清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之色。那輕抿起的嘴角能夠猜測出他此刻的不高興。

只一眼,他就趕緊地低下了腦袋,別看這小公子年紀不大,但是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讓他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餘卿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抿起的嘴角掠起一個嘲諷的笑意,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江暖:“噢?你說的是什麽消息?我怎麽不知道?”

江暖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他朝着周圍看了一眼,對着餘卿解釋道:“我以為小公子是收到消息之後才過來的呢。沒有想到,您竟然還不知道呢。”

“這段時間一直陰雨連綿,昨天夜裏又下了大雨,院長擔心在書院的學子們會遇到危險,就勒令所有的夫子全部清查人數。但是在走到宇文姑娘的院子的時候,發現宇文姑娘并不在屋裏,夫子把人留下,就專門把事情彙報給了院長。直到今天早上才在外面找到了宇文姑娘。宇文姑娘在外一宿沒有回來,被人發現,已經鬧了開來。給咱們清輝書院裏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們在發現這件事之後,立馬就派人去府上報信。可能是兩邊走的路不對,沒有遇到。”

餘卿腳下的步子微微地一頓,轉頭看着江暖嗤笑一聲:“昨天那樣的暴雨時刻,宇文婉徹夜未歸,你們都沒有派人去尋找嗎?就不怕她在清輝書院裏遇到意外了嗎?!”

說到這裏他微微地一頓,眼底的寒意愈發的明顯:“還有就是她徹夜未歸的事情是誰散播出去的?”

江暖被餘卿看得心裏有些發怵,他讪笑了一聲對着人道:“小公子不要這樣看着我,又不是我散播出去的,至于是怎麽回事,宇文婉小姐自己也能給你說清楚的。”

餘卿嘴角微微地揚起,勾勒出來一個嘲諷的弧度:“我妹妹只有十歲。你這樣中傷她的名節,我是可以報官的。”

說到這裏,他擡腳往前走去,邊走邊說道:“我妹妹能在這個時候出事,那我就有理由猜測是你們和那個人合夥來毀壞她的名節,要不然下雨的天氣裏怎麽會任由她一個人在外面,而沒有人出去尋找呢?”

“我甚至可以懷疑,這是清輝書院裏的人有意為之的。”

江暖頓時有些急了,也忘記了心中的害怕,伸手就想要扯餘卿的胳膊。

張楓在一旁看得清楚,兩根手指猶如鋼鐵一般,捏住了江暖的手腕,疼得他有些龇牙咧嘴。

他對着張楓發出一陣痛呼:“疼,放手,快放手,要斷了!”

餘卿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不變,擡腳就朝着裏面走去。等到了一處雕刻着海瓊院的大門口,這才擡腳朝着裏面走去。

一進門,就看到整個院子裏坐得滿滿當當的人,有書院的老師,還有極個別的學生,而坐在首座的人則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

他一身孺服套在身上,清瘦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冷意,對上餘卿那清冷的眸光,滿是嫌惡。

餘卿擡手撩了一下衣擺,徑直地走到了宇文婉的身邊,把人給扶了起來。

宇文婉看到餘卿的瞬間,頓時紅了眼睛,雙腿發軟,一雙水潤的杏眸裏滿是通紅,聲音裏委屈和沙啞地道:“哥。”

張楓無視院子裏其他人的目光,直接拉了一條凳子放在了宇文婉的跟前,等她坐下之後,餘卿用手輕撫着她的背脊,感受着她那微微顫抖的模樣,眸子裏寒光閃爍。他擡眸視線落在了院長的身上,臉上倏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吆,老院長這是做什麽呢?三堂會審?”

老院長從餘卿進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事情可能不會這麽簡單地結束了。

這個小公子腰間的玉佩是特有的紫荊花圖案,尤其是姓宇文。

宇文姓氏天下皆知,就是皇族。

宇文婉,宇文瓊,都是皇族。

他就說王餘弦怎麽可能滿門被滅,鄧秋鶴怎麽舍得下這樣重的手,原來是因為帶着紫荊花玉佩的宇文家的人啊!

他靜靜地打量了餘卿片刻,擡手捋了捋那白色的胡須,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三堂會審,那是不敢的。但是這宇文婉敗壞了我們清輝書院的門風,我們這裏斷斷不敢留她了,早上就派人去給你們打招呼了。現在你們把人領走吧。是生是死也是你們宇文家自己的決定。”

餘卿臉上的神色不變,他低頭對着宇文婉輕聲問道:“婉兒,你來給哥哥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管你說什麽,哥哥都相信你。”

宇文婉淚眼婆娑的看着餘卿的眸光,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她用力地抱着餘卿的胳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發顫:“萬金穗昨天傍晚拉着我去找蘇海城,說蘇海城為了上次和二弟約架的事情要進行道歉。萬金穗喜歡蘇海城的事情,整個書院裏的人都知道,我以為她是想要見蘇海城,就随着她一起過去了。誰知道走到了一處院子跟前,我就被人給打暈了,醒來之後人已經被綁了起來。”

說到這裏,她臉上帶着一抹恐慌:“我掙紮了大半夜,才掙脫了繩子,好不容易從裏面逃出來,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身上穿着的是金紗衣,要是淋了雨就透了。”

餘卿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臉上的神色溫和,他對着宇文婉溫聲道:“婉兒,別怕,先去馬車上休息一會兒,等着哥哥。哥哥會為你讨一個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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