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停晃

停晃

有行人穿過, 馬車停停晃晃。還未至春,馬車內的氣溫卻很高。她退一寸,衛淩州進一尺。沈稚寧的背頂着馬車壁, 擡手捂住被衛淩州咬過的唇。

他是屬狗的麽?

怎麽這麽愛咬人。

衛淩州看着縮在馬車角落的沈稚寧, 手指貼上她的唇, 摸到一片濕潤,他啧了一聲,又笑:“流血了麽?”

可不是麽?

沈稚寧忍不住瞪他。

“我幫你吻幹淨。”

他的手撐在沈稚寧身體後,用力将人帶近自己身邊,吻上去。是鹹的,不比之前嘗到的甜。

沈稚寧那暴脾氣上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不管不顧地反咬了衛淩州一口。

她的牙并排, 齊齊咬住他的下唇。

直到自己嘗到了血腥味兒, 才滿意離開。

他欺負她太久了。

要報複一下才爽快。

衛淩州扯着嘴角笑了聲,然後他一把箍住沈稚寧雙手手腕, 卡在她的背後。

狠狠吻上去。

像是在掠奪。

沈稚寧得意不過幾秒鐘的時間, 被又落了下風。衛淩州饒有趣味地盯着掙紮在他懷中的沈稚寧,很有趣。

沈稚寧直覺自己的氧氣快沒了, 她仰起頭,張開唇, 想要吸取新鮮的空氣。而就在這檔口, 衛淩州再次趁虛而入。

“沈稚寧,你好香啊……”

一寸寸白藕被剝皮, 只留下還未出現孔痕的果實。

太冷了, 沈稚寧本能地抓住衛淩州的衣領,口中呼吸出的熱氣在空氣中遇冷, 變成了白霧。

馬蹄聲噠噠噠作響,就像他敲在果實上的手指,一點一點,緩緩地敲。

沈稚寧咬緊牙關,渾身像是被電流竄過一樣。她往後退,想要躲。

衛淩州抓住她的手腕,輕輕笑了聲,“大抵是我上次弄錯了,本沒有那麽小的。”

“也不會那麽疼。”

“會!”沈稚寧心裏癢,“會疼的。”

衛淩州想着,是否他看錯了地方。

山隙之上,有一道裂縫,而裂縫之處,又有一個堅硬的石頭。他好奇這石頭是什麽東西,想要撿起來,可他彎腰的時候,一不小心用手指踩上了石頭,石頭又變得越來越硬。

衛淩州擡起眼,看向沈稚寧的臉。

她的脖頸折成一個弧度,藏在衣裳裏。

有風拂過,吹起一角,連帶月光也灑了進來。那張臉紅透了,而她亦不自禁發顫。

“冷麽?”

“還是疼?”

本能地,衛淩州不想看見她這樣。

踩在石頭上的手指放緩了力度,他耐心将它撿起來,轉着圈,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打磨,可是不見好,這石頭越來越挺立了。

一定很疼罷?

衛淩州将石頭扔下了,再把衣物蓋在沈稚寧的身上,他只覺自己又摸索錯了。

攤主娘子說的愉悅究竟如何才能做到?還有那金媚娘為何那般喜歡,為了愉悅而背叛自己的丈夫,冷宮中的宮女甚至冒着要被趕出宮的風險也要來冷宮見她的對食……

沈稚寧,與她們不同麽?

前方,陸巧她們的馬車好似撞了人,他喝醉了,撒潑似的在地上打滾。陸巧原不依不饒,沈蘭安則扔了一袋子銀珠,将人打發走了。

馬車停下來,衛淩州逐漸平複下來。

沈稚寧擡手,不自禁,又難堪地拽住衛淩州的手指……

又緩緩松開。

衛淩州蹙眉,擡頭朝着沈稚寧看去。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沈稚寧磕在衛淩州胸膛。額頭上好像出了一層汗,蜷在一旁的手指捏緊。就像山裏下雨了,悶得慌。

為了防止再出現之前的事,沈蘭安沒有帶他們一道去客棧,而是提早讓下面的人安排了一間私人宅院。無人伺候,需要他們親力親為。

馬車停在梅宅,沈稚寧掀開馬車簾子,跳下馬車。一熱一冷交替,她忍不住将手臂抱起來。盛禾見狀,将自己的披風遞給沈稚寧,“穿上吧,外面冷。”

沈稚寧看到是盛禾遞來的,她有些愣住。想到她的身子不好,沈稚寧搖了搖頭,“不用了。”

盛禾言道:“我瞧你面紅,額上有汗。若不好好護着,着了風,第二日會有風痛。”

沈稚寧依舊拒絕,一旁,衛淩州走來,盛禾颔首。他們一道進了宅院。

沈蘭安與陸巧一起住到西苑,盛禾住東苑,沈稚寧與衛淩州則住去了南苑。

陸巧說要去買兩壺熱酒,同沈稚寧與盛禾暢聊到天亮。沈蘭安攔住她,“你也不看看此時是什麽時辰?竟還胡鬧。”

二人打打鬧鬧,一路回了西苑。

陸巧掏了掏耳朵,實在覺得他管的太多。

“沈蘭安,不若你自個兒回去罷?”

“陸巧,就你這模樣,還想做女俠?你我一同長大,我能不知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沈蘭安冷臉。

陸巧聞言,當即不樂意了,她朝着沈蘭安瞪回去,“沈蘭安,有本事,你別跟着我!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

“自己走自己的路?”聞言,沈蘭安冷笑地看向陸巧,“同衛淩州與沈稚寧一起,便是你選的路?”

聽沈蘭安提起衛淩州與沈稚寧,陸巧問他:“你什麽意思?”

“衛淩州此人,若有朝一日回到涼國,你以為他能鬥的過他那兩個弟弟?還是說,等他真的贏了,拿下涼國一君之主的位置,當真能應下對你的承諾?”

陸巧冷嗤了聲:“我陸巧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必不會像某些人一般兩面三刀。”

“我兩面三刀?若非是我,陸家滿門怕已被衛淩州殺了!”

“陸巧,你能不能別白日做夢了?”

陸巧擰緊眉:“如你所言,阿姐與兄長不是好人,他們是逃犯。所以我帶他們回去陸家,便會落得一個家破人亡?可是,沒有,他們什麽都沒有做,反倒是你,暴露了阿姐與兄長的行蹤,引婁詢來殺了他們!”

“若非是你,陸巧,這一路,從臨州城離開到今日的荷州,他們不會如此順利。而會一直面臨追兵的追捕。”

陸巧嚴肅道:“可我也知道,若非是阿姐與兄長,我此時怕已被鬼老大與那羅十七害死了!”

沈蘭安瞧她油鹽不進,“他們并非是去救你,而是去救盛姑娘!”

“那又如何?”

陸巧直言道:“他們本心便向善!”

“沈蘭安,我不知阿姐經歷了什麽,可兄長的經歷,整個大宣乃至涼國之人上下皆知。他只是一個生來便沒了生母之人,為何因此便要備受欺淩?他淪為逃犯是為何?是因為我們大宣的婁詢殿下,将他關了進去,想要他死!”

陸巧仰起頭,一反平日胡鬧的模樣,她的神情變得格外嚴肅認真。

“你總說你想護住我,可你總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真相,能識破世間所有人。我試問你,好壞因何而分,是論出身麽?若你是兄長,你經歷他的一切,能做到他那般好麽?”

沈蘭安盯着陸巧,“你說我自以為是,那你又何嘗不是天真過頭。等有朝一日,你被人騙了,別說我沈蘭安未曾護過你!”

“若有朝一日,我收獲真正的摯友,沈蘭安,你什麽也不是!”說罷,陸巧轉身進了屋子,“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沈蘭安僵在原地,頓住。

垂在身側的手指,一直在抖。

他一直告訴她,那是個瘋子,她為何就是不信?還要與他們牽扯在一起。

相較于西苑,南苑則安靜許多。

沈稚寧直覺自己的嘴巴有些幹,一進屋她便找了壺,接上水,到了竈房燒開。

這是她第一次嘗到那種實質性的滋味。

不受控制的,被人挑起,興奮點,而後隐忍不發。沈稚寧将柴火一點一點地往爐子裏扔,不知是被燒的,還是想的,臉越來越熱。

身後,響起一道腳步聲。

沈稚寧回過頭,只見是衛淩州。

她問他:“你怎麽來了?”

衛淩州低睫,看着蹲在爐子前的沈稚寧,“當心這宅子裏鬧鬼,将你捉了去。”

沈稚寧撇了一下嘴角,便問:“你不是說這宅子裏沒有鬼麽?”

衛淩州說:“裝神弄鬼的鬼。”

沈稚寧抿唇,又扔了一個木柴,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出聲道:“別再吓我了,衛淩州。”

衛淩州遲鈍,然後緩緩蹲下去,身體的高度和沈稚寧齊平,他側眸看向她,“為什麽?”

沈稚寧沒有想答案,因為這個答案顯而易見:“因為我害怕。”

“嗯。”

衛淩州說:“你膽子很小。”

沈稚寧沒有否認,她點了點頭。

衛淩州歪頭,手撐在膝蓋上,看向沈稚寧。

“我膽子很大。”

他不知不覺間說:“從前,我在冷宮時,那裏沒有一個人,還半夜有啼哭的聲音,我都不害怕。”

“嗯。”

沈稚寧回眸,“我知道。”

“你膽子一直很大。”

然後,沈稚寧語氣一頓,看着衛淩州,等待他再說些什麽。卻見衛淩州沉默下來。

“怎麽了?”

倏然間,衛淩州的神色變得怪異起來,沈稚寧琢磨不透,而後他擡手抓住沈稚寧的脖頸,緊緊抓住。

沈稚寧手中的木柴摔在地上。

衛淩州的手逐漸舉高,将沈稚寧整個人都舉在半空中。

突如其來的危險,令沈稚寧猝不及防,她低睫看着衛淩州,只見他神色間猶疑,又充滿冷漠殺意,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個将死之物。

沈稚寧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和殺旁人一樣的神情。

從牢獄到義村,再至臨州,直到頌城,他們獵奇過親吻,試探過親密。

而今,他又想殺了她。

像是最初,相識之時。

短短一個月的時日,她不能夠完全獲取衛淩州的信任,而衛淩州的眼睛好了,他想要的盛禾也在這裏。

她變得多餘了。

但以衛淩州的性格,留她到現在,然後再殺了她,是為什麽?想讓她以為他就要被攻略了,以為自己會成功,或是離成功邁進最大一步的時候,掐掉她所有的希望。

然後摧毀,消滅。

誅心,而後殺人。

沈稚寧唇角不禁勾起了一個笑,然後緩緩閉上眼睛。她沒有自我控制,眼角處淚水汩汩湧出,有失望,也有絕望。

要回到新手村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是以這樣一個方式回去的。

少女的臉脹紫,衛淩州的手背爆滿青筋。

他仰起頭,看着她。

那麽有趣的人,就要死在他手裏了。

死在他為她安排好的結局之中。

可是,他的手,卻再也收不緊。

然後開始發抖。

直到,力道一寸寸消散,變得無力,軟弱。

為什麽?

衛淩州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他在說,自己的膽子很大,然後……

他差點就想說,他也想要保護她了。

他怎麽能說出這種不受自控的話?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困境,所以他想殺了她。

可,當她就在他面前,輕而易舉便能擰斷她的脖頸時,他卻殺不了她。

他明明可以殺光這世上所有的騙子。

即便他試探過,沈稚寧不是為了苗域聖物而來,她也是個騙子。

“沈稚寧……”

沈稚寧跌坐在地上,後知後覺。

她的脖頸處還在痛,她不可置信地擡手,摸上去。再看向,低頭檢查雙手的衛淩州。

與此同時,衛淩州擡起頭,看向沈稚寧梨花帶雨的眉眼。

他,弄疼她了。

火爐之中的火燃燒,熱水滾燙,咕咕咕地頂着壺蓋。

衛淩州将手伸過去,試圖抓住火焰。

沈稚寧見狀,猛地撲過去。

她用力抓住衛淩州的手腕,緊緊蹙眉,而後沖着他搖頭,“衛淩州,不要!”

“将手收回來。”

“它想殺了你,我毀了它。”

像是一具身體裏存在了兩個人格,一個人格已被沈稚寧馴服,另一個,還屬于邪惡。

沈稚寧淚眼,抓住衛淩州的手不敢洩掉一分力。

“衛淩州,我說過,我會不遺餘力的保護你。”

“即便,我也想問你方才為何,會想要殺了我。”

“但我,也同樣想要告訴你,我接受你的全部。”

沈稚寧微張着唇,大口呼吸。

是生是死,就在一瞬。

她說:“可以為你而來,也可以因你而死。”

他們本身,在這個劇本之中,就是割舍不斷的一對人物。

衛淩州緩緩擡眸:“沈稚寧,你又騙我。”

沒有人想要留下一個想殺了自己的人。

“那,衛淩州,你把我當一個奇怪的人罷。”

“奇怪到,可以不像你所預想的一切。”

沈稚寧平複下心情,她為衛淩州殺她這件事想足了理由,而很快,她也意識到,衛淩州方才,沒有下定決心殺了她。

那現在,她必須引導他回到情緒失控前。

“衛淩州,你還記得,我們曾有一個賭約麽?在賭約未完成之前,我們兩個,誰都不能死。”

他的眸子動了動,像一匹惡狼,眼神逐漸從兇狠,變成懵懂,乖順。

她問他:“難道,你不想吃糖了麽?”

然後,沈稚寧捧上他的臉,緩緩吻上他。

-

“此人是個災星,若一日不送離,我大涼一日不得安寧。”

“皇後已經被他害死了,難道我整個大涼的國運,也要因此斷送麽?”

“陛下,欽天監所言非虛……”

“請您三思啊!”

“……”

“淩州殿下,您畢竟是陛下的兒子,若是不肯去大宣,便長跪于奉天殿外。陛下定會不忍心的。”

聽到宮女的話,衛淩州跪在奉天殿外整整十天十夜,直到他病了一場,又重新跪下。

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

血濃于水,定會不忍心。

衛淩州心中默念,他靠着這個信念,又跪了整整五日。

可奉天殿內,沒有任何的動靜。

他又病了,病到無力反抗,只能看着侍衛與宮女争相推拒送他前往大宣的差事。

“若去往大宣,這輩子都回不來了,我不願意去。”

“我亦不願。”

“……”

衛淩州将這些人的一舉一動皆看在眼中。

他信了宮女之言,前去跪求。

等來的是病入膏肓,而不是父子之情。

而他的母後,更是早早死在了自己最信任之人的手上。

幼時的記憶一幕幕浮現,衛淩州睜着眼睛看向沈稚寧,她輕輕的吻一點一點剝離他身上的暴戾,逐漸壓下,變得平靜。

感受到他情緒正常下來,沈稚寧想要松開。

卻在離開前,迎來驟雨。

她被人禁锢,藏在火山裏,雨熄不滅山火。

他的汗珠滴到她的脖頸。

沈稚寧仰起頭,寒風吹醒了彼此的理智。

衛淩州攔腰抱起她,又回到屋中。

圓桌是紅木雕成的,格外光滑。

紅色黑斑蛇感受到主人的情緒,從腰間布兜裏鑽了出來。然後,衛淩州解開布兜,将它扔去門邊。

順勢又解了其他。

露出山火。

火勢正燒的旺。

沈稚寧擡眼,木柴可以使爐子裏的火越來越大,可要想熄滅山火,無法使用木柴。

除了,澆水。

便是,畫地為牢。

只要将山火困在一個圈裏,它便不會蔓延,燒到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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