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死了

死了

而在徐淵所到的客棧, 虞鏡看見了虞妙。

是阿姐……

她來找她了麽？

虞鏡有些激動，可她不能貿然闖過去，這樣會被徐淵發現。若是徐淵傷了虞妙, 後果不堪設想。

顯然, 徐淵也看到了虞妙。

她怎麽會與涼國太子在一起？

徐淵沒有沖動上前, 而是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帶人離開。

徐淵的下屬不明白他的舉動，連忙追上去問：“世子，為何不殺了他？”

“他身邊那個女子，會蠱術。”

徐淵不知道，這來自虞妙之手的龍炎蠱是否認主, 若是龍炎蠱認主, 屆時, 他殺不了涼國太子, 說不定，還會将自己反殺。

還是先回去問問虞鏡。

決定好之後, 徐淵折回小院。

買了虞鏡最愛吃的糖酥餅, 帶回給她吃。

虞鏡趕在徐淵回小院之前回去，意識到徐淵在欺騙自己, 虞鏡的眼淚便忍不住掉落。

不能哭，不能。

她告訴她自己。

徐淵見到虞鏡時, 便看見她微紅的眼眶。

“這是怎麽了？我出去一會兒的功夫……是誰欺負了你？”

虞鏡擡眸, 看着徐淵溫潤的模樣，完全不像是殺人未遂, 又回來的。像是真的只是去街上買了一個東西回來。

虞鏡覺得害怕, 她退縮了一下。

而後搖頭：“剛切了一些芥末，辣眼睛了。”

“我說過, 這些東西我來弄便好。”

徐淵擡起手來，在虞鏡眼角蹭了蹭。

“阿鏡，龍炎蠱可認主？”

虞鏡看着徐淵，聽到他這個問題當即便明白了，他是怕虞妙也會驅使龍炎蠱，所以，不敢貿然殺人。

可龍炎蠱不同于其他的蠱蟲，龍炎蠱不認主，只會習慣溫養它的人的氣息。

為了能讓徐淵順利複仇，虞鏡早已将龍炎蠱交給徐淵溫養，那龍炎蠱習慣的是他的氣息。

“認主的。”

虞鏡說道。

只有她這樣說，徐淵才會有顧忌，才不會傷到虞妙。

“嗯。”

是夜，虞鏡躺在床上，難以入眠。她翻來覆去地想，若是想要阻止這一切發生，不如，就現在，殺了徐淵……

只要她能殺了徐淵，徐淵想要做的，便只能落空。

可是……

虞鏡眼底的汩汩落下，可是，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徐淵死。

沈稚寧的意識被虞鏡的主觀意識所控制，她感受到她所有不舍和糾結的情緒，直到天亮。

徐淵再次有所行動，虞鏡一夜未眠，也絲毫不覺困意，她起身跟上徐淵。

虞妙離開客棧了，虞鏡瞧見，心裏的不安少了幾分。因為只要虞妙離開，便意味着，此事傷害到虞妙的可能性越小。

虞鏡戴上帷帽，混跡到人群之中。

閣樓二層，有一位月牙色白袍男子下來，他長身玉立，一雙丹鳳眼上挑。腰間挂着長劍，流蘇随他的腳步晃動。他緩緩走下樓。

此人，怕就是徐淵要殺的涼國太子。

虞鏡的視線再次乜向徐淵。

倏然間，有人喊起來：“後院走水了！”

原本安靜無虞的客棧霎時間驚亂起來，那涼國太子聞言，面色一變，忙朝着後院走去。

這定是徐淵所設的圈套。

龍炎蠱喜火。

虞鏡跟上去，緊随徐淵身後。

倏然，徐淵的腳步停下來，他回頭朝着虞鏡的方向看過來。帷帽遮擋住了她的臉，讓他看不清，可那身段，分明是她。

今日一早，她就跟在他的身後。

徐淵沒有辦法當作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見，而是啓唇，出聲道：“阿鏡……”

虞鏡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眼淚唰地一下滑下來，她原本不想讓他知道的。

可是現在，他知道她在這裏，可有考慮到，她是何心情？

“徐淵，能不能，把龍炎蠱，還給我。”

她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徐淵刺殺涼國太子。徐淵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就計劃了今日。可她決不能讓徐淵借她的手殺了涼國太子。

何況，阿姐與涼國太子一起出現在這個客棧，并非偶然。

“阿鏡，是我騙了你，對不住。”

徐淵轉身，示意下屬，将虞鏡綁回去。

虞鏡哭着掙紮，徐淵說：“阿鏡，這世上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忘卻過去。我本不想抹滅你的記憶，可是，你很想回去找你阿姐與父親，我不想你回去。而我騙你之事，你必也不會原諒我。等今日，我将此事做成，便喂你吃藥，而後，迎你做我的世子妃，可好？”

“徐淵，你瘋了？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不能抹滅我的記憶，不能讓我連真相都不知道！”

虞鏡擡腳踹着來綁她的下屬。

那些下屬唯恐傷了虞鏡，為難地朝着徐淵看去，“世子，這該如何……”

“阿鏡，你和我永遠這樣在一起，不好麽？”

徐淵蹙眉，看不得她胡鬧：“和我在一起的這些時日，你難道不快樂麽？”

快樂。

虞鏡笑起來，可快樂又有什麽用。

她是個癡女，等真相揭露之時，她注定無法逃避。

“徐淵，把龍炎蠱還給我。”

面對虞鏡的要求，徐淵充耳不聞，他朝着一旁的下屬吩咐道：“将虞姑娘送回去。”

“不計後果。”

吩咐罷，徐淵走近虞鏡，在她額角上落下一吻：“阿鏡，聽話。”

徐淵走近虞鏡的剎那，虞鏡伸手摸向徐淵懷中的龍炎蠱。徐淵感受到虞鏡的動作，神色一變。而後，盛放龍炎蠱的方盒掉落在地上。

盒蓋打開，它飛了出來。

虞鏡聽自己的父親說過，若是豢養上許多這樣的龍炎蠱，放到戰場之上，必會是殺敵的好手。

見狀，徐淵與虞鏡皆是一震。

徐淵只怕蠱蟲毀壞，而虞鏡則怕它誤傷他人。

而後，虞鏡劃破自己的手臂，放出鮮血，以此來吸引龍炎蠱。徐淵回頭，猛然抓住虞鏡放血的手臂，“你這是做什麽？”

虞鏡咬牙：“得把它引過來。”

“不能讓它傷到他人。”

“那也該是我來引它！”

徐淵打開劍鞘，手掌心毫不猶豫地劃過，汩汩鮮血湧出。龍炎蠱嗅到鮮血的味道，更加興奮，飛動地頻率更快。

徐淵将方盒放在手上，吸引它來。

可就在龍炎蠱回來之時，虞鏡一把推開了徐淵。龍炎蠱聞着鮮血，竄到了虞鏡身體裏。

徐淵跌坐在地上，呆滞地朝着虞鏡看去。

“阿鏡！”

虞鏡蒼白的唇笑起來：“龍炎蠱好血，不認主，逢人便咬，十分兇狠。且若毀之，以命相鎖。”

“徐淵，我也騙你了。”

“為了一個你毫不相識的人，阿鏡，你要離開我？離開你阿姐，離開你父親？”

徐淵紅着眼，撲跪着，抱住虞鏡。

他仰起頭，微風拂過帷帽的紗幔，徐淵看見她的臉。

“我，我做錯了。必不會讓他人因我之錯，而死。”

離開苗域之時，父親叮囑她們姐妹，行事定要小心謹慎。一朝不慎，或以性命為代價。

“不！”

徐淵忙站起來，“不對，我去找你阿姐，她現在就在永安城，她一定有辦法取出你體內的龍炎蠱，她一定有辦法救你。”

虞鏡低頭，看着自己胳膊皮層之下鑽動游離的蠱蟲，搖了搖頭：“不行，來不及了。阿姐，在也沒有辦法。”

“徐淵，不要告訴阿姐，我……我死了。”

龍炎蠱在身上劇烈的啃噬，讓她極痛。因為劇痛，讓虞鏡的聲音哽咽，她面部的青筋暴起來。

徐淵抱緊她，“阿鏡，我錯了，我不該騙你。”

“是我錯了。”

“答應我，好麽？”

而下一瞬，虞鏡感覺到了劇烈的滾燙熱流在自己身體裏竄動。她用力推開抱緊自己的徐淵，還未等聽見他的答案。

她身上的衣裙，還有血肉，便都燃了起來。

徐淵起身，虞鏡轉身跑向後院，沖進走水的大火之中。

進去前，她頓了一下足，看向徐淵。

又朝一旁的涼國太子看去，他長得很好看，很配她阿姐。

而後，虞鏡收回視線，沒再回頭。

“阿鏡！”

徐淵撲跪在地上，想要抓住虞鏡，可最終，他被人死死在身後拉住：“世子！裏面危險！”

虞鏡沖向大火之中，燒毀了自己，也毀掉了龍炎蠱。而那時候，沈稚寧從她體內離開，成為一個透明的影子。

她走出來，看見了涼國太子，他與衛淩州長得很像。同樣一雙狹長的丹鳳眼。

徐淵徹底失去了虞鏡。

像是瘋魔了一般，他紅着眼，淚水橫流。

直至，他低頭，拔出自己劍，在自己脖頸上，一抹，鮮血噴湧。

直直跪下去。

眼神，似朝着身為白影的沈稚寧看來。

霎時間，眼前的景象消散。沈稚寧的眼睛看見的，只剩茫茫一片白。

她用力睜開眼睛，掀開沉重的眼皮。

她知道，夢醒了。

可當她睜開眼睛時，還是什麽都看不見，眼前一團漆黑。直到她摸到一個溫熱的身體。

沈稚寧起初驚訝地尖叫了一聲，慢慢地，她開始意識到此人是衛淩州。

“衛淩州，是你麽？”

“嗯。”

黑暗中，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我們這是在哪？”

“密室的最深處。”

衛淩州擡頭，看不見任何光線，也不知道深幾尺。只是置身于黑暗。

他又想到方才所做的夢，他不是一個經常做夢的人，且若是做夢，也從未有如此真實的體驗。

在最後一刻，他解開了夢境的束縛，擡手，殺了身為徐淵的自己。

“最深處？”

沈稚寧摸索着，抱住衛淩州，他們沒有死。

可是，現下要怎麽樣才能出去。

原本她想着密室之內肯定還有別的出口，可這裏，顯然是沒有的。

沈稚寧仰起頭，難道要，爬上去？

“衛淩州……”

沈稚寧聽不到衛淩州的回應，內心忐忑。

掉下來之前，衛淩州說要她陪他一起死在這兒，定是吓她的罷？

“我害怕。”

衛淩州原沉寂在夢境，聽到沈稚寧膽怯的聲音，不禁勾唇笑起來。

忘了她是個膽小鬼了。

而後，他聽見沈稚寧說：“我們快些離開這裏罷。”

沈稚寧一把推開他的手，用力捏緊。

衛淩州啧了一聲：“看來，你是不想陪我一起死在這兒了。”

“嗯。”

沈稚寧沒有與衛淩州再繞彎子，她直接道：“我不想。”

“衛淩州，你有沒有感受過，每次清晨起來，看見第一抹陽光，聽見第一聲鳥叫，就會覺得非常幸福。”

“我想，每天都過這樣的日子，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死在這個黑暗潮濕的地方。”

衛淩州側眸，順着聲音感受着沈稚寧。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可衛淩州可以想象得到。

如果真的讓她和他一起死在這兒。

她最多的感情，怕是不甘。

而她所說的那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體會過。

他的每一日，都與她不同。

沈稚寧湊近衛淩州，在他唇角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她說：“衛淩州，和我一起離開這兒。”

衛淩州遲鈍地低下頭。

看見了沈稚寧眼底微弱的光。

“我們好好活下去。”

很多次，沈稚寧都能感受到衛淩州在絕境面前的自棄，至于他是如何重新站起來的，她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人人都有不甘，他也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那這一次，就讓她替他做這個決定。

沈稚寧期待着衛淩州的答案，然後，她聽見他說：“好。”

沈稚寧彎唇笑起來，聲音之中帶着喜悅。

“你身體有沒有別處受傷？”

衛淩州說：“沒有。”

說罷，他道：“我剛才聽到這裏有水聲……”

沈稚寧點頭：“我也聽見了。”

既然原來的路，無法走出去，那便試着找一條新的路。

他們互相攙扶着彼此，站起來。

地面不平，每走幾步，沈稚寧便歪在衛淩州身上。她有些抱歉，“那個，不好意思。”

“太黑了……”

她只能怪黑，還有路不平。

沈稚寧歉聲後，衛淩州蹲下她前面：“沈稚寧，上來。”

沈稚寧疑惑：“什麽？”

衛淩州說：“背着你走快一點。”

沈稚寧有些意外，她沒有拒絕。

只要衛淩州不想殺她，就都是好事。

沈稚寧爬上衛淩州的後背，笑了聲，不禁嘆道：“衛淩州，你真好。”

感受到後背上的重量，衛淩州站起來。

走的平穩。

聽着沈稚寧的誇贊，衛淩州不屑地笑了一聲。他知道，她最會騙人。

衛淩州順着水聲的方向，背着沈稚寧一直往前走。

沈稚寧低聲笑起來，她說：“衛淩州，我給你唱歌罷？”

“嗯。”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咕嘎，咕嘎……”

沈稚寧一邊唱一邊重複，因為當她想要唱歌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想不到什麽好聽的曲子。而現代那些情歌她又不能唱，只能選擇唱兒歌了。但這個兒歌，重複度，不亞于山上有個和尚的故事。

唱完，沈稚寧有些心虛地問衛淩州：“好聽麽？”

衛淩州點頭，笑起來。

“好聽。”

沈稚寧瞪大眼睛，下意識錘了一下衛淩州的肩膀，“好聽？”

他竟然覺得好聽麽？

沈稚寧一邊覺得意外，一邊忍不住想笑。

衛淩州感受到沈稚寧在自己肩上那一拳頭，悶哼一聲，不覺得疼。

印象中，她很喜歡笑。

以前他覺得聒噪，為了想要看見她死時求饒的表情，衛淩州忍下。

可現下，他全然感覺不到那種聒噪了。

不知不覺間，衛淩州又想到了，在夢裏，身為徐淵，他親眼看着虞鏡引龍炎蠱入體，沖向大火之中。

徐淵的情緒全然覆蓋了衛淩州本身的情緒。

那一刻，他看着虞鏡，像是看見了沈稚寧。

如果那是沈稚寧。

如果沈稚寧死了。

衛淩州背着沈稚寧的腳步一頓。

沈稚寧感受到衛淩州的停頓，問他：“衛淩州，怎麽了？”